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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蚀骨相思催人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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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很快进发边疆,宁月见最终没有给周子顾送行成,她在皇宫留了一宿,翌日待大军开拔之后,婉拒了女帝的要求。
宁月见的心情如午后的铅云,阴霾重重。如今看来,所有的往事蒙上了淡淡的迷雾,抖露灰尘,拨开迷雾,许多不甚清晰的细节明朗起来。
这个时代的男人,但凡有些家底的,贤妻美妾,红颜知己,不胜枚举。他们给予正妻足够的尊重和权利,这是由来已久的规矩。周子顾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他说过,所求不过一人心而已。已然是个异数。
宁月见想起曾去所谓的手帕交家里做客,嫡母面慈心狠,姨娘矫情懦弱,各房子女之间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温情不过是大家维持表面功夫的面具。不若自己家,人口简单,母亲同姨娘之间也没有龌蹉,着实有脉脉温情。所以周子顾的话,她不是不欣喜的。其实,周子桑说的没错,大唐上下,再也找不出比周子顾更好的夫君,无论是出身,地位,样貌,性情,无人可及。
对于宁月见来说,周子顾是个宝。他们初遇之时,她尚是懵懂幼童,不通情事,竟是十分信赖他。往后的岁月里,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又尴尬,她没来由的讨厌上了他。
她沉湎在失去母亲的哀痛里,不愿面对现实,自暴自弃,自我厌恶,在圈子里转不出来。她一度曾生过这样的念头,嫁的远远的,不再踏入这个家一步。那时候的他,是把她的别扭,憋屈看在眼里吧,陪她一起走出这个困局。
她并非因为喜爱就丧失理智的人,事实上,因为母亲的离世和父亲的续娶,她将曾经深信不疑的恩爱情深看成了一个冷笑话,连笑都笑不起来。
瞧,只管新人笑,哪管旧人哭,男人若是翻脸无情起来,比谁都要狠。
周子顾对她,或曲折或隐晦或直接,但一直是直接明晰的,从不含糊。他打开了她的心扉,教会她包容和付出。
他的喜爱她的心意,一直在那里,不管她知晓不知晓,接受不接受。一句暖心的话语,一个抚慰的动作,一个关切的眼神,他举手抬足之间的温柔和无处不在的喜欢,像大自然的风,飘扬惬意,像温文的火,焚心蚀骨,像春天的水,滋润万物,慢慢的渗透进她的心里,拔根不去。
这个世上,眼睛可以被蒙,耳朵可能被骗。还有你的心,看的真切,听的明白。她不愿匆忙给他定罪,愿意等他归来。
宁月见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整个人无形中轻松起来。她眼神坚定,脚下生风,有条不紊的处置起年节的大小事来。她聪颖通透,家事处置的十分得当,甚至还依据他们曾闲聊过的兵法,加以改良,用在下人身上。宁府上上下下无不对其服服帖帖。
她陪老太太说话解闷,逗的老人眉眼舒展,伴弟弟写字画画,让他不再孤单,同老爹下棋赏花,承欢膝下享受天伦,和婆婆永嘉大长公主逗趣摸牌,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让自己变得忙碌,变得充实,去关心身边的人喜怒哀乐,处理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变得无所不能。难怪太华曾说,一个人单身女人,徒手可以打死老虎,有了男人的女人,会被一只蟑螂吓的半死。
她想他,她曾求天告佛,不要和他有任何瓜葛。事实上,他走的那天夜里,她一宿未眠,总觉得被窝太冷,床铺太宽,屋里太冷清,心里空落落的可怕。
他执手画的长眉,精致熨帖,他给她夹的桂花圆子,甜蜜芬芳。他唇角勾起的笑,眼底璀璨的明亮,漫步时飞扬的广袖,说话时从容的神情……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记得他那么多处细微的小处,如漫天的繁星,闪烁在心尖。她蛢命的压制着汹涌澎湃的思念洪水,总是在不经意间又泛滥成灾,一遍一遍冲刷着她胸腔,血脉,四肢百骸,这种蚀骨的甜蜜,销魂的疼痛。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情不自禁,什么叫黯然销魂。他带走了她的世界的色彩。
人总是这样,没有得到过还好,若是曾经拥有过,失去了,再回味,那滋味不好受。若是可以回到过去,她多想去亲吻他轻蹙的眉心,拥抱他懒惫的身躯,听着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入眠,和他说想说的话,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生儿育女……去爱他,依赖他,信任他…….
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白天像吃了五石散的疯子,精力充沛,两眼放光。一到夜里,成了行尸走肉,脑子里除了周子顾还是周子顾,好不容易沾着枕头合上眼,眼前黑雾茫茫,出现的是周子顾在战场上血肉模糊的样子,马革裹尸,四肢横飞……她却不怕,拿起绣花针,竟能一针一线把他缝起来……梦里惊心动魄,梦醒冷泪覆面。
宁月见的情况很像生病,但是她又暗暗觉得是另一桩,头疼欲呕,胸闷气短,月事不来。太医边诊脉边摇头,叹息道她是思虑过甚,五内尤焚,伤了根本,再这样下去,只怕形销骨毁不远矣。
全家人大骇,忙让太医开方子,又弄出许多珍贵的药材让她滋补。
只有宁月见十分失望,不甘心的让太医再看看,是否诊错。
白胡子老太医吹胡子瞪眼,大摇其头,道是若是有三个月的喜脉不能诊错,王妃这样煎熬,莫说怀妊,若不好好调养,只怕伤了根本。
她是走火入魔了,开战已有三个多月,从边疆传来的消息,无非是大胜再大胜,想来也知,就是吃了败仗也不会公开,以致引起祸端。
宁月见知道,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宁太傅对女儿的境况十分忧心,这位宦海沉浮多年,身居高位的太傅大人,两眼发红,竟不知如何安慰女儿的小儿女情怀。
却是她的婆婆永嘉大长公主,拍了拍媳妇的肩膀,了然的看着她,说起了作为母亲眼里的周子顾。他少年老成,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是一副大人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又冷又傲,小脸绷的紧紧的,像个小大人。
宁月见没想到如今温柔淡然的周子顾小时候这么可爱,脑补出粉嫩小团子不苟言笑的表情,让人心情大悦,不禁有了胃口。
俗话说,堵不如疏。樱桃他们小心翼翼不敢在王妃面前提到王爷,大长公主的一番话,让宁月见的心情松快的许多。
事实上,心情能被分享,距离很快就能拉近。两个人女人因为牵挂同一个人男人而有了敞开心扉的机会。宁月见从来不知道,永嘉大长公主也能露出这样慈爱温暖的表情,对她嘘寒问暖,甚至有次接过樱桃递来的药碗给她喂药。
满屋子的人都惊掉了下巴。
宁月见也不推辞,就着药碗喝了。
大伙又把丢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
永嘉大长公主眼里的儿子聪明早慧,几乎不然操心,他还会照顾妹妹,操心父母。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久而久之,周子顾越来越自立,而按大长公主的话来说,也是越来越不可爱。等到她一错眼,孩子已经长大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她这么感叹的时候,表情是与有荣焉又愧疚遗憾,做母亲的不知怎么去关心儿子,所以把母爱转移到宁月见身上。
宁月见的心情则复杂的多,宁夫人的事始终是她心里的芥蒂,而大长公主的关爱,又是真真切切错不了。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南唐和北齐在边疆的战事,有胜有败,死伤无数。宁太傅隐晦的表示,周子顾带军大胜,而韩凛吃了败仗,受了重伤,只是隐而不发,怕打乱军心。
宁月见终于辗转得到了周子顾的一封家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话一点也夸张。周子顾这封家书是春天写的,而她则是秋末才收到。她把薄薄两张纸翻来覆去看,墨迹清晰,字体洒脱,看的出来,当时的情况还不错。至于内容,既隐晦有肉麻。
她把信放在贴身处安安稳稳睡了好觉,翌日起来,文思泉涌,奋笔疾书,在信纸上写下无数相思之意的诗词,未曾送出去过。多年以后,有人收集了清都王妃的诗词,编辑作册,名唤相思令,成为闺阁少妇的知音好物,此是后话。
距他们离别已经有三年,老太太在去年冬天安详的走了,长留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宁太傅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永嘉大长公主在一场风寒过后,身子损耗甚大,越发深入简出。而变化最大的是昌乐郡主,她竟懂事许多,不再胡闹,和那位抢来的书生过起了日子。
而这次南唐和北齐的战争,在潼关大捷,击退敌军,活捉俘虏之后,终于出现了胜利的曙光。
她的周郎,终于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