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君臣相知》晓桥琉水

24、化解

　　卫鞅见景监对安完很是好奇，不由得笑道：“他叫安完，是魏国商人，这次来秦国做生意的。此人虽是商贾，可性格爽快，为人颇具义气，值得一交。”
　　景监大笑道：“那改日可要请先生为我引见一番了。”心中却略感诧异，卫鞅怎会与魏国商人有来往？
　　卫鞅抬眼一看，就将景监心中所想猜了个七八分，微一挑眉，揶揄说道：“景监兄心中疑虑我为何要与魏国商人来往？莫不是在怀疑我通敌魏国吧？”

　　闻言，景监当下一惊，深怕卫鞅会因为这事对秦国起了间隙，正要开口解释，可匆忙间却是看到了卫鞅眼中的笑意，心中不由得一顿。他立即反应过来了，嘴角一抽，忙拱手说道：“绝无此意，卫兄就别寻我开心了。”
　　卫鞅看景监真心讨饶了，见好就收，也不再继续纠缠，而是解释道：“以前在大梁时，我与魏公子卬同在公叔府上为吏，交情尚算深厚。我此次前来栎阳，公子卬知道后，便寻了安完兄，让他捎信给我，这才有了往来。”
　　“原来如此。”景监恍然大悟。

　　正好阿石端来两碗热茶，两人倒是不约而同地停了说话，待阿石上完茶离开后，卫鞅才问道：“倒是景监兄，这大雪纷飞的天气，怎地想到来我这儿了？”
　　听到卫鞅问话，景监神情却显得有些犹疑，似乎很难说出口的样子。
　　卫鞅说道：“景监兄特地来此，想来必有事情。你我如今虽仍不是同殿朝臣，卫鞅亦非秦人，但是我既已允汝君留在秦国，定会倾尽所有。因此，但凡相关之事，还请内史不要吝言。鞅虽不才，可也自信能化解危难于无形。”

　　景监忙道：“我当然相信鞅兄。”然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将这些天在栎阳老氏族之间的流言和反应都说了出来。
　　说完后，他忍不住道：“这都还没动作呢，只是个念头，老氏族就这般抵拒。要真到了变法那一天，栎阳不得炸开了锅。我真担心他们的反应影响到国君，使得变法夭折腹中，心中实在是不安，便想着来请教卫兄……”
　　卫鞅听了，却是怔了一下，然后叹道：“这些日子我不曾出门，竟不知栎阳城中已是纷扰至此。”他心中明白，恐怕是赵渠染生怕这事会打扰到他，所以出手压下了这事，才使得风声传不到这官邸中。

　　果然，景监老实地说道：“是国君压下了，而且看国君意思，后面风浪会更急，他担心会惊到你，不愿你分心。”
　　虽然早已想到，可听到景监说出来，卫鞅心中仍是大为感动，于是说道：“君上费煞苦心，鞅粉身碎骨，难报一二。”
　　“哎哎，鞅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景监忙说道，“君上本就不愿意你知道，却也是我多事了。”
　　卫鞅笑道：“景监兄一心为国，忠诚可嘉，鞅佩服。”说着，端起陶碗，“以茶代酒，我敬景监兄。”

　　这么一说，景监也放开了心中的那点懊恼，也拿起了陶碗，与卫鞅一碰，两人仰头喝下。景监又问：“卫兄放心，国君意志坚定，时刻不敢有忘卫兄之言，变法一事，绝不会为此夭折。如果卫兄有任何疑问，千万坦言相告，我能做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鞅从未怀疑过君上的意志，变法强秦，其间坚难险阻，实不是一言可以概括之。但只要君臣同心，我有信心，强秦，绝非空话。”
　　听罢，景监眼中湿润，看着卫鞅，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卫鞅见状，也是笑了。
　　屋外一片茫茫白雪，屋内却是豪情万千、壮志凌云。

　　随着雪花的漫漫飞扬，整个秦国进入了窝冬期，万事俱休，就连早先吵得沸沸扬扬的变法，也随着冬天的来临而沉寂了下来。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国君赵渠梁仍然没有动作，就连召见卫鞅的次数，也跟着少了许多。
　　可杜挚和公孙贾这两人，自从听了余夷和白显的话后，却是觉得很不安，偶尔还会去上大夫甘龙府中询问。
　　而甘龙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等到开春大朝，自有分晓。”
　　于是，碰了软钉子的众多老氏族，也只能摸摸鼻子败退下去了。

　　其实就甘龙本身而言，他并不反对变法，昔日秦穆公不也是重用了百里奚、由余等人，变法维新，这才使得秦国成为西陲霸主，天子致伯吗？如果卫鞅的想法是沿用穆公时期的“新政”，他甘龙自然支持。可若是卫鞅想像李悝在楚国大动干戈一样，在秦国也是如此做法，他就绝对不能允许。
　　天下各国皆以氏族贵胄为根基，不管是战争时要用到的兵力或者财货武器，氏族的响应和纳贡是根本。要是动了氏族，这个国家也就跟着要完了。做为秦国重臣，他决不能见到秦国因此而走向亡国之途，消失在战国之中。

　　因此，不管是甘龙杜挚等老氏族又或者是以公孙贾为代表的宗室公亲，都有了共同的认知，来年的开春大典，如果国君真要任用卫鞅变法，那他们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对到底。
　　转眼就到了春暖雪融的时节，一年一度的启耕大典后，照旧是开春大朝会，也是开年以来的第一次朝会，不管是国君还是群臣都十分重视，除非是重病在榻无法起身，不然都是要来报道的。
　　就在甘龙以为赵渠梁会在朝会中提出卫鞅的事，可结果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赵渠梁对卫鞅只字不提，却是对今年欲行的计划提出了各种说法和疑问，命朝臣商议。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开始商讨起来。

　　要商议的事情无非就两样，一是农耕，二是官员调任的问题，特别是第二项，因为去年国君给十来名士子派任了官职，有好几个还是实权要职，要说氏族们没有意见，那绝对是假的。所以，眼见卫鞅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且国君又提出了官职的事，一个一个都说了开来，皆是反对居多。毕竟官职就这么几个，士子们都占去了，哪还有空位留给他们？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了许久。
　　待他们说完，高坐上首的赵渠梁并没有立时发话，而是问甘龙：“上大夫有何看法？”

　　甘龙略一沉吟，右手抚着长长的白胡须，说道：“臣见这些士子们新官就任，俱是以熟悉政务和督导耕种为主，对待庶民也是亲下走访，并没有发生民变民乱，可见性格谨慎。臣以为，倒可以继续任用他们。这样一来，也好让天下士子们知道，君上的求贤令，并不是虚言故事。”
　　甘龙这么一说，其他反对声音就算再不愤，也不得不消音了。
　　赵渠梁点头，说道：“甘龙上大夫所言甚是，那就让他们继续做下去吧。诸位还有异议吗？”
　　其他大臣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齐声说道：“臣等并无异议，君上明断。”

　　突然，杜挚上前说：“君上，卫鞅也是入秦的士子，目前只有他是客卿，是不是太过慢待了？臣以为，也授给卫鞅一个官职比较好。”
　　甘龙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赵渠梁淡淡笑道：“不急。目前还没有适合卫鞅的职位，一有空缺，寡人自会补上。”
　　“嗨！”杜挚低下头，应了一声，就退开了。
　　接下来的朝会便再无波澜。

　　退朝后，国君离开，群臣散退。余夷却是故意落在后边，拉着正准备随甘龙离开的杜挚，不让他走，还低声问道：“你刚才为何突然提起卫鞅？”
　　杜挚想挣脱开余夷的手，不料对方拉得死紧，一时半会儿挣不开，只能出声道：“哎，哎，松手，松手。大庭广众之下，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余夷一听，赶紧松开手，道：“我这不是心急吗？快说说，为何突然提起卫鞅？”

　　杜挚甩了甩衣袖，这才神秘地说道：“我不是想试试国君吗？如果国君真有意提用卫鞅，刚才肯定顺着我的话头说下去，可是国君却一口拒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国君根本无意重用卫鞅，估计啊，这卫鞅，只是太会说话了，得了国君的欢心，才能让国君常常召见他。既然卫鞅于我们无碍，理他做甚？客卿嘛，陪国君说说话，解解闷就是了。”
　　余夷听得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一拍杜挚肩膀，“真有你的。这下啊，我们可放心了。正好，白显明日沐休，今晚找你喝酒去？”
　　杜挚笑道：“好啊，也有些时日未与你们共饮了。”
　　“走。”

　　事后，经由余夷的“宣传”，杜挚的话很快就在栎阳氏族们传开了，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都放下心来了，都很笃定赵渠梁不会在秦国变法，而他们，仍然能与以前一样，是拥有封地实权的采邑主。
　　当这些话经由景监说到赵渠梁面前时，赵渠梁笑笑，说道：“这样也好，可以先让卫鞅松快松快。”
　　虽然赵渠梁不通法令，可他也知道，要写出一部适用于秦国的律法规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者，如今朝堂上政权分散，没有统一的行政权，就是他愿意马上就拜卫鞅为相，卫鞅也撑不起这个架子。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来周旋。
　　所以，仍需等待。

　　关于甘龙这个人物嘛， 我个人觉得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并不反对变法，他很赞成强秦的国策，只是他提倡的是秦穆公实施的那种改革，通俗点讲，甘龙是个保守改良派，他想做的是缓解矛盾，而不是解决矛盾。他看不出来，井田制和分封制已经不适合当时的环境，他只是想着，那些世族是国家的基础，不能动，动了就要亡国，而卫鞅的变法正好触动到了这个世族们的根基，所以他不得不奋起反对卫鞅的变法。真要总结，只能说甘龙的眼界和思想被局限了，就是那种历史的局限性。
打个比方，七十年代邓某人提出的改革开放，当时不也有很多人反对吗？所以，对于拥有超前眼光的人，俺都是很敬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