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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家人知自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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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南唐百姓津津乐道的两位人物,除了尚了公主的宁太傅,还有一个白贵妃。南唐沿袭前唐的风俗,对女子的约束并不高,白贵妃依然能成传奇。她出生低微,只是小吏之女,嫁给商人吕怀桂,诞下二子。一个偶然的机会,被皇帝相中,没有当即临幸,而是让她自己选择。她怎么选,如今已经无从得知,只知吕怀桂献上妻子,从此为皇商第一人,并加官进爵,一举进入豪门世家之列。
白氏入宫即诞下一女,封为太康公主,之后亦有身孕,可惜没保住,据说已是成形的男胎。皇上对白氏宠幸有加,五年不到,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甚至有传言,只要白贵妃诞下皇子,皇后之位唾手可得。
白氏得宠,吕家也跟着升天,吕怀桂改为白姓,并与白贵妃兄妹相称。白家成为白贵妃在朝中的势力,与皇后的母族高家势不两立。因为有了同样令人羞愧的身世,无形之中拉近了宁月见和白蓦然的距离,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不过,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白公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爹尚了长公主,我们一家便上了贼船。”认识宁月见的人,都知道,她整天爱笑,生活充满阳光,不记仇,好脾气。她歉意的看着白蓦然,摆摆手。
白蓦然手指略动,那纸扇跟耍猴似的,在手里转了两圈,划出优美的弧度,“我知你和太华公主交好,这事和她也有关系。清都王所尚之人就是她,至于尚了之后么,继位只怕是郡王。”
论起来,当今陛下有兄妹五人,胞弟在先帝驾崩之日意图篡位,当场刺杀皇兄,可惜没一击击中,被皇上发落了。这一脉唯一的世子受了惊吓,成了痴呆。余下三个公主,只有长公主永嘉同皇上为一母所出,情分不比旁人,长公主也算权势滔天,她和温皇后感情甚好,瞧不起二嫁的白贵妃。皇上膝下只有三个公主,太华为长,乃是皇后所出,再就是白贵妃生养的太康公主,以及刘美人所出的太清公主。太华公主从小被当成皇太女来教养,只是皇上迟迟未下圣旨罢了。宁月见和太华算的上闺阁好友了,所以白蓦然才有此一问。
宁月见受了惊,想起太华不输男子的才情气概,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小的面庞皱成一团,心乱如麻,“我瞧未必,清都王的母亲是公主。”严格算起来,不算皇家血脉,若要上位,恐怕没那么简单。
“世人重男轻女,当年则天陛下和太平陛下,论功绩不输历代陛下,可世人流传更广的,是他们的风流韵事。这足可以证明,百姓对于女帝继位并不那么......”不那么公平待见,白蓦然挑了挑眉,似乎对不公平之事有怨愤,“陛下迟迟不立太女,也不是没有这个原因在。”皇上想生出儿子,所以后宫广纳美人,只是为了子嗣。
宁月见听出意味,她曾听太华说过,在绝对的权利面前,只有强弱,没有男女。如果说,如果周子宁有这个心思,那么他迟迟不肯定亲,自愿到北齐为质子,同意永嘉长公主再嫁在朝中素有威名的宁太傅,甚至他上樊庐山结交韩凛,都有了可循之迹,他在争取九五之尊的位置。只要尚了太华公主,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太华不会愿意的。”宁月见想通了这一层,她也不会同意。若是周子宁为帝,别说报仇,就是能不能好过,都是问题。
“太华公主生性好强,资质过人,早把帝位视为囊中之物。”白蓦然显然对太华公主的评价不算坏,他负手而立,看着湖光山色,语气戏谑,“你说,南唐若再出个女帝,你我是不是将载于史册。”
宁月见对着朝政权谋一窍不通,是个只懂吃喝的废物,从客观上来说,太华公主唯一欠缺的地方,就是生错了性别,周子期唯一遗憾的一点,是他娘生错了性别。不管谁继位,都是明君。但是人都是有感情的,她喜欢太华,厌恶周子期,自然而然选了阵营。
“想什么万古流芳,别遗臭万年好了。”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放弃,继而明白了白子期的担忧,不管怎样,太华日后都是位尊之人,白家前景堪忧,与其让两虎同伤,不若让他们互相厮杀,获得喘息的机会。
“怎么会呢,有宁姑娘在,白某不担心了。”白蓦然转身过来,眼里带了笑意,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忧郁。
哼,果然商人是不可信的,“你未免把我看的太高了,京城有名的孤女,我凭什么能翻云覆雨。”宁月见一晒,觉得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你心里有数就成,日后会见分晓。”白公子斜睇她,摆出了个妖娆妩媚的姿势,把人笑的够呛!
宝马香车疾驰在御街大道上,空气中荡漾着腻人的胭脂香味,宁月见偷偷掀开珠帘不禁咂舌,短短数日,京城女眷流行的妆容已经从淡抹到浓妆,一群红猴屁股叫嚷周郎,难怪最难消受美人恩。
皇宫边上的东西五所是皇亲国戚所居,太傅府和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原本她还嫌街太宽,如今却恨街太窄。熙熙攘攘的猴屁股全围在公主府前头,居然全是来堵周子期的。可恨!可恨!妇人花痴起来,是要人命的,古人有看杀卫玠,难不成今日有挤爆同光。
“去喊刚看见清都王进城门,往王府去了。”她灵机一动,让马夫出声。
这个消息无疑是沸水里滴冷水,疯狂的人群往西五所的王府蜂拥,无辜的剥皮柳枝横尸在街道中央,让人怅然,好好一排垂柳啊,当真是可惜了。
肥胖的管家宁伯出府迎接,脸上挂着笑,行礼纳福道:“大小姐您可回来了,奴才可盼到你了。”
大肉球上全是汗,看的人慎的慌,宁伯是府里的老人了,看着她长大。“宁伯,你歇着吧,让底下人来。”看着宁伯伸手要帮她搬行李,她有些过意不去。
脚刚落地,一个小小的肉球如利剑一般扎在她身上,白乎乎的小肉手,屁股蛋一样的脸,才五岁的小家伙抽抽嗒嗒道:“姐姐,你回来了,云云好想你,姨娘说姐姐给我带吃的。”
这是她的宁长留,姐弟两个感情甚好,小家伙嘴巴馋,是个大胖子。
“听说留留不听话,惹姨娘伤心了,所以没有好吃的了。”宁月见捏了捏弟弟圆乎乎的脸蛋,学着他奶声奶气的腔调故意逗他。
小胖子一听,小胖手捂住脸蛋,从手缝里偷看大人,“姐姐,云云再也不敢尿尿在床上了,云云不想尿的,是小鸡不听话,它不肯飞。”
歪理一大堆,宁月见一脸灿笑,牵着弟弟往大门去,正好遇见来寻弟弟的柳姨娘和奶娘。
“这孩子,一听大姑娘回来了,跑的比谁都看,妾身都追不上。大姑娘孝心可嘉,为夫人祈福上香,一路辛苦了。”柳姨娘长的委实普通,站在洛家人面前黯然无光,她打扮也朴素,浑身上下出了衣料好些,头上多了根银簪,几乎是素着的。长公主势大,一般驸马不敢养小妾,柳姨娘是先头夫人纳的,生了唯一的儿子,算是优待。她是个知情懂趣的人,不用长公主发话,自己搬进了小佛堂,带发修行。
宁月见对柳姨娘不过是面子情,只淡淡应了一声,便道要带弟弟去给老夫人请安。
宁老夫人是苦过来的人,生性节俭,老当益壮,闲来无事还在府中开辟了菜圃,种些蔬果。宁夫人在世时,婆媳之间的关系不算好,关键还是媳妇没给她生孙子。待媳妇走了,老太太不知怎的想转过来,对孙女格外上心,竟比对孙子还好。
宁月见陪老太太说了会话逗趣,前头便传话来要一起用晚膳。宁府的主子统共才五个人,在一起用膳不算多,宁太傅公务繁忙,老太太和长公主不对路,宁月见不喜爹和后娘,总之是半点意思也没有。
她便同老太太商议,索性在府里的小菜圃里摘些蔬果,小厨房里做着,祖孙三人一起吃好了。
难得按时下朝归家的宁太傅有几分惆怅,满座山珍海味,他形同嚼蜡。他扬了扬手,让宁伯去请大夫。女儿说身子不适,莫不是舟车劳顿受了风寒。
待到华灯初上,宁太傅亲自领了大夫往女儿住的如意阁去,人一进院子,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翻箱倒柜,仔细听来,宁月见在喊疼。
原本还是五分猜测,这回是十成,毕竟宦海沉浮多年,宁太傅自有养气之道,这番心里活动,面上是看不出的。他悄无声息走到廊庑下面,问守门的小丫头,“你别出声,把一心叫出来。”
宁太傅年轻的时候极为俊朗,后来蓄了美髯,威严重重,一般人瞧一眼,腿都要打哆嗦的。那小丫头若白日见鬼,同手同脚进了东边的暖阁,竟是吓傻了,拉着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出来。
半刻钟过后,大夫扎针开药方,摇头晃脑说了一大通,宁太傅稳坐正屋上首太师椅,用茶盖拨了拨杯里的浮沫,让下人送大夫出去,并让多赏银。
管家宁伯急在心里,谁知大姑娘得的是胀气,晚上吃多了,胃里胀的慌,丫鬟们翻箱倒柜找消食丸呢。他悄悄觑着神色不变的老爷,“老,老爷,姑娘也真可怜,难为她有孝心,舟车劳顿去祈福上香,这不,回来就病倒了。”这是点着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过世的宁夫人面上,不要动怒。
“这番受了惊吓,只怪我平日忙,忽略了她。”宁太傅形容淡淡的,语调低沉,瞥了一眼屋外一丛黑黢黢的花丛,枝蔓杂生。那是她小时种下的西洋玫瑰,美则美,也刺人。
他举步进了暖阁,只见小姑娘陷在榻上,捂了一层厚毯,巴掌大的小脸在灯下近乎半透明,显出青色的经络来。
宁月见肚子绞痛了一阵,发了汗,身子恹恹的,见了宁太傅硬生生挤出一声爹,执拗不肯看他。
“近日陛下夸长捷年少有为,果敢坚毅,我看当得起。”宁太傅自寻了太师椅坐了,便有婢女恭恭敬敬奉上茶,他接过茶杯,突然出声道。这话就值得琢磨,当日韩凛护送表妹离京,定是经过宁太傅首肯的,让她独自一人上路回来,这事也瞒不住。宁太傅不说女儿任性妄为,却道韩凛不负责任。
她知爹说话考究,一句话要转几个弯。心里气愤不过,也不与争辩,若是挑明,岂不是坐实表哥的罪名。
“自家人也无妨,我信的过。你是宁府大小姐,想来巴结的不计其数,这里头是非曲直,爹相信你能分辨。”这话就是告诫她,不要再和白蓦然往来。
宁太傅搁下茶杯,似乎说完了话,抽身欲走,最后道:“长捷是我看着长大了,品行万一挑一,你们又是姑表亲戚,待过段时间,我去拜见下老泰山。”
什么!宁月见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急红了眼,冲着宁太傅的背影嚷道:“不要你管我,你不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