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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鞍前马后 ...

  •   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可以愤怒,但是世界太美,很难一直生气。——《美国丽人》

      姜彻睁开眼睛,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左眼前是黑色,他抬手去摸,意识到那是纱布。想翻个身坐起来,却使不上力气。
      所以只好转动脖子,想说话,一扭头,看见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头埋得很低,他只能看到下巴和嘴唇。还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啪嗒啪嗒往下落。
      喉咙干渴,嗓子很疼,他咽了好几次唾沫,方感到些许湿润。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迟钝起来。花了点时间,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便张张嘴,不容易发出低微的声音:“程锐。”
      少年立刻抬头看过来,见他醒了,忙使劲擦擦眼泪,说:“我去叫医生。”
      这人说完便跑,他只好笑笑,心想赖好给我弄杯水再跑吧。
      倒是另一张病床边坐着的妇女道:“你可醒啦!你弟弟哭了一天。”他有些困,不想开口,那人也不介意,继续说,“那个女的,是你姐姐吧?她去买饭了,你弟弟非要守着你,死活不走,哥俩感情真好!不像我家那俩,整天吵架。”
      姜彻咳了两声,胸口一疼,不敢动弹了。
      程锐拉医生进来,怯生生退到床尾,一脸关切地看医生给他检查。
      肋骨骨折,右肩膀脱臼,额上的伤有所加重,也许会影响到视力。大夫检查过后,要他好好躺着,别乱动,要走时看到墙边那孩子脸色刷白,便安慰道:“没事,你哥年轻,身子骨不差。”
      程锐嘴唇一动,并不说话。等大夫出去了,他又坐回床边,呆呆看着他。
      那妇女又开口道:“看把你弟弟吓得,昨天他们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我可瞅见了,那么多血!真吓人。”
      姜彻笑笑,对程锐说:“给我倒点水。”
      程锐忙端过床头柜上已倒满水的杯子,尝了一口,倒掉一半,加热水,又尝了尝,感觉温度合适,才小心地端至枕边。取了支吸管,一头放进杯子,一头用手扶着,送到他嘴边。
      姜彻本想坐起来喝,这时也只好侧过脸让他喂。他喝得很慢,不时停下,程锐便一直端着。一杯水喝了五分钟,程锐问他还要不要,姜彻说不用,又合上眼睛。
      过了好大一会儿,程锐才小声说:“对不起。”
      姜彻感到头晕,隐约想到昨天程锐抱着他放声大哭的模样,想出言安慰,却觉得脑袋不够用,只能说没事。
      程锐眼泪又想往下掉。那女人便说:“大夫不是说了,你哥没事嘛,这么大孩子了,别老是哭,你哥不舒服,还全靠你照顾呢。”程锐点点头,仍是一言不发看着姜彻。
      那女人还想再说,听得房门一响,程湘婷提着饭盒进来了,便笑道:“人醒啦!”
      “是吗?太好了,”程湘婷对她点头示意,坐下来对程锐道,“我买了粥和包子,你先吃点。”
      程锐接过饭盒,转向姜彻:“哥,你要不要吃饭?”
      姜彻闭着眼睛,说不用。
      程锐不再说话,表情黯淡,捧起饭盒吃包子,吃完一个,程湘婷要他再吃点,他只好又吃了一个,第三个却吃不下了。粥也只喝了两口。程湘婷心疼道:“锐锐,你也才刚好,多吃点,好不好?不然怎么照顾你哥呢。”
      程锐将饭盒收拾好,哑声道:“吃不下。”
      程湘婷叹气,给姜彻拽拽被子,见他扎吊针的手臂露在外边,便说去借个输液瓶,灌上热水让他握着,要是着凉了,手臂会疼。程锐说他去,不等她说话便出了病房。程湘婷只得坐好,拿了只苹果慢慢削着,也算是打发时间。
      屋里很安静,那女人要照顾的人也在睡觉,她便和程湘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孩子真听话,初中了吧?”
      “也就这时候听听。”
      “我家那俩就不行,唉,他们爸爸住院了,熊孩子还嫌麻烦不过来。不过大的都高二了,学习也忙。你家孩子听话,成绩挺好吧?”
      “没多好,也不稳定。”
      “我一看就知道是乖孩子。”
      “谢谢您了。”
      “孩子他爸呢?怎么不过来了?”
      程湘婷笑笑说:“离了。”
      “唉?昨天晚上过来那个不是吗?我还想着你们是两口子。”
      程湘婷略一思索,知道他指的是姜彻的新房东,便解释道:“那不是他爸,我们只是邻居。”
      “哎呦,我还看你俩挺有夫妻相呢,郎才女貌,多像两口子。”
      程湘婷只是淡淡一笑,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忽听姜彻问:“昨天是魏宁把我送过来的?”
      程湘婷拿牙签扎了块苹果喂他,说:“他说昨天你和锐锐去搬东西,一直不回来,哪知道锐锐给他打电话,哭着要他过去。他和锐锐一起把你送过来的,早上打电话叫我来,说要回去睡了。”
      姜彻不大好意思,说麻烦了。
      程湘婷又喂他一块:“没事,你照顾锐锐还少吗?我们也该的。昨天怎么回事,吓了我一跳。”
      “没什么——不吃了,程姐你回去忙吧,我没事。”姜彻避开她送到嘴边的苹果,尴尬道。
      程湘婷便不多说,问他想吃什么,她回去做。
      姜彻没有胃口,说晚些再吃。
      程湘婷说好。
      便又落入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推开,程锐抱着热水瓶进来,他身后跟着李成庆一家。姜彻见是他们,想坐起来,程湘婷忙拦住,要程锐把床头调高。林柏月问:“坐不起来?很严重吗?问小锐他也不说。”
      程锐把热水瓶裹上一层毛巾,放姜彻手里,便去靠墙站着,低头不语,姜彻看他一眼,对林柏月道:“没事,伤着骨头了。”
      李望把手里的果篮放在床边,过去趴在姜彻枕边,说:“叔叔不疼,我让妈妈给你做骨头汤,吃了骨头汤,骨头就长好了。”姜彻笑着说谢谢,又说一点也不疼。
      林柏月叹气,又跟程湘婷道谢,和她商量怎么做饭,怎样轮换来照顾姜彻。李成庆拍拍李望肩膀,说:“知道心疼你叔叔就好——今天上午是冯英给我们打的电话,说要我们来看看你。”后一句是说给姜彻的。
      听到“冯英”两字,程锐和姜彻表情都是一滞,程锐倚着墙,不太自在地看向窗外。姜彻沉声道:“是我不好。”
      “都这时候了,说这干嘛。”李成庆让李望找程锐玩,对姜彻说,“钱你不用担心。”
      姜彻苦笑,只能道谢。
      那边林柏月两人说好,她在这里留着,程湘婷晚上再来。李成庆怕程湘婷身体受不住,说他过来守夜,一直沉默的程锐开口道:“我在就好。”
      程湘婷蹙眉:“锐锐,你自己都……”
      “我没事。”
      林柏月也劝道:“小锐,你还小,照顾病人的事——”
      “我知道。”程锐打断她,固执道,“我来照顾我哥。”
      程湘婷无奈,她很少违背程锐的意愿,这时也只得放软声音:“那你照顾哥哥,有什么事跟家里打电话,好不好?”
      程锐说没事,李望依偎在他身边玩,忽天真道:“小锐哥哥好棒。”
      姜彻笑着插话:“你要快点长高,跟小锐哥哥一样。”
      李望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要向小锐哥哥学习。”
      大人们都被他逗乐了,只有程锐咬牙,竭力克制着令胸口阵阵发疼的情绪,不时抽抽酸涩的鼻子。
      几人又围着病床聊了会天,毛子一家也过来了。窄小的病房一时甚为拥挤。姜彻笑说他们堵了路,还会吵到同房的病人,准备把人都轰走,毛子嚷嚷说他不识好人心,趁机讲了小时候的例子,又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很是活跃。
      程锐始终站在人群之外,静静看着姜彻,视线相撞时迅速移开,不是看他吊瓶里的液体,便是看向他扎了针的手臂。每过一会儿,就给姜彻换热水,并不多说话。
      一个下午,人来了又走,热闹过后复又安静。程湘婷回去做饭,林柏月便守在床边,和那个女人聊天,也不吵,姜彻精神头一过,又睡着了。醒来时已近黄昏,头顶是日光灯,一时照得他眼睛发涩,眨了几次才适应过来。林柏月和邻床那对夫妇都不在,他侧过脸,看见程锐趴在床边,枕着胳膊睡觉,眼皮红肿。
      屋里只有两个人,周遭的一切都是白色,让人生出安静祥和的错觉来。
      臭小子大概一天都没好好睡觉。
      并不想叫醒他。但姜彻忍了半晌,还是轻声道:“小锐?”
      程锐换了个姿势趴着,没醒。
      姜彻舔舔嘴唇,又叫了一声。
      程锐猛地坐起,眼前直冒金星,隔了一会儿视线才清明起来,他刚睡醒,只从喉咙里发出疑问的哼声,表情还有些迷糊。
      姜彻轻咳一声,问:“嫂子呢?”
      程锐揉揉眼睛,摇摇头,才说:“睡着了。”
      “没事,你能扶我起来吗?”
      “不行,医生说你只能躺着。”
      姜彻一时无话,只好吞吞吐吐地说:“……他没说,这样躺着就不能上厕所?”
      程锐一愣,忽得面红耳赤,站起来:“我把门关上,你躺在床上就好。”
      姜彻明白他的意思,脸色一白,生生将尿意憋了回去。
      程锐锁好门,将他床头调高,从床下端出便盆,一时手足无措。
      姜彻无奈道:“算了,脏,你别动了。你去找护士的话……”
      “不要。”
      姜彻看向他。
      程锐放下盆,掀开被子,红着脸说:“我来照顾你,不要他们。”
      姜彻心想,这是为难你,还是为难我啊,话未出口,便觉腰下一凉,程锐已将他裤子退至膝盖。
      两个人都不说话,姜彻偏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感觉到程锐凉凉的手指有些发抖地扶着他的身体。程锐将便盆放好,小声说:“好了。”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阵水声。
      程锐给他收拾整齐,将被子掖好,端着盆出去,始终低着头。
      听到房门合上,姜彻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他躺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
      程锐前脚出去,林柏月便进来了,说遇到了熟人,在外边说了会话,又看姜彻表情怪异,便问怎么了。姜彻连声说没事,她自然表示怀疑,问到底怎么了,他赶忙转了话题,问遇到了谁。
      林柏月眉毛一挑,问:“你是不是不舒服?有什么事快说。”
      姜彻讪笑,说:“有点饿了,晚上程姐过来吗?”
      “让你中午不多吃点,先吃个苹果垫垫?”
      姜彻点头,看她开始削苹果,不由松了口气。不想程锐又推门,端着便盆进来了。
      林柏月看看程锐发红的脸,又看看姜彻,笑道:“我就说……小锐,这种事你找护士做,要么——”她本想说自己来,又停住了,才觉得尴尬。
      程锐将东西放好,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做。”
      林柏月笑笑,不再多说。
      姜彻看程锐又是搬了凳子低着头坐在床尾,有意避开他,心里一软,说:“小锐,你坐过来。”
      程锐抬头,说:“不用,坐这里就好。”
      姜彻叹气:“你哥都这样了,还跟我撒娇?”
      程锐不解,瞪大眼睛:“没……没有。”
      “你问问嫂子,小屁孩装可怜不说话,不就是想让大人注意一下,哄哄他嘛,你心里那点小算盘,我还不知道?坐过来。”
      程锐抱着凳子挪过来,说:“真的没有。”
      林柏月噗嗤笑了,削了块苹果递他手里:“你哥是欺负你老实呢,别理他。好好吃点东西,一群大人都在,还要你来照顾病人,真难为你。”
      “没。”
      “你是说我没欺负你,还是说没难为你啊,多大人了,话都说不清楚,笨。”
      程锐乖乖吃苹果,乖乖地坐好,乖乖地听他调笑,神色始终都是黯然。
      过不多时,程湘婷提了晚饭过来,竟和魏宁一起。
      魏宁一过来便走到程锐身边,揉他头发,哈哈一笑:“我就说你哥没事嘛,昨天哭得气都上不来,我一下子得照顾俩。”
      程锐乖乖地让他揉,低声说谢谢。
      姜彻也和魏宁道谢,说不过认识一天,便帮了这样的大忙,事后一定请吃饭云云。魏宁大手一挥,笑呵呵地说:“没事,你不是还要帮我干活嘛,医药费就从那里出好了。”
      姜彻说那是自然。
      两个男人倒有话聊,程湘婷便和林柏月一起回去,她还在收拾屋子准备搬家。程锐拒绝了程湘婷要他回家的建议,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给姜彻喂饭。姜彻起初还觉难堪,随后便不介意了。何况只有这时候,程锐才会露出认真又温和的神态。
      知道他抱有弥补的心思,满怀歉疚,拒绝也许更为残忍,姜彻便随他去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饭来张口,躺在床上当大爷。
      魏宁和他聊了没几句,便调侃道:“要不是知道你们俩关系,我都怀疑程锐你是阿彻的儿子,真孝顺。”
      程锐专注于自己的喂饭大业,不搭理他。
      魏宁伸手又想揉他头发,被躲开了,继续笑道:“不对,要不是你太小,我都怀疑你是阿彻养在家里的小情人。”
      姜彻差点呛着了。
      程锐瞪他一眼,拿纸巾给姜彻擦嘴。姜彻忙拦下来,说:“我来就行,小锐你还没吃吧,快吃饭,多吃点。”
      程锐说好,坐得离魏宁远些,闷头吃饭。
      魏宁眯起眼睛一笑,得意道:“猜对了吧,小屁孩心里想什么,咱一眼就看出来了。”
      姜彻忙说:“哥你就别逗他了,这孩子禁不起逗,准哭。”
      魏宁耸耸肩,说:“开个玩笑——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姜彻笑着摸摸上唇:“这儿,你这胡子,得天天修吧?”
      魏宁上唇留了一排小胡子,不密,剪得整整齐齐,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喜道:“好看吧?我留胡子花了挺长时间,才修成这样的,他们都说有男人味。男人一过三十气质就沉淀下来了,修胡子显得有味道啊。我干酒吧,往吧台里一站,范儿就出来了,七分靠胡子。”
      姜彻说是,他也想试试。
      魏宁退后一点,装模作样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一番,摇头道:“阿彻你这样挺好,显年轻——程锐你说是吧?”
      程锐看看他俩,老实答道:“现在好看。”
      魏宁哈哈一笑:“我看出来了,你哥最好看。”
      程锐眉头一拧,说不出话了。
      姜彻也笑:“宁哥你厉害,平时都是小锐呛别人,今天可算是遇着对头了。”
      其实程锐不爱说话,自然谈不上伶牙俐齿,所谓呛人,也不过是和姜彻抬杠,耍耍机灵;和别人在一起,冷场才是常态。这些事情,姜彻却是不知道了。

      邻床的病人晚上回去,程锐要守夜,便可以睡他床上。魏宁嘱咐他有事再打电话,便回去了。程锐又帮姜彻上厕所,洗脸刷牙,动作稍显笨拙,好在姜彻很配合,没有花太久时间。
      两人各自睡下,窗外的霓虹灯影映进房间,不时有车灯闪过,屋里便是一亮。
      姜彻只能仰躺,白天睡得太多,这时候干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听到程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便说:“睡不着?”
      程锐立刻不动了,问:“吵到你了?”
      “哪有,睡太多了,现在挺精神。”
      程锐哦了一声,背过身去。
      又停了好大一会儿,程锐才低声道:“哥?”
      “嗯。”
      “……对不起。”
      姜彻没有吭声。
      程锐蜷起身体,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哽咽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以为……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要是……”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便听不清楚。
      他在哭。没有声音。
      姜彻笑笑,说:“小锐,你要哭多少次啊,我都昏过去了,还能听到你在哭,真跟个小丫头似的。”胸口很疼,也许不全是受伤的原因,从那里蔓延开来的空泛感使他整个人都疲倦不堪。他想了想,又说:“我被打的时候,就在想,我真傻,要是当时也拿刀逼你,你是不是就听话了?”
      程锐一愣,答不上来。
      姜彻问:“我要是拿刀逼你,你会不会害怕?”
      “……会。”
      “又会吓哭吧?”
      程锐在被窝里点点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那你说,你拿刀逼我的时候,我怎么想?”
      程锐呆住,半晌才喃喃道:“……对不起。”
      “别总说这些,对不起又没用。”姜彻叹息道,“以后别这样,你不吃饭,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你看你都把你妈吓成什么样了。你还敢自杀,很了不起?真傻,怎么着都不如活着,活着最重要,知道不?多大年纪就想这种东西。我疼你,你这招有用,那以后到了社会上,别人不要你上学、不要你上班,你也自杀?那还有用?一哭二闹三上吊,那都是对疼你的人才有用,你傻,越是疼你,你越是要让他们伤心。”
      程锐不停地说对不起,眼泪流进嘴里。
      “算了,就这一次,以后不许了。这次吧,不都怪你。就跟你以前说的,我也没多喜欢她,喜欢到非要和她结婚。我现在想,我要是真的非她不要,你哪能说得动我。”
      程锐沉默。
      姜彻叹气道:“人总是自己骗自己。有的事儿,你必须得做,但又不想,就只好找理由。找到理由,就觉得心安了,其实不是。我对不起冯英,就是结婚了,也是对不起她。不怪你。”
      程锐擦擦眼泪,问:“你还喜欢林姨吗?”
      姜彻想了很久,才说:“谁知道。”
      “你可以试着不去喜欢她。”
      “我没说我还喜欢她。”
      “你喜欢我吧。”屋里很黑,谁也看不见谁,睡在两张床上,想要拥抱也做不到,程锐睁大了眼睛,也只能借着窗外灯光看到姜彻黑色的轮廓。
      “你喜欢我吧。”他说。

      这一年的除夕,姜彻是在医院过的。程湘婷包饺子,做了几道菜装好,全都带进病房里。魏宁一个人住,干脆也过来蹭饭,还专门借了医院的电视机。
      四个人围着一只床头柜吃年饭,看春晚,听到城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在白色的病房里,触摸到了新一年的款款而来。
      姜彻不能喝酒,魏宁便使劲灌程锐,程湘婷连日来心力交瘁,这时一放松,多喝了几杯,倒在床上睡了,顾不上阻拦,程锐便被灌了好几罐啤酒,脸色潮红,呆坐在床边看着电视傻笑。
      姜彻不能动,见差不多了,便要魏宁停下。魏宁揽着程锐肩膀,大手一挥,笑道:“没事,我有分寸,是吧,矮瓜,醉了没?”他来探病时见过毛子,得知了程锐这一外号,便整日矮瓜来矮瓜去地称呼,从不看程锐脸色。
      程锐眼神恍惚,点点头又摇头。
      魏宁有意逗他,便说:“再来点,来。”
      程锐接过,又放下了,迷糊道:“不能喝醉了,哥哥还在输液,要看着。”
      魏宁眯眼一笑,摸摸自己颇为得意的小胡子,说:“没事,我看着呢。”
      程锐立刻答道:“不要。”
      “为什么?”
      姜彻看出来魏宁不怀好意,面露无奈,心道他一把年纪,却总是喜欢捉弄小孩子。也不拦他,自得其乐地看电视,却听程锐说:“哥哥是我的。”
      魏宁笑得更欢了,循循善诱:“为什么是你的?”
      姜彻想拦也来不及了,只见程锐歪着头眼睛一眯,温柔笑着说:“我喜欢他啊。”
      魏宁点点头,严肃道:“嗯,看出来了。”
      姜彻笑不出了:“你别逗他。”
      魏宁让程锐到一边坐着,看向姜彻,笑笑说:“我一看就知道。阿彻你这样的,肯定总是让矮瓜伤心啊。”
      姜彻翻个白眼:“不让他伤心,我还能说喜欢他?”
      魏宁笑笑说:“男的又不是不能。”
      姜彻一愣,诧异道:“男的怎么可能啊!”
      魏宁撇撇嘴:“我以前有个朋友,就是同性恋。”
      “……你不是吧?”姜彻怀疑道。
      魏宁白他一眼,骂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喜欢男的了?说我朋友呢。我那个朋友,初中就发现自己是了。那时候不行,县城里地方太小,人们想法也简单,视野太窄。他没隐瞒住,居然傻了吧唧跟人家告白,全校都知道了。”
      姜彻默然。那孩子大概过得很不好。
      魏宁一手支颊看电视,淡淡地说:“他给人欺负,就退学了。我跟他关系好,也不敢跟他玩。后来听说他自杀了。”
      “……不怪你。”
      “没说怪我啊,”魏宁看看他,口吻挺乐呵,“锦川这么多人,你知道里头有多少同性恋?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是?知道了又怎样,都觉得挺变态,对吧?这地方太小,人都没什么想法,有的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还有同性恋这种人。”
      “小锐不是,”姜彻说,“他爸爸对他不好,小时候就不怎么幸福,只是因为我对他好,才有这种想法的。”
      魏宁耸耸肩,一脸无辜:“我没跟你说矮瓜,我就跟你讨论一下同性恋问题,你别当真嘛。”
      姜彻白他一眼,看向一边的程锐。
      臭小子喝多了,茫然地睁大眼睛,乖乖坐在床边,迎上他视线,便带着探询的语气问:“不舒服吗?要不要倒水?”
      姜彻转过脸,如鲠在喉,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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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鞍前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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