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是沉寂》莫桑石

2、第〇二章

　　一九九三年七月十六日，一个又一次加重了世界人口负担兼中国人口压力的小孩在Ｓ省的一个沿海小城诞生了。那时他尚不知未来将会面对什么，也其实没什么可以让他面对。他倒是先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件礼物，暂时先被放在他的小床边：
　　一小块金子做的的圆牌，反面是他的生肖，一只气昂昂的公鸡的模样，正面则是一个正哈哈大笑的胖娃娃，边缘刻着一圈文字：宝宝，一九九三年七月十六日，八时二十七分，七斤半。那是莫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证明。

　　莫家的人习惯不取小名，向来是先稍微观察下小孩初几天的样子就给取个大名，从此就那么叫着。莫家的名字一向不好取。这个姓在这里，不管名字上带着什么期盼，都好像是在否定似的。莫某某，岂不是不要什么什么，最天然的否定句？所以莫家人的名字都是反着起，比如莫家爸爸的名字就是莫伤，因为莫家奶奶生莫爸爸的时候难产，小孩差点没撑过来，于是取了有“不要受伤”的意思的名字，希望保佑一生少些伤痛。其实这就是莫家不叫小名的缘故了，因为当时的习惯都是取好大名然后就把名字叠着字叫，而莫家的人若是去掉姓，像莫爸爸，叫小名“伤伤”，不就成诅咒了么。

　　此时的莫爸爸正在愁宝宝的名。莫爷爷去看着仍在睡着的新生儿，看着他老是皱着的眉头，说这孩子可能会少年老成，取个“莫桑”的名，就是叫他开心一点，不要太过沧桑。

　　那时候还没有人会想到，在莫桑出生后的五年后，也就是一九九八年，世界上出现了一种新东西，叫做莫桑钻，是发明出的最新的钻石模仿品。所以本来打算用表示否定的姓，来给新生儿进行祝福，可是莫桑的名字却直接成了假钻的意思。纵使莫桑钻也是世界上最顶级的天然育“钻石”，可是假钻终究是假钻，于是当莫桑知道自己名字的另一种意思时，便开始对自己的名字深恶痛绝。

　　莫桑开始准备长大了。莫桑的家里尚有些余钱，可以供给莫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小时候的莫桑对这个世界报以最新奇的兴趣，像所有的“皮猴子”一样被大人亲切地称为“熊孩子”。可其实莫桑最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调皮的。莫桑小的时候，还不知道好多词语的意思，就能一本正经地对妈妈的问句：“莫桑开不开心啊”，回以“我很寂寞”，让大人啼笑莫非。

　　莫桑确实觉得小时候很寂寞，不管别人笑不笑话。

　　莫妈妈生了莫桑后，只带了最初的一年就去上班了，母乳就只喂养了一年。一年不算短，可是当时都是习惯喂一年半的，特别莫桑还属于剖腹产，出生时就有些营养不良。莫桑一直长的蔫儿吧唧的，看得很莫妈妈很舍不得离开，可是莫爸莫妈这时候刚顺着改革开放的风开了个皮革厂，经营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莫爸爸就只好把莫桑托付给在农村的莫爷爷家。
　　莫桑在爷爷家住了整整一年，住到刚会说一点话，稍微知道一点事的时候，莫爸爸和莫妈妈就来接他了。

　　那时候莫桑两岁了。作为两岁的小孩，莫桑能知道些什么呢？走路走不稳，还是摇摇晃晃的，刚刚能做到睡觉不尿床，知道自己去上厕所。

　　爷爷奶奶是全程负责教莫桑说话的，这时候莫桑说话还是重叠地说的，“树树，花花，肚肚饿饿”，还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吐字不清，吸溜口水。爷爷奶奶没教莫桑学说“爸爸、妈妈”，因为莫妈妈给莫奶奶打电话说，说是希望由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人来亲自教爸爸妈妈的称呼。莫爷爷家是住农村的，农村人员是很密集，莫爷爷家所在的村也却是睦邻友好，亲切热闹，小孩子也是成群结队满大山跑的。

　　可是偏偏莫爷爷家就是住在一个山头上，周围几乎没有人家，不，确切地说，就是只有莫爷爷一家。莫桑这么小的孩子不好带着出门，爷爷奶奶也总是有农活要干，不像住在城里赋闲的老太太老爷爷，能带着小孙子小孙女没事就出去到公园草坪上晒个太阳玩个游戏的，连逗小孩的时间也没多少，也就是干活的时候把莫桑放在自己做得小木车上放着，自己该干啥还干啥，爷爷奶奶又是典型的农村木讷性格，也没有甜言蜜语地哄着，没有那份心和莫桑玩“我不吃就是不吃！”“哎呦小祖宗吃一口吧!”这样一般家庭都会玩的游戏，所以两岁的莫桑，特别乖，都没有闹脾气的机会呀。

　　莫桑不知道什么是玩，更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妈妈。那时候莫桑的记忆里，只有爷爷奶奶，饭饭，土，甚至连个像样的玩具都没有。

　　爸爸妈妈来接莫桑那天，莫桑正蹲在小院子里对着一棵草发呆。莫桑虽然还不记事，但是早就学会发呆了，而且发呆还发得很有模样，让大人看了就想笑上一笑的。爷爷要去种田，奶奶老是在做饭，莫桑只能自己发呆，幸好莫桑性子很安静，都被爷爷奶奶夸过“这个孩子真乖真好看，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的。”

　　莫桑还小，不知道大出息能干什么用，但是确实觉得自己好乖好好看的，连发呆都不用人陪的。大门响起来的时候，莫桑就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看起来傻傻地。这一幕莫桑长大了都记得好清楚。从这以后，莫桑开始记事了。

　　莫爸爸莫妈妈进来了。莫桑不认识他们，从莫桑还小小的眼睛里看，是两个奇怪、没见过的人，虽然莫桑其实没见过多少人，但是就已经知道什么是奇怪了。一个是奶奶讲的“男的”，另一个是奶奶讲的“女的”。那个男的站在一边，那个女的却冲过来一下子抱住自己的小身板，又亲又摸地，还在自己身上流了好多水弄脏了自己新换上的花衣服，抱得自己也好疼。

　　莫桑看不见这个女人的表情，但是趴在女人的身上却能看见那个男人的样子，看上去表情好怪异，就像是奶奶吓唬自己不听话时的“拍花子”。这两人是谁啊，是坏人吗？莫桑觉得有些害怕，这个女人还在不停地叫自己的名字，还说什么“莫桑爸爸妈妈来接你了，想不想爸爸妈妈”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爸爸妈妈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把我抓疼了。莫桑想叫奶奶把自己救下来，可是奶奶又不在身边，莫桑就懒得叫，也懒得和这俩个奇怪的人说话，任凭这个女人在身上又亲又摸的。

　　之后的事，就莫桑来说就记不着了。他的记忆只记得好像有人抱住自己还抓得好疼，然后就发现自己突然就到了一个陌生得地方，和那个奇怪的男人女人在一起住了。两岁的小孩子其实是没什么记忆的，所以在很长时间里，他一直以自己微小的脑容量以为自己是被爷爷奶奶卖给这两个人的，所以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恨，但是就好讨厌爷爷奶奶的，所以暗下决心说，才不要和别人提起爷爷奶奶呢。

　　其实那天是这样的。莫桑被莫妈妈激动地抱起来，莫妈妈激动的哭了起来，莫爸爸也是强忍着泪水，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好久未见的儿子的。莫爸爸莫妈妈其实都是属于感情丰富的那种，虽然也是爱在心口就是难开。好久没见儿子了，还错过了儿子学步、学说话的重要时刻，那个时候莫家也没照相机，莫爸莫妈等于直接错过了还无法挽回，所以格外唏嘘感叹，也格外想弥补莫桑。

　　莫奶奶还是在做饭。听到外面有哭声，于是就探出头来看，一看居然是一年不见的儿子儿媳，于是马上洗了手出来，看到孙子莫桑被儿媳紧紧抱在怀里，莫桑也没出声，以为莫桑畏生，被吓坏了，于是把莫桑接到自己怀里，跟莫桑指着说这是爸爸妈妈。

　　莫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妈妈。他以为那就像奶奶教自己的“饭饭，草草”一样，只是个名字，因为连形式都是一样的，是两个字的嘛。

　　莫爸爸莫妈妈还是很忙。在莫爷爷家就吃了一顿午饭，就带着莫桑回了家。莫桑虽然还是很小只有两岁了，但是已经到可以放幼儿园的年龄了，莫妈妈又是因为实在想儿子了，又怕放爷爷家久了孩子其实就和自己生疏了，才迫不及待地接回来。

　　莫桑到了新环境，一开始是真的不适应。自己说的虽然还是一口软绵绵童音，但是那浓厚的拖长腔的土话颇让莫妈妈不适应，又本着错过儿子学话的遗憾，开始在每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开始纠正莫桑的口音。小时候口音刚开始定型，改起来很困难，特别是小孩子也不懂事，而且还带着“这两个人是拍花子，是买了我的人”的想法，稍微有些不合作，免不了就被恐吓一下。

　　在莫家，一向都是莫妈妈负责照顾教育小孩的，莫妈妈有些性急，再者莫桑白天全托幼儿园，只有晚上一会能和莫桑相处，难免想快点把莫桑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莫妈妈又觉得孩子还小又不记事，小孩子不都是这样长起来的么。可是莫桑虽然有时候不合作下，大部分还是觉得自己既然是买回来的，惹这两个人生气可能会被卖出去吃的，大部分还是乖乖的。

　　虽然以后莫桑在长大些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但是小时候的想法却成了潜意识，好像总是和爸爸妈妈亲近不起来似的。
　　总是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