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见和分别时不同》旧时萱草

2、Chapter 2

　　一

　　我和她相遇在四年前的九月。

　　彼时开学之初，我在母亲的陪同下从老家来到大学所在的N城，怀揣的情绪早已记不分明，反而还能清晰地记得离家之前和几位发小打的赌。

　　“大仙，我敢打赌你去了N城一定讲普通话！”
　　出乎我的意料，某君的挑衅一点也不成熟的挑衅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我用极度鄙视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眼，拍着胸脯语气朗朗地说：“放心，我一定坚持方言不动摇。”

　　因而，初遇就被我一口优美而流利的邻省C市方言搅得满头雾水的舍友都对我抱以崇敬而畏惧的目光。和其中一个，似乎是叫做殷桐的，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甚至清晰地听到她迟疑地对我的下铺说了一句……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不会说普通话么？”

　　结伴出门的时候，舍友们脸上尽是掩盖着纠结与痛苦的婉约的笑容。说句实在话，我那时的心里的确有些隐隐的小得意，然而不过一会，相当正经的念头就毫不含糊地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成形。

　　那群家伙！
　　我在这里牺牲了不会说普通话的名声坚持将方言发扬光大，谁知道他们的意志是不是和我一样坚定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深思熟虑起来——要是他们都食言了，我该摆出怎么样的表情来鄙视他们呢？
　　等等，若他们明明食言了还死不承认，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傻帽一样不肯说普通话，那不是亏大啦？！

　　我要讲普通话……喔不，若他们都讲了方言，那我不是最逊的那个么……

　　就在我纠结无比的时候，有人忽然轻轻碰了下我的肩膀。回头，一个相当面熟的女孩微笑着看着我。

　　“一直说方言来折磨你舍友的话……好玩吗？”她说。

　　我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还漾在脸上，虽觉得她的话有些怪异，却也没有想太多，再加上舍友们已经在我前面多走了好几步，只得匆匆忙忙地对她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时仙。”

　　她笑笑，并未告诉我她的名字，只是握住了我的手，触感比我的更加温热。
　　“时仙，以后请多多关照。”

　　二

　　我所在的大学的景色极美。且不说最欣欣向荣的春夏二季，就是凋零的秋和萧瑟的冬，在那里都能寻出不同韵味的景致来。应该是园林学院的原因，校园虽说不大，却总给人移步生景的感觉。我曾听社团的一个男生说过，他在初来乍到的那天拦着前辈，一派天真地问这里怎么这么多条河，前辈淡定地扶了扶眼镜，回应他说：“河，只有一条。”

　　为了摆脱二的名声，他急急忙忙对我们辩解：“那么多桥，路也是弯弯曲曲地隐藏在树林里，我还真以为有很多河咧！”

　　其实他还是二，N市又不是苏州那地界，半个城市建在水面上。但能将只有一条河流淌而过的校园设计得如此桥桥相通，我觉得那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可惜我的专业并非此处全国著名的园林设计。

　　我们学校的美不仅仅是这些。
　　若是冬季落雪，被冻成深灰色的树木枝干簇成尖尖的白帽子，远远看去连成一片。再加上那些老式建筑的尖顶上积累的白雪，和浅灰色的天空模糊着界限，历时四年我依然词穷地无法用语言表述出那景致的魅力。
　　硬要描绘，大概就是油画被搬到现实的感觉。每年冬天，我裹着羽绒服全副武装地走进树林，沿着小径走到教学楼的下方，踏着吱吱呀呀的雪，总有种闯进明信片的错觉。

　　校园里树奇多，而且都挂着标注着名字和类别的金属标签。新图书馆外就种着两株极高的我不知道名字的树——请恕我记忆力奇差，尚未毕业就忘掉了那标签上的内容——每到秋天就落了满地的金黄的叶子，踩在上面厚实的一大片。若天下着雨，叶片中还夹杂着不远处梧桐的栗色的果实，时密时疏地洒了一地。
　　小心避过深深浅浅的水洼并走进图书馆，沿着安静的楼梯盘旋向上，喜欢坐在三楼窗口的我偶尔能捕捉到叶片打着旋儿从空中飘落的画面。
　　我觉得我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学生，去看书前每每暗自下着决心，却总被窗外所吸引。哪怕深秋十分，树上的叶子已然落个精光，还会比看书更加专注地看着瓷白色的天空。下雨天便能看到满天的雨丝罩头蒙下，打在合金的窗户边缘，发出的声音清脆也好听。

　　高高的仿若刺入云层的树枝，每每看到都无端让人产生万丈豪情，仿佛我们的将来便是那样，萦绕青云无数。

　　我出生在90年的9月2日，说起来似乎是秋季的日子，在N城却被强行纳入夏天，实在是这个城市拉长的冬夏占用了春季和秋季的原因。一直□□地没有感冒是多亏了我健康的身体，请不要嘲笑我自夸，小九那个丫头，我的舍友之一，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冬末初春便被感冒狠狠撞了一下腰，高烧了半个月之久才逐渐恢复活力。我敢打百分之一百的包票，罪魁祸首都是这奇怪的天气。

　　因此我的生日是在N城的夏天。柏油马路被太阳烘得快要融化，每动一下都有大量的汗从皮肤下涌出。和春季时嫩嫩的绿色不同，路边那些深刻了许多的叶片绿的发亮，帮凶一般反射着强烈的日光。
　　可恨我便是在这样难熬的热气里开始了我的大学生涯，那是我19岁生日后的第五天。

　　宿舍楼前面那条小路上，舍友们在距离我四五步的位置，想追上去的我却被一个奇怪的女孩阻了脚步。她握住我的手，只是手指的上半部分，接着露出颇具好感的微笑。

　　典型的夏天的热，拂过脸颊的风都无端地燥人，连带着脚底软趴趴的质感混杂着耳边没有止歇的蝉鸣。她却无所谓地稍稍退开一步，站得靠近一边茂盛得快成疯长的绿色藤蔓植物。

　　“Ma，以后请多多关照。”

　　承蒙了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后来我的确经常见到她，这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奇怪的女孩，断断续续贯穿了我四年的大学岁月。

　　三

　　上大学前有前辈告诉我，四年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往往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迎来迫不及待的尾声，彼时的我内心满满的都是不信，毕业后的如今，我却握着手机，感慨万千愁肠百结地给舍友们群发短信。
　　“蓦然回首才发现你们是最好的，毕业了不是结束，而是新的旅程！”

　　不过一会，手机便吱呀呀怪叫起来，燕儿同学闪亮亮的大名下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二货”。
　　我果断没有理她，宿舍里几个最二的便是她，还到处煽风点火，不欺负她算我给她天大的面子。

　　“你们这群坏女人！！！那天我在舍友群里等了你们一个晚上结果一个人也没来！！！说好的视频呢？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
　　咆哮体的感叹号君争先恐后跳出我手机的屏幕，吓得我差点一个哆嗦，来自殷桐的短信颇具其本尊的风范。我愁眉苦脸地想了好一会，才回忆起毕业当天中午的约定。

　　因为燕儿和小果上午的离开，我们的离愁别绪已经被添加了充分的催化剂。和小九送殷桐离开之际，她很不符合其本质形象地掉下了金豆子，连带着嘻嘻哈哈的小九都咬着牙忍眼泪。眼看两个丫头都打破我们不哭的约定，我心里也酸得发慌，却犹自硬撑起云淡风轻的口吻，以舍长的身份发表了大学期间最后一次宿舍谈话。
　　人数虽然不全，但我舍长的威严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

　　“别哭，哭什么呀，毕业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我们都长大了，是吧？”我挥舞着拳头，口齿清晰地极具说服力。

　　小九比小桐更快一步擦干眼泪，别过脸没有说话。小九踮起脚套过我俩的肩，脸上还挂着眼泪说:“今晚就视频，今晚回去就视频，我等你们，你们一定要来！”
　　待她坐进来接她的汽车，我们仍看到她恋恋不舍地探出车窗冲我们一个劲挥手，直到郁郁树木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实话实说，那一刻我真的伤感得要命，和小九面面相觑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尔后也强作笑颜。毕竟是笑着来到N城，自然不能哭着离开，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可惜离校那天我们不但各奔东西，奔的还不都是自家的东西，和小桐的约定也自然……
　　无疾而终。

　　“亲，想我们啦？”
　　喔，该死！这一定是小果的短信。此女枉负了这么女孩子气的名字，为人剽悍而果断，在宿舍里隐隐有着超越我这个舍长的号召力，可惜有时候脑子二得人发慌，淘宝体绝缘体乱用。我私下里觉得那是她和燕儿经常一起混的缘故。

　　“呜呜呜大仙我想你，想死你了，找个空我去看你啊！”
　　最后一条短信依然是小九的。冒着得罪她的危险我还是要勇敢地说一句，这个女生实在是傻到了一定的境界。表面上看去开朗活泼，实际上多愁善感得要命，本质和双鱼座的燕儿一样二到无药可救……呀我忘了小九也是双鱼座的。

　　记得半年前的寒假，我怎么都联系不到她，无奈之中找到了所有可能和她有接触的人才勉强通过她的娘亲听到她的消息。恢复正常通讯的小九，从话筒里传来的声音一般无二，可听她解释的我顿时产生了“此女已经没救”的结论。

　　“啊，我觉得最近经常玩手机，有一种手机综合症的感觉，为了身心健康我自动关机屏蔽任何借口玩手机的机会！”

　　那一瞬间我差点把我的魔爪穿过长长的电话线，从C市伸到她所在的Y市掐死她。谁说手机综合症是这么治的？要不是找到了她高中挚友的电话，我还以为她被二次元空间无声地吞没。
　　不过联系上她以后，我觉得她是被傻瓜的异空间吸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