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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深还过女墙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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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月见其人,认识的人都喜欢她的笑靥,那一瞬间好像心底都花都开了。
因为她从小顺风顺水,被家人捧在手心,没有经过任何挫折,才养成了她万事不上心,笑涡两颊盈的性子。宁夫人只得一女,虽宠也管教极严,并没有让她染上骄奢任性的毛病。宁太傅在女儿面前从来都是慈父做派,父女俩的关系极好,因她生的同爹像,小玉团似的粉粉融融,极为可人。甚至有次韩凛来宁府做客,小小少年取笑她,日子过的比皇女公主还自在。
小小的宁月见,也知道公主是皇上的女儿,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少女,听了表哥的戏谑,颇不以然,粉唇翘起高高的,道表哥我才不信你。
彼时少年韩凛是东宫侍卫长,保护比宁月见年长一岁的太华公主。这位日后成为宁月见的手帕交的公主告诉她,那时的她已经几经生死。
老天爷总是公平的,它给你一些,便要夺去一些。宁夫人缠绵病榻数年,没想到一朝吐血,连遗言都来不及交待,就这么去了。这对宁月见来说,无异是天的一边塌了!
而另一边天很快也塌了,宁太傅的忘妻尸骨未寒,他又做新郎。
她不明白,疼她如命的娘亲等不及她成亲生子就故去了,她也不明白,在她心目中最正直最深情的父亲转眼背叛了这个家。这四年来,她从未想通过,也不能想通,她把自己藏起来,埋起来,像一个刺猬,拒绝认清这一切。
她甚至用金簪挑破了自己的手腕,想一死了之,天很黑,血很腥,就跟那天娘亲走的时候一样,她睁眼见到了娘亲,她说自己是傻孩子,要她不要做傻事,好好活着,每天都要笑着活下去。
她知道自己死了,看到床上小小的自己,血迹斑斑,冷硬下来。
温柔的娘亲又把她推了回去,要她好好活着。
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诡异,后来奶娘说,她没了心跳,一夜之后重活了,是菩萨保佑!
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她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父亲,额头上的细纹蹙起,才要说话,边上的宋妈妈噗通一声跪在云纹地毯上,哀求道:“老爷喜怒,姑娘是病糊涂了,这才胡乱说话,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代姑娘给您赔罪。”
宋妈妈是宁夫人亲自选定的奶娘,早年夫死子亡,把宁月见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疼。她为人沉稳,并不感情用事,宁太傅千错万错都不是作女儿该指责的,姑娘已无亲娘,要是亲爹都不待见,这日后选夫婿就更难了。
灯影摇晃,奶娘鬓边斑白的头发格外刺眼,这都是为她熬尽了心血,宁月见纵有千般怨愤,更多的是不甘和心疼。
“好了,莫哭了,别把眼睛哭花了。”宁太傅既没有因为女儿的话发火,也没有因为奶娘的话也宽恕,他捋了捋新蓄出来的须髯,回头多看了女儿两眼,垂眼道:“白家还是少惹为妙,至于长捷,今个我也给你透个底,昔年是你母亲同韩老将军给你定下来的,只待你及笄。这孩子是什么人,不用我说,你好好想清楚罢。”
哼!什么白家,不过是卖妻求荣的无耻之徒,如今富贵了,便把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来了,当真是胆子肥的很。
宁月见张大了嘴,显然大吃一惊,挣扎着撑起身子,哑声道:“表哥,怎么会!”
宁太傅背过身,也不接话,慢慢迈出了如意阁。
一晃三天,月见的肚子早就好的七七八八的,只不过她被宁太傅的话刺激到了,窝在如意居里不肯出门,听说韩凛在她归家的翌日就登门拜访了,她托病不见。
她同韩凛从小就要好,一个娇憨,一个忠厚,落在大人眼里,自然是再登对不过了。因为诸多考虑,宁夫人早早为她定下娃娃亲,因为局势纷扰,只是口头言明罢了。
只是宁月见心如稚子,简单透明,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在她心里,表哥是最好的哥哥,是最稳的依靠,也是寄托全部亲情的象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凛在她心里是和娘一起的存在。让她和娘成亲,这不错乱了吗。
这等无法理解的难堪,她无从言说,只赖在如意阁里打滚,直到太华公主的登门。
像她这般年纪的闺阁少女,早年的玩伴大多被母亲束在阁楼里绣嫁妆,再加上永嘉长公主的显赫威势,世家小姐几乎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同她交往。除了两年前太华公主登门造访皇姑,她才有了诉苦的玩伴。
太华公主名秾辉,母为温皇后,乃是当年圣上的唯一嫡女。她是南唐的最尊贵的少女,也是下一任帝王的最佳人选。身份的尊卑,并不能阻碍两个姑娘的感情。
宁月见忍过了长公主同太华的亲切问候之后,挽着太华的手就往如意阁里去。
两个姑娘亲亲热热的挽手而去,一脸淡笑的永嘉长公主突然出声道:“当真是一双璧人啊!”
窗下偷听的喜鹊一头栽进花丛里,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如意阁的起居布置,并不金碧辉煌,而是雅致舒适为主,地上是一脚踩下去软脚的云毯,精巧别致的御制八角宫灯,美轮美奂的美人屏风。都是皇上赏赐给宁夫人的嫁妆。
长年冰脸的太华公主踏进来,面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显出了少许少女的娇态。她一身绛色圆领胡服,光滑如缎的墨发被金玉冠簪起,五官大气,长眉凤眼,微微一挑,风情万种,低低一垂,气势慑人。高挑的身材加上白皙的肌肤,颇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态。她年岁虽小,却有处事不惊,应变自如的手段,着实让人吃惊。
“辉姐姐,这是樊庐山主持大师开光过,我为姐姐求的,大师说要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宁月见展颜一笑,如月华溶溶,亲手拿过一个包袱,一样摆到桌上,笑眯眯的介绍着。
小姑娘是真心对自己好呢,太华接收到这个讯息,心里一暖,由着她把那鬼画符一样的平安符挂在身上,道:“小宁这次收获不少啊,难为你记得我,樊庐山的香汤果然名不虚传,啧啧,这光彩照人的俏模样。”她边说还在小姑娘的嫩颊上捏了捏,手感真好啊。
听着太华打趣自己,宁月见两丸墨眸水润溢彩,香汤自然是好的,就是不该遇见了讨厌的人。她本就存了一肚子心事,这会悻悻然叹了口气,“姐姐惯会打趣我,真是.....”
“哈哈哈哈!”太华忍俊不禁,抚额大笑,带着股潇洒的邪魅劲,分外好看,她伸出玉指,在小呆瓜额上敲了一记,沉声道:“父皇病重,只怕今年我及笄,就会被指婚了。”
当年皇位之争,皇上挨了王爷一刀,伤了元气,身子骨并不算好。朝堂上下都习惯了皇上病重,皇后分权的局面。只怕这回的病有些危险了。宁月见只耳闻一二,大约猜的到太华的日子并不好过,帝后不合由来已久,皇上因为皇后迁怒太华,大力扶持白贵妃一系,皇太女迟迟未立。
“这么快!辉姐姐你要嫁人了吗?”虽听白蓦然提过,但是她觉得并不确定,从太华嘴里说出来,几乎是九成了。还是把白蓦然的话告诉了太华。
太华没有一点意外,她语气平和,“笑话!看来白蓦然想走他娘的老路啊。”宁月见恍然大悟,白蓦然接近不了自己,就想透过月见,无非是搅了这门亲事,居然想做帝君!
“辉姐姐,你是说白公子他想嫁给你,可是他不是......”宁月见糊涂了,原还以为是他不待见清都王和太华公主联姻呢,居然是他想.....
“父皇的身子越来越差,只有白贵妃守着,并不肯见母后和我。”太华一手撑着下巴,父皇宠幸白贵妃,但并不昏庸,改立太康为皇太女的可能很小,一来太康无称帝之才具,二来白家根基太浅,出身卑贱。怕只怕,父皇一时心软,为保白家荣华,让白蓦然入宫,抑或非常时期,白氏假传圣旨也有可能。
宁月见有些小小的惶恐和担忧,娘亲过世,她总觉得自己万般不如意,惨痛透顶。自裁被救活之后,相识太华公主,每每从太华轻描淡写说出宫闱斗争的残酷,虽然不想承认,她总有种被治愈的感觉,这个世上,比她尊贵一万倍,比她凄惨一万倍,比她坚强一万倍的人在这里,她还有什么可放弃的。
这样好的人,婚事也是不能自主的。而她呢,她和表哥,也会成亲吗?
少女秀靥晕粉,丽丽可人,皎皎若光,当真满室生辉。将沉思之中的太华引了出来,十几岁少女的心事?大约是,她打趣道:“我怎么忘记了,妹妹也不小了,是该嫁人的年纪。”
“什么什么!”她像被猫咬掉了舌头,惶恐的摆摆手,微微侧过身,一方小小的绢帕在手里绕啊绕,谁知太华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反倒让她不自觉开了口,喃喃道:“就是我和表哥......”
韩凛!姑表之亲,倒是在意料之中。太华的笑意一凝,转眼见又拢了拢袖子,眉眼俱风流,“韩凛是个将才,父皇很欣赏他。这般亲上加亲,妹妹是欢喜坏了,我也为你高兴。”
宁月见咬了咬樱唇,到底是年纪小,经历的事也不多,拧眉道:“他是哥哥,怎么可以。”
太华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听出了话音,难为她今日苦着小脸,原来是这样。她捉了小姑娘微微鼓起的包子手,抬起眼,瞳仁晶亮,认真道:“你这是不愿意?”
“他好是好,就是一想到和他成亲,我觉得好像有些奇怪!”至于怎么样的奇怪法,她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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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春夜暖暖,华月溶溶,太傅府夜深人静,一声微不可见的咯吱声响起,一道黑影只身向如意阁去。
自从宁太傅说了她同表哥的亲事以后,她夜里总是歇不大稳,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香炉点了沉水香的缘故,守夜的婆子丫鬟睡的死沉。宁月见嘤咛一声,不禁打了寒颤,微微张开眼,只见那道可怖的黑影越来越近。动作快到,她只堪堪睁开眼,有什么软甜的物事覆上了她的唇。
天啦!宁府进采花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