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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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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年跟前儿,宁国府老太爷贾敬的寿辰将至了,贾珍早趁着这个法儿派人给各个相熟的府里递了帖子,往年他家的老太爷也未曾真真过过生日,只不肯入府,口里眼里都是那成仙一事,贾珍自是知道的很,左不过是借着拉着人吃喝一番罢了,贾府的面子有几人不给的?便是那王府里亦给了体面,满京城谁人不知贾府的大族荣耀呢。
惜春因自个儿的身份自是应该去了那府里庆贺着,偏生这一年便是那里的人说破了嘴,她也不肯踏入半步,只关在屋子里,连丫头都不得进,众人见状只得罢了,老太太心下亦不爽快,倒不是因着别个,只淡淡的,临去前只说不爽利,遣了两个媳妇和凤姐一同去了,便是宝玉,若他不执意要去,老太太也是不放的,只拗不过就是了。
林管家竟也跟着送了份礼来,原是早些时候这贾府里已向扬州去了信,林如海便吩咐人送了来,却与往年很是不同,只简单的一份,不单薄亦不出彩,另写了个庆贺贴,口气亦是淡淡的。
这一日东府里倒是热闹的很,人来人往,贾珍并着贾蓉在外头跟那些来贺寿的老爷们说话儿,一时忙碌,也顾不得那些个人,只得又吩咐贾琏、贾蔷帮衬着。这俩人也伶俐,不多时便跟那些个老爷们说了话儿,倒也未曾冷落了哪个。
这厢正捡着爱听的说着,那边来了几个趾高气扬的人,身着衣衫虽也合着身份,那料子倒是精致的很,双手捧着名帖,后头跟着几个小厮捧着寿礼,众人心下倒是明镜似的,知是哪个王府来的了,忙跟上前凑趣,半响方知是西宁郡王家的了,一时羡慕着宁府的体面,一方又多说着几句吉利话巴望着能得了青眼,在王爷那里多说几句好话,只那似是管家的中年男子倒很是不屑,未曾多听跟贾珍说了几句便放了东西走了,贾珍苦留不住,只得送出门外,方才回来。也不知可是几家说好了的,竟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四家王府都来了人,均送了贺贴和寿礼,虽礼轻的很,总归是王府来的,谁又会去在意呢。
也在这席上的角落里坐着的林荣只冷眼看着,半日闷闷的喝口酒,敛下眼神,只在心头冷笑,倒也未曾想到,原来这贾府宁府竟都是拎不清楚的。果真老爷敏锐,嘱咐他只管放开手脚,便是京城又如何,为了姑娘的安危,自是值得的。
愈想愈气的林管家终是看不过眼,跟那贾琏知会了一声便悄悄的离开了,那贾琏又岂会在意一个管家身份的?自是敷衍的应了一声便又见了个四品京官,忙上前奉承去了。
这热闹里头均带着何种心思暂且不论,只说这场面倒一丝不漏的入了他人的眼,在那宁府这街的街头便有着一家酒楼,从那顶楼处看这里倒也清楚的很,如今那里便坐了几个带着笑意喝茶的,只那笑意未曾到了眼底。
“这宁府倒也有趣,刻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四处散人也就罢了,这寿辰准备的倒是齐整,只那主子倒是不在,我只好奇水溶那伙竟还能送了寿礼来。”一个相貌甚为精致,眉眼间带着风情的妖娆男子把玩着扇子勾着丝笑容,眼睛倒是一错不错的看着送了礼便坐了轿子离开的王府来人,道,
坐在左侧的那个面相温润,便是举手投足间亦带着优雅的男子笑道,“只偶尔感到有趣来此喝杯茶罢了,你瞧那些个作什么呢,没得污了眼睛。我说的可对,四哥?”
那四哥还未曾开口说话儿,那英气十足的男子便迫不及待的道,“九哥说的甚合我心,哎,十哥别拉着我,我才没空理会那群白眼狼呢,恐八哥前儿也收了宁府的帖子吧?左不过是靠着祖上那点子军工罢了,此时倒是将自己当成祖宗了,哼。”
被叫了八哥的男子闻言更是笑得温柔,眼眸里确是闪过了丝寒光,旁人见了,自是知道被人说对了,果真有了那帖子了。
正坐在右侧的圆脸圆眼的眸中带着些别人不曾有的跳脱感的,正是才刚拉了说话男子一把的男子,见状道,“便是直言告知皇阿玛又如何?每日听了这些个糟心事也心烦,难不成这些个奴才秧子也值得我们来盯着?虽曾经是个大家族,如今也只是空壳了,留着也是祸害。”
“胡闹,老十慎言。”老四皱了皱眉头,仍是一张冰块脸,不带一丝热乎气的,此刻这话出来,倒惹得老十脖子缩了一回儿,待他反应过来忙挺直腰板,死活不承认才刚被冷着了。
老八拿着扇子轻敲了老十一下,道,“你这嘴也该好好把着了,若是个不好,过些日子,便是四哥不说,我看我也只得拿了浆糊封了才是。”
“老十说的有何不对?我们现下坐在这里是做什么的?没得来恶心我。”老九闻言甚是不爽快,“什么东西,也敢印了万份散人,那是他家该有的体面?那些个弹劾的,皇阿玛只压着不肯动,不过是个奴才,便是恩典也给的太过了。”
这回连老八都冷了脸,口里只训斥道,“老九!往日你也不是如此不着调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皇阿玛的事是你我该说的?若是叫皇阿玛知道了,你一顿打是跑不掉的。”
老九听了只铁青着脸扭过头,一句话都不肯说了。他素来对皇阿玛没好感,也自知道皇阿玛对他恐连父子之情都不曾有过,偏却对着这一家子奴才好得很,怎叫他不恨?往日他不是没打压过,偏生这家人倒是奇葩的很,竟跟那四家异性王来往密切的很,也不知哪个说了什么,从不曾单独叫过他的皇阿玛竟单独宣了他,让他跪了一日,才淡淡的一句就打发了,时至今日,他仍不曾明白为何如此,可这不妨碍他对这家人的深恶痛绝。
老九的反常,在座的自是明了,却只能暗自叹息,只说这老九太过单纯,竟看不到贾家跟太子的交情,虽是背地里的,又岂能瞒了皇座上头的那位去?便是如今这对父子关系已是大不如前,总归在那位的心里头,只有这一个儿子了,若不是如此,他们这几个又岂会有如此悠哉的日子呢,连猜忌极深的那位都对他们擅自聚会理都不理的,左不过是几个无用的儿子罢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呢。
一想及此,众人都变得默默无言,间或将视线投到外头仍是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去,连茶都不喝了,不多时,便纷纷散去了。
那宁府里待人都散去了,贾珍便吩咐贾蓉带了几个人去观里请老太爷的安,说些今日的景象。这边又叫尤氏去了贾府里看望身子不好的贾母,送送喜气。自个则洗个澡,换了身衣裳便踱步去了贾蓉房里。
“可好些了?”见秦氏仍面色雪白,贾珍忙叫丫头出去,自个上前扶起了秦可卿,柔声道,
见人来了,秦氏只闭着眼睛,此时却是不得已睁开来,低头道,“不过是累了些,前儿那位先生的药倒是好用了些,如今好多了。”
贾珍闻言满意的很,见秦氏的唇色颇显干涩,忙扶人坐好,又去桌上倒了杯茶过来,亲喂她喝了,才放心。“你只心思重,想些有的没的,如今的日子岂不是好?只好生享受着,便是有了什么,也有我呢,谁又能欺了你去?”
秦氏只蹙了蹙眉头,略微挣扎一下,只争不过贾珍的力气,只得罢了,心下却是凄苦,又说不得,只得强笑道,“我有甚好想的?有这样好的公公婆婆,他又敬我,左不过是身子弱些。”
贾珍听了也皱了眉,想开口说些什么,总觉得不好,只得抱了秦氏满怀,安慰道,“我知你的苦,我已问了那大夫,如今是无碍了,你只放了心罢。至于……那孩子总归是不能留的,你还不知我的心?便是没了那孩子,我难不成还会负了你?你只放了心,往后的好日子多着呢,便是想要孩子了,我只多嘱咐蓉儿些罢了,如今只舍不得,你是我的心头肉,只要一想你在别人身下承欢,就似有个刀子在割我的肉呢,且给我些时日,我自会安排。”
秦氏却不肯再开口,只默默流泪。确原来,她本已有了身孕,几月未曾来月信,心下也曾有过暗喜,可偏生那几月贾蓉并未曾跟她合房,若是曝光了去,她又该如何做人呢?只找贾珍商量,却得了确话,只得喝了药,那些日子的痛苦自是不能跟他人说,她也对贾珍冷了心,那些个温存小意,早已消散了,如今她只懊悔,竟听信了这人的蜜语甜言,跟他有了苟且之事,可如今已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贾珍见秦氏梨花带雨般柔软之姿,竟有起了那心思,也顾不得秦氏的身子,只压了人到床上,硬是揉搓了去,可怜那秦氏推拒无用,力气又不足,又让这人得了逞,待人走了,秦氏的身子又是弱了几分,病又重了些,偏生贾珍自以为秦氏可承欢了,得了空便将众人遣散,自去那房里快活一番,口上又是承诺又是体贴的,秦氏渐渐又将那丧子之痛放下,情绪好了起来,这是后话了。
转眼到了年上,鞭炮震天,人人面上带着笑颜,黛玉自安了心,便更是自在的在府里姐妹处玩笑,对会扬州一事只字不提,贾母又吩咐了不准在宝玉面前乱说话,宝玉又时常跟秦钟鬼混,是以宝玉便一时未曾得知此事,只觉林妹妹愈加美丽,除了去秦钟那,便围在林妹妹周遭说笑,众人早已习惯了,笑话了宝玉半日也就放开了,只那王夫人却是老实了不少,却对黛玉依然冷淡了些,黛玉也不在意,没了对宝玉的念想,她好生生的林家姑娘又岂会在意一个贾家媳妇的心思呢,便是梦里那些个耻辱,黛玉虽不曾记恨,却也有怨,自不愿跟这人有亲近了。
年夜饭摆在了贾母房里,女儿们都在这里玩笑,爷们自然有他们的去除,贾赦贾政一同来了跟贾母拜了年,说了些吉祥话,又给这些个年轻女孩发了些红包,坐了些时候,见他人都不自在,当下便辞了出去,自去外头了。
既是年夜饭,那赵姨娘和周姨娘自是在的,只未曾在主桌,而在边角单独的一桌上头,并着贾赦的几个小妾。因那贾环还小,赵姨娘只得一直抱着他。贾环身上穿戴的却是好了许多,自那日在花园见了两位姑娘之后,时常的便有丫头来送些贾环能用的上的东西,有时是些布头,有时是些玩意,总归让赵姨娘念上了两位姑娘的好,过些时日便绣些个东西亲拿了悄悄的送过去,也不叫人知道,生怕惹了王夫人的眼,饶是如此,贾环身上的兴头也招来了王夫人的质问,知是黛玉所赠,只憋气半日却也无法,到让赵姨娘心下舒爽了不少,从此对黛玉更是不同。
贾环自是对这位林姐姐很是好奇,这位姐姐见了他都对他很好,与其他人全然不同,这让他很是开心,是以此刻见了林姐姐的面,便挣扎的想过去,只挣脱不得,便眼巴巴的看着黛玉,眼神甚是委屈。
黛玉仍是小心的性子,那日安嬷嬷的话却让她安心不少,也就放下了那些个谨慎,现下见了贾环时时的望向他,不知怎地的想起了她那无缘的弟弟,心立时软了,起身便向那头走去。
黛玉的反常自是引得了贾母的关注,众人也都看着黛玉,想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见了她带着笑逗弄了贾环一会子,便向赵姨娘问道,“不知姨娘可否让环儿跟我坐一处去?有段日子未见了,保不住环儿都生疏了去。”
赵姨娘受宠若惊,忙将贾环放了下来,就见那小白胖的孩子只往黛玉怀里头扑去,忙伸手止住了,颇为尴尬的训斥了几句,方让黛玉牵着去了头里那桌了。
贾母神色变换了下,见了贾环白白胖胖的样子亦颇为喜爱,方问道,“快让环儿到我这里来,哎呦,这些日子未见,竟是大了不少,快来我抱抱。”
黛玉本是想让贾环坐他一侧,见贾母如此说,只得牵了过去送入贾母怀里头。那贾环却是见了生人有些个惧怕,看着黛玉的眼神又是委屈又是慌乱,只伸手叫黛玉抱,口里‘林姐姐,林姐姐’的喊。
贾母一时没能把住,险些将人摔了下去,忙扶正了,道,“环儿可小心着,回头仔细摔着了疼。”
在贾母身旁站着的王熙凤忙帮着把着贾环,细细打量了片刻,笑道,“我说林妹妹何以如此喜爱环儿呢,这白白净净的,很是惹人怜爱的,只恨我往日竟未曾多多看望,如今见了,喜欢的了不得了。”说完又吩咐平儿去取些环儿能用的东西回头送去赵姨娘房里,那边赵姨娘听了忙起身道了谢。
宝玉在旁颇为好奇的看着贾环的动作,他自知有个弟弟,却是只见过几次的,又不上心,记不住也是有的,如今见林妹妹喜爱,立时上心了,忙上前跟着逗趣,道,“环儿如今也是大了,犹记得上次见了还这么大一点,真真时间过的快,我岂不是要老了?”手里胡乱比划着,又满脸假装的唉声叹气,引了众姐妹取笑了一番才罢了。
又问道,“妹妹何时见了环儿?我都不知道的,若早些说了,我也跟着妹妹去,岂不是便宜?日后我只与妹妹一同去。”
黛玉还未答话,就见迎春抿嘴笑,回道,“说来凑巧的很,我和林妹妹一同碰着了,见环儿机灵可爱,说了几句罢了,哪里还要你跟着去的?便是去了,不赶巧也是不成的。”
一番话到让才刚黛玉一番举动冷了些眼的王夫人好了些脸色,不过是一番偶遇罢了,她就说一介小姐怎会对庶子感起兴趣来了?饶是如此,王夫人心头仍不爽快,只觉这黛玉在打她的脸,宝玉还在这呢,竟跟一个卑贱的庶子搅合起来,又引得贾母的注意,真真是个扫把星。想及年后这丫头便去了,王夫人只得忍了下来,也不说话,面上倒也噙着笑意,眼睛只看着跟前儿的酒杯,对那头的热闹劲权当看不见,嘴里说的也都是说与在旁的薛姨妈听。
黛玉这厢又道,“环兄弟年纪小,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偏病了显得弱了些,倒让我念起了我那无缘的弟弟,是以难过了些日子,如今见身子好了,我也替他高兴。”
凤姐忙道,“这是怎么说,大过年的,大妹妹只看着环儿罢,快别难过。”
贾母眼瞅着黛玉神色哀婉,知她有想起了那早逝的兄弟,忙抓了环儿的手引着他叫黛玉姐姐,这倒合了贾环的心思,才刚被训斥了一句,不敢言语了,如今可又有了生机了,只想往黛玉那里凑合,只把那黛玉引得笑出声来,贾母方放了心,大过年的,合该乐呵着,她瞅着黛玉这些个日子倒好了些,眉眼间那股子清愁早已散去,竟显出了几分出尘和生机,现下看着竟胖和了些。这倒让她心头的那本还犹豫的主意定了不少。
那头周姨娘见主桌上的热闹劲,又见贾母似对贾环很是喜爱,心下更为羡慕,悄悄的拉了赵姨娘的手道,“妹妹可不是苦日子要到头了?得了老太太的喜爱,回头必是好的。”
赵姨娘亦是惊喜万分,面上也露出了笑意,只谦虚道,“周姐姐快别如此说,这是环儿的福分,我们做姨娘的,便是有了恩典又能到哪里去呢,只守着他好好过日子罢了。”说完,忍不住眉开眼笑,引得同桌的几个姨娘侍妾的嫉妒不已,却又说不得什么,只得捻酸的念叨了几句,也就不言语了。
不多时,宝玉便端着酒杯,硬是凑到了黛玉身边去,悄悄的道,“待会子妹妹到了我那里去,我给妹妹留了好东西呢。”
那厢宝钗见了,笑道,“宝兄弟这是说什么呢,竟是不让我们听的,别是说坏话罢。”
惜春本也想凑到黛玉身边,却让宝玉占了先机,只得又从另一头过来,闻言嘟嘴道,“什么好话坏话的,林姐姐才不听呢。二哥哥定是给林姐姐藏了东西呢,只怕我们听去了过去抢,只放心,我必不抢林姐姐的东西的。”
宝钗被惜春的直白弄的露出了尴尬之色,连那探春迎春也只得抚额叹息,心头说那惜春仍学不乖,倒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恐怕在那宁府里也是如此,私底下两人也曾劝过,只不听,仍是我行我素的,日子久了,仍不改半点,只怕后头日子要吃亏呢。
“惜春妹妹说的是,宝兄弟必是藏了私的。”宝钗脸色片刻便恢复了,仍旧噙着笑道,“我们不去抢她的,若是妹妹想什么,只管告诉我,我必不藏私的。”说完,只看着宝玉笑,
贾母将贾环放在身旁,叫了鸳鸯过了专门那东西给他吃,闻言方抬头道,“你们那宝兄弟自是偏心,只放心,有老太太在呢,给你们出气,待会子红包,没他的份呢!”
宝玉听了当下不依的跳到贾母怀里扭动撒娇,满口的‘老太太偏心’话儿。王夫人在旁口里训斥了几句,面上却是笑意盈盈,一丝责怪之色皆无。半响又道,“有甚东西,自要均分给自家姐妹的,宝玉不是那样的人。”
黛玉只坐在位子上垂眸笑,也不答话,夹了点子菜吃了便饱了,见惜春仍吃的欢,起了些玩的小孩心思,换了双筷子时不时的给惜春夹菜,心思剔透不多时便知惜春的喜好了。
过了些时候,年夜饭用完了,贾母便带着众人坐到了暖阁,叫了早已请好的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宝玉一会子跑到外头去跟着爷们凑趣说话,一会子又跑回来姐姐妹妹的玩闹,一会子又跑出去放鞭炮,倒像个上蹿下套的猴儿了,贾母只心疼他冻的通红的脸蛋和手指,叫了丫头抱了暖炉跟着去,又取了新作的好料子斗篷给了宝玉,才任由他去了。
这边贾母见众姐妹显得有些个无聊,便叫了她们自去玩去。得了贾母的话,黛玉、宝钗并着三春当下去旁边的屋子里头玩笑说话,嬉笑着在那里喝茶,一时有了引子,便对起诗来,只惜春年纪小,不喜,是以未过多时便停了,说些往日听来的笑话玩,又拿了棋子来,便安静了下来。
宝钗这边坐到了黛玉身旁,握着她的手道,“果真妹妹年后就去了?如今姐妹处着,很是不舍,前儿听了信就想找妹妹好生聊聊,下一回见面不知何时了。”
黛玉笑道,“有缘自会再见,宝姐姐说是不是这个理?”
宝钗伸手捏了一下黛玉的脸,道,“颦儿这张嘴呦,我倒是魔障了,你我姐妹自是有缘的。”
探春在旁笑道,“可不是这么说?不过是几月的事,林姐姐若是不来,不说老太太,便是我们也是不依的。”
话音刚落,就听咚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倒在地上,回头一瞧,脸顿时白了,那不正是宝玉吗……
宝玉这边脑子空白的很,只知快步跑到黛玉身边,无措的问道,“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几月的事,什么不来,妹妹要去哪里?”说完,又扭头问已经扶着王夫人匆匆过来的贾母,茫然道,“果真是做梦了吗?妹妹怎会走的,老太太必是不依的,对,妹妹必不会走,只我吓唬自己罢了。”喃喃完,竟乐了出来,眼睛仍旧发直着,
贾母忙拉过宝玉抱在怀里,安抚道,“你妹妹不过是家去给你姑父过生日,不几日便回来的。”
宝玉听了,竟是一挣扎挣脱了去,神色激动的喊道,“还骗我,才刚就说妹妹不来了,我,对,我也跟了妹妹去!”
一有了这想法,宝玉顿时高兴了,忙上前拉了贾母的袖子,求道,“老祖宗,我也跟了妹妹去,有我在,定能将妹妹带回来的,老祖宗应了我吧。”
王夫人立时眉头紧皱,上前拉开了宝玉,厉声道,“说什么胡话呢,想去哪里呢?仔细你父亲打断你的腿,好生呆在府里!林姑娘回自己家去,你跟着去做什么?”
宝玉顾不得其他,只眼睛看着贾母,却见贾母叹息摇头,道,“宝玉只放心,你妹妹必是回来的,有老太太这话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这出府的想法快些歇了,不说你父亲母亲,便是我也是不依的。”
宝玉的眼神黯淡下去,却立刻哭闹起来,倒在地上打滚蹬腿,死活不让黛玉走,引得王夫人心疼之余又对黛玉的愤恨多了几份,斜眼看了一眼仿若未见这幅场景似的仍然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的黛玉,转回头怒言道,“宝玉!休得无理取闹,你们这些死丫头傻站着做什么呢,还不快把宝玉拉起来?!在如此,我便遣人告诉了你父亲,到时看是如何!”
贾母见宝玉的模样更是心下难受,也不要旁人扶着了,亲上前去拉扯宝玉,道,“这是不相信老太太了?我既说了必是准的,快别如此胡闹,你父亲就在外头呢,仔细他见着了。老二家的,你也别总是吓他,如今他心里正难受着,你不说好生安抚了,倒训他,可还是当人母亲的不是?”
王夫人被贾母的话引得胸闷,却又发不得,只得低声应了,扭着帕子叫了人扶着宝玉,却说宝玉并不领情,又挣脱了跑去黛玉那里,一叠声的叫黛玉保证必回来,一个热闹的年到让他搅的不安宁了。
那头凤姐忙将戏班子打发了,才刚过来帮着安抚,只说黛玉是必回来的,又对着黛玉频频使眼色,叫她快些说句话,众人自知此时也只有黛玉的一句话能将入了魔障的宝玉安抚下来了。
说到底,在场的人对黛玉竟未曾有反应的事实有些个接受不了,要知这俩人素来交好,当日初见时宝玉摔了玉,只惹得黛玉泪眼朦胧的,如今宝玉如此作为,黛玉竟只垂眸,如何不引得他人注目呢?
半响,黛玉方叹息道,“二哥哥这是何苦?黛玉家去,二哥哥该为黛玉高兴才是,如此作为只让我作难,子女尽孝是常理,难不成二哥哥想叫我成那不孝之人吗?你只哭闹,叫老太太太太怎地看我呢,我又有何脸面再呆在府里。外祖母,黛玉累了,这就回房休息去了。”说完,对着贾母行了个万福礼,道了声新年祝福,便神色有些个暗淡的带着丫头回了房。
贾母不欲让黛玉离开,却担忧着宝玉,只得吩咐紫鹃好生安抚好黛玉,又厉声叫在场的人嘴巴闭紧了,若是外头有一丝半点传言,休怪她不留情面,这边却紧拉着宝玉,不肯让他跟着黛玉离去,一时众人都围着宝玉你一眼我一语的安抚,只连声保证黛玉必在明年回来,才让宝玉安静下去,年却是过不下去了,宝玉没了那股子兴奋劲,只窝在贾母身边躺着,谁说都不听。贾母和王夫人见状也只得随他去了,叫大家散了自回房守夜去。
回了房,紫鹃忙烧了水,倒了热茶来,小心的看了看黛玉的脸色,见并无异常,心头诧异的紧,却担忧着黛玉凡事压在心里头,便道,“宝二爷只不过担忧姑娘罢了,虽做的不好,心意亦在的,姑娘如此聪明自能体会。”
若是摊开来说,黛玉亦诧异自己的冷情,往日对宝玉那般在意,如今却如何都引不得心头的那股子波动了,恐也是她自知在贾府里头的日子每况愈下,尴尬之事早已多了去,多了一件又又何妨事呢?在这府里头,连个丫头婆子都敢私底下说些有的没的,她能有何名声,便是有,也怕是早已在宝玉摔玉之后丢了罢。
“我自是知道的,你也不需多说,只叫了雪雁和王嬷嬷他们过来,一同守夜才是正经。”黛玉勾起一丝笑意,让紫鹃放了心,自去叫了服侍黛玉的丫头婆子来,热热闹闹的说话,过了这一个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