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桥边红药》树桑桑

5、精妙的赵女公子

　　树木林立，花香鸟语。我一溜烟往留风院走，路上与折桃擦肩而过，我也只是勉强朝她笑笑。
　　一回屋里，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伤心劲儿，一颗颗大如露珠似的泪珠从眼眶自然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感觉自己从没有如此失落伤心过，终于忍不住趴在床上嘤嘤哭起来。
　　这样过了半晌，想想我要起来出去。可一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腹间蓦然绞痛，一股热流滑下腿间。
　　我不禁苦笑，这是什么状况？
　　折桃来寻我时，我正趴在床上痛得哼哼，恨不得立即晕过去。
　　“哎哟，这是怎么了？”折桃慌忙跑过来。
　　我抬起头微弱地笑笑。
　　过往的每个月，虽然会有些不适，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腹间仿佛有人拿着把刀子，在里面使劲绞刮着……
　　折桃看见我这副样子，拧起眉，又急急出去了。
　　我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时，听到耳边一个声音说：“来，乖，十一，喝下去就不痛了……”
　　我乖乖地张开嘴，一股清甜混着浓浓药味的汤汁滑下喉间。
　　这一觉醒来，屋外已是一片朦胧。立时又想起孟清寒与赵女公子，孟清寒不自然的眼神……心中充满了不安与害怕。
　　我起身换了身衣服，来到院子里。院内一片静谧，树木摇摇着模糊的影子。
　　对面西舍已点上了灯。我不自觉便走过去。
　　孟清寒果然在灯下看书，眉眼嘴角温文着笑意。
　　他抬头见我，立即问：“好些么？还痛不痛？”
　　“好多了。”我在他对面坐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怎么会不痛？身体痛，药石还可医，可这心里泛滥成灾的伤呢？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心酸地笑：“我是肚子痛呢，你摸我额头做甚？”
　　孟清寒有些不自然地缩回手。
　　“那个，赵女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终于沉不住气问。
　　“哦，她么？见过两面……”
　　“人家还为你做衣裳呢！”
　　孟清寒不愿意多谈。
　　我按耐着心里的酸涩，幽幽问：“你是不是恋慕她？”
　　孟清寒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阿妹怎么了？”
　　“我只是好奇你们口中城里女三公子到底是何般人物……”我掩饰道。
　　“真那么美吗？”
　　“就算美，可也及不上我们孟府里的十一……”孟清寒好笑地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怒目而视。可心中仍是有着隐隐的酸涩。
　　不多时，阿母和拂柳便提着饭盒过来了。
　　我吃着饭，就听到阿母在一旁颇为感叹地说：“吾家有女初长成，养了这么大，到底是别个人家的了……”
　　“咳……咳……”我咳起来。
　　拂柳捂着嘴笑，一边轻拍着我背，说：“慢点！慢点！”
　　阿母推过汤至我面前道：“孟十一，你这长相，怕是全城也挑不上一个及过你……可女人容貌又能灿烂几年光景？阿母也只不过想帮你挑一个能对你一心一意的……”
　　阿母的脸映着烛光，忽明忽暗，她的话却像卡在喉间的一根鱼骨，顿时便觉得碗里的饭实难下咽。
　　可怜天下父母心。
　　阿母的用心，我当然知道。刚刚临走时，她说：“霍军侯人确实不错，听说你身体不适，饶是如此冷静的人，也眼巴巴地奔去医舍为你寻医……”
　　我低下头。
　　我满腹心事，阿母又如何知道？我发疯了似的想知道赵女公子的事情：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到底生得如何？到底她有多好？
　　我急于想知晓她的一切。可又不住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赵女公子又到底与我何相干，只是随便的一个女子，岂能就将我孟十一打败了？
　　唉……
　　那天我身体不适，隔天霍府与陆府便差人送了一堆补品过来。
　　阿母对霍军侯自然是连口称赞，至于陆机，阿母的声音渐渐沉下去：“陆书令城府极深，有父如此，儿子想必也相不了远去……”
　　城外桥边的桃花灼灼夭夭，倒映在水里，粉红深红，连成一片。
　　落日熔金，暮云成壁，霍去病说他带我来看夕阳，阿母当然满口应许。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叹道。
　　我回过头，对上霍去病的专注的眼，不禁又叹了叹。
　　他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不止，军旅生涯令他身上多了常人没有的锐利和霸气。
　　他有着一双冰雪般的眼睛，此时，却已经悄悄融化，如春雪初熔，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线条坚硬的下巴。这明明是一张英俊饱含魅力的脸，可是，我却偏偏不喜欢。
　　“你这样对我，我很感激，可我……”
　　“姝子大可不必觉得有负担……我对姝子从无勉强……”
　　“可我，可我……”我低下头，噤住声。压在嗓子里的话，却是即便死也不能吐露出半分。
　　美景易消。
　　霍去病牵着马与我一道进城。城楼上的守军见到他，俱是低头行礼。
　　旁边的人面无表情地晗首，我恍惚想起。
　　去年春天，山花烂漫柳絮飞舞的长安城，熙熙攘攘，万人空巷。街道两旁挤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俱是想一睹身旁这位少年英雄的风采。
　　马蹄声铮铮响起，随着凯旋而归的众位将军，其中一匹高头黑驹上的银白盔甲少年瞬间夺去了人们的心神。
　　脸若冰消，眼若寒潭，春意盎然的阳光下，映衬着一身雪白的盔甲，整个人似是从库努神山来的神祇，如此耀眼……
　　这便是我们的少年英雄！
　　十七岁便随着卫大将军率八百勇士横越大漠，斩获匈奴两千余人，俘虏了单于叔父罗姑比，勇冠全军，上以一千六百户，赐封冠军侯的少年英雄！
　　“你定不知道去年春天，春衫薄，满楼红袖招，多少女子从那一日起便思慕于你……”我抿嘴笑起来。
　　霍去病脚步没停，耳边却听到他说：“任凭弱水三千，不是我钟情的，又有何意义……”
　　我顿住步子，心里涌出愧疚。不是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可我，可我却不能。
　　落日的余辉将孟府外的榆钱儿染红了，霍去病翻身下马，定定地看着我。
　　“我明日便会启程去走廊营地，回来时，但想姝子不要再将去病推开……”
　　他的眼神带着热切和希冀，我像是被烫了一般，低下头：“望霍军侯此去一路顺风……”
　　我飞般跑回家，身后仿若有深深的叹息声音响起。
　　低着头却撞进了一人的怀里，闻到熟悉的香味，头顶响起蕴着笑意的声音：“这不是只蝴蝶扑进了我的怀里么？”
　　我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只觉得又怨又恨。
　　孟清寒惊异：“如若……不是我，你可要撞上柱子了……”摸摸鼻子，“好人做不得……”
　　我没理他，一径往食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