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星》长雾

8、类地行星（下）

　　狭窄的救生舱里，史蒂文·怀疑者·扬和莱昂·阴谋论·李互相交换着看法。
　　“我觉得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所谓的星际漂流瓶很可疑。就算是1000个地球年也不能让星际瓶从绘架座来到仙后座，而且还刚好被人类回收。”扬说道。
　　“提尔森长官和你说的是星际漂流瓶？”莱昂咧嘴笑了一下，“他告诉我的是求救信号被巡航的联盟舰队接收到了……”
　　扬无奈地摇头：“他们也太低估三等公民的智商了吧。”
　　“说起来‘冥王13号’也很不对劲，”莱昂露出认真的神情，“先不说奇怪的时空循环，就说飞船本身。飞船上原本的探险家都不知去了哪里、当时母星基地的技术不可能让这艘飞船拥有支撑1000个地球年的能源，还有飞船的内部和我们拿到的平面图如此不同。我们的图应该是直接拷贝了仙后座‘冥王7号’的资料，没道理同批飞船会有这样不同的设计。”
　　“你坚持认为这艘飞船不是‘冥王13号’？”
　　莱昂摇头：“它的外观看来确实是，但我猜它可能早已被另一批人接手了。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它不再是曾经的‘冥王13号’了。”
　　“我们出发前提尔森曾说孔雀座的人也来了……会不会是母星基地设下的陷阱？但是动机是什么？他们如果已经重新接手了飞船，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扬，你觉得那份报告真的存在吗？”
　　是啊，那份报告！当目标成为陷阱，那份报告或许只是一个诱饵。扬摸了摸体内芯片的位置：“别说了，虽然提尔森希望我们成为搭档，但还是想想工作芯片的保密级别吧。”
　　莱昂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那，你觉得这个救生舱会飞往哪里？”
　　扬刚想回答，救生舱就遇到了一阵颠簸，舱体内老式的机器响起了混乱的警报声。
　　颠簸之后是旋转，他们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漩涡，扬想到了以前在资料上看过的那种叫做滚筒洗衣机的机器，他庆幸自己有随时系好安全带的习惯。但除此之外，扬很快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像被一个巨人抓在手上，随意撕扯或是挤压。于此同时，恐怖还在加剧，舱体发出了快要支撑不住的声音。
　　虫洞？黑洞？时空隧道？或者是其他什么宇宙中未知的玩意。哦，我们可能会被X射线和γ射线变成烤肉。或者按照科尔的说法，我们会变成宇宙尘埃。不过这么一想，扬的心里居然轻松了一些，这个说法不错。
　　扬最后的念头是挣扎着想呼叫莱昂，但是充血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接下来他开始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他的头颅可能已经碎裂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旋转停止，飞行变得平顺的时候，肉`体上恶心与疼痛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史蒂文·扬先生、莱昂·李先生，”伊利斯的声音变成一种扁平的电流声，“我们在接近一颗星球……”
　　扬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奔向一颗恒星然后自我毁灭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我们在接近一颗行星，十分幸运，我想这就是设定好的坐标位置，”伊利斯依旧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不能保证救生舱能够正常着陆。”
　　扬觉得自己简直要呕出血来了。
　　“我们在接近星球轨道，准备着陆。”
　　好吧，接受最后的命运。扬闭上眼睛，努力忽视随之而来的穿越气层的灼热感和冲击力，想起出发前对文森特说过的话。如果他再也回不去了，文森特就得在他的葬礼上唱《蓝色星球》。真是太棒了，文森特恨唱歌。扬有点想笑，但是疼痛与不适让他做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也回忆不起《蓝色星球》的旋律。
　　我该睡了，扬这样告诉自己。

　　让扬清醒过来的是一阵能够再次敲碎他头颅的撞击，当然实际上它并没有碎裂。
　　“史蒂文·扬先生、莱昂·李先生，”伊利斯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我们已经成功着陆。”
　　扬觉得自己的嘴里满是血液淡淡的锈味，但他还是尝试着说话：“检测一下外部环境。”
　　几分钟后，伊利斯汇报：“外部环境良好，可以出舱活动。虽然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是史蒂文扬先生，我的数据分析认为这颗行星上的气体能够让您摘掉头盔直接呼吸。并且这颗行星的气温、气压与重力比起仙后座α行星，更加类似地球环境，会使您感到舒适。”
　　扬呆滞了几秒，看着伊利斯闪烁的指示灯：“你确定？”
　　“是的，公务机器人的条件只能让我做出这种程度的判断，”伊利斯用手指了指机身中央处理器的位置，“无法提供更详细的数据分析，抱歉史蒂文扬先生。”
　　“没关系，”扬的心逐渐被一种神奇的惊喜所胀满，他忍着喉间的不适用沙哑的声音低喊道，“莱昂！莱昂，我想我们可能到达了那份报告上的类地行星！”
　　好奇、震惊和劫后余生的喜悦几乎让扬喘不过气来，他定了定心神，解开束缚在身上的安全带：“莱昂，我们出去看看！”
　　没有回应，那个充满了好奇心的长发青年没有回答。
　　“怎么回事？莱昂？”扬迅速站了起来，但是晕眩又让他停顿了片刻。
　　“莱昂·李先生的生命体征异常，”伊利斯直接开始检测，“收缩压升高、脉搏减慢、呼吸频率慢……”
　　“莱昂？”扬走了过去。
　　“好疼，史蒂文，”看到扬的靠近，亚麻长发青年艰难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我的头好疼，视线很模糊……”
　　“别着急，莱昂，”扬安抚地握住他的手，然后转头问伊利斯，“会不会是因为刚才发生的挤压和撞击？”
　　“条件有限，史蒂文·扬先生，”伊利斯依旧不紧不慢、彬彬有礼地回答，“之前的数据记录莱昂·李先生在出发前体检是完全健康状态，如果因为刚才经历过头部挤压或撞击出现这种症状，很可能是急性颅内压增高引起的。”
　　“急性什么？”
　　“急性颅内压增高。颅内出血引发急性急性颅内压增高，严重时形成脑疝，会导致中枢性呼吸衰竭。”伊利斯回答。
　　“颅内出血……”莱昂喘息着握紧扬的手，“呼吸衰竭。”
　　“冷静。冷静，莱昂，”扬一边安慰着搭档，一边自我安慰，“我们会有办法的，伊利斯会有办法的，对吗？”
　　“我现在使用的是最普通的公务伊利斯机体与二级资料库，条件有限，”机器人回答道，“抱歉史蒂文·扬先生。”
　　“一定有什么别的办法！”绝望袭击了黑发青年，劫后余生的轻松化作泡影。
　　“抱歉史蒂文·扬先生，”机器人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文森特·布朗先生给我配置的二级资料库和自救指南里只有简易外伤处理方法，并不包括具体专业的治疗方法。这是特殊职业的查阅范围，并不公开于开放资料库。并且，在现有条件下，我们没有任何药物。”
　　没有方法、没有药物……扬伸出手，却连扶莱昂坐直身体都不敢。他生怕有什么不恰当的移动加剧莱昂的问题。
　　“我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史蒂文，”莱昂的唇边似乎有一抹微笑，“看来我又要回去了，第八次……”
　　“莱昂……”
　　“史蒂文，我想在回去之前看看这颗行星。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莱昂，我担心你，”扬的忧虑几乎要溢出身体，“我们就坐在这里好吗？”
　　“这是一切的开端，如果这颗类地行星真实存在，那么那份报告也存在。我们之前的猜测都被推翻了。史蒂文，让我在离开前看一眼吧……”莱昂眯着眼睛说，看来他的视线依旧模糊。
　　扬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担忧和感伤：“伊利斯，打开舱门。”

　　救生舱外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颗梦里才有的星球。
　　“天啊！”要不是扶着莱昂，扬简直想要跪在地上了。这颗星球上的植物是绿色的！母星才拥有的绿色植物！
　　恒星的光芒既不刺目也不黯淡，虽然隔着太空服，但扬依旧觉得温度应该适宜。他抬头看向天空，不同于仙后座的α红矮星，这颗恒星看起来年轻耀眼，就像太阳一样！这里简直就是他幻象中的母星！
　　“神啊，”莱昂也叹息了起来，他眯着眼睛，“我看不清楚周围，但是绿色的！史蒂文，这里的植物是绿色的？”
　　“是的，莱昂！这颗星球是真的，那份报告也是真的！”扬激动极了。
　　莱昂坐到了地上，他颤抖着解开了太空服的连接，一把摘掉头盔：“可以呼吸，史蒂文，你试试！”
　　扬手忙脚乱地脱去头盔，他的手颤抖得几乎不能正常工作。所有的困境都被他遗忘了，此刻他心情激荡，又想笑又想哭。
　　身为第七代星际移民，从来没去过母星的扬对这样的星球是极其渴望的。仙后座α恒星是一颗步入中年的红矮星，人类生存的α行星是这颗红矮星周围勉强保住大气层的行星。有水、有空气，但是无法满足人类的需求，人类还是要不停地循环净化使用。星球一半永昼一半永夜，热量依靠大气循环，但依旧有很多不稳定的时候，人类大部分时间不能去户外。植物是有的，但它们吸收的光线只能使它们生长成红色和黄色。整个星球的重心都在星球建设和能源利用上，文化停滞、交流停滞，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据说连母星也是这样，被破坏的环境、被污染的空气、快要枯竭的资源，全人类都在努力想要生存下去。
　　但是现在，扬和莱昂就站在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星球上。这里有绿色的植物和不需要防护服的环境，这里是真正的类地行星！
　　“我简直要哭了，”莱昂喘息着说，他似乎快要喘不过气了，“宇宙中永无止尽的可能，史蒂文……”
　　“别激动，深呼吸，”扬收敛心神，握住同伴的手，“坚持住，莱昂。”
　　“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莱昂轻声说，“史蒂文，这里真是太好了……”
　　扬的情绪剧烈波动着，从惊喜再次转入悲伤和绝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莱昂这样死去……

　　就在扬低声鼓励莱昂振作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库斯莱？库斯莱纳？”
　　扬一惊，转头看去，绿色森林的边缘站着一个人。是的，那是一个人！一个人类少年，有着扬从来没见过的红色长发。
　　“库斯莱？库斯莱纳？”少年又问了一遍，慢慢走近，绿色的眼睛里盈满了好奇。他的脸颊是淡淡的玫瑰色，直接曝露在恒星光照下的皮肤白得透明，修长的手臂仿佛隐约能看到浅蓝色的血管。
　　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星球上居然有人类？！
　　少年又走近几步，反复打量着扬和莱昂的太空服，又歪头看了半天救生舱和一旁的伊利斯，突然受惊吓般喊了几句：“盖茨亚！伊利斯！”然后转身就跑。
　　扬愣住了，犹豫几秒追了上去：“等等，请帮帮忙！你们有医生吗？请帮帮忙！”
　　少年的步履很轻盈，米色袍子在他身后扬起，跑进树林后很快就不见了。
　　扬张望了几眼，确定真的没有再看到人影后，转身往回走。好像一个荒诞的梦境，他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刺激简直能够诱发心脏病了，这颗神奇的类地行星上居然有人类？这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外星人？不，那绝对是人类的外表和声音。哪怕再相似的星球也不可能孕育出相同的智慧生命，扬相信自己遇到了人类，或许就是“冥王13号”上消失的人。这个猜测要快点告诉莱昂！
　　然而扬不知道，更大的刺激还在等着他。当他回到坠毁的救生舱旁，原本倚着舱体而坐的莱昂不见了。

　　“莱昂？莱昂！”扬着急地四下寻找，“伊利斯，莱昂去哪了？”
　　“抱歉，史蒂文·扬先生，什么莱昂？”伊利斯回答。
　　“别开玩笑了伊利斯，莱昂·李他去哪里？”扬焦躁地问。
　　“抱歉，史蒂文·扬先生，伊利斯并不认识莱昂·李先生。”
　　扬的动作一瞬间被定格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机器人：“几分钟以前他还和我们在一起。”
　　“抱歉，史蒂文·扬先生，伊利斯的记录里并不存在莱昂·李先生。如果您坚持这样认为，可能是您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或者伊利斯的记录遭到了篡改。”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回答。
　　扬的膝盖一软，跪坐到了地上。记忆或是记录，他现在什么都不敢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