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暗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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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五彩琉璃珠串帘幕，入眼的是清水磨石亮面红陶砖地，整片粉白而毫无半点瑕疵的墙，沉香木雕一百零八罗汉的小穹顶。一座人高的黑漆木雕走百病嵌象牙屏风，就立在那斜倚在同样黑漆木制成的大炕上的华贵老妇人后头──珠环玉翠间，一众侍婢前呼后拥地围绕着她，递茶的递茶，送糕点的送糕点，搥腿的槌腿，更有羽扇搧清风，令幽幽的花果香自紫兽金炉内荡起一抹白烟，久久不散。
对于自己父母亲一向很懂得享受这件事，传承百年的杨家家底有多厚，杨芸从来都知道──但经过各种冷暖后，她更清楚的是，人绝对不能输在气势上......
她挺直了背嵴，雍容的牡丹髻上，垂下打成了铃兰花样的黄金蕙穗簪子一路曳至肩上，翡翠色水草纹褙子裹着修长的身段，腰间是雕成牡丹样的血红玛瑙珮，看上去气度不输给那慢慢坐挺的老妇人，整个人显得既坚定又挺拔如松──但处在这衣香鬓影的花厅内，却显得相当地格格不入。
“哎呀──！这都是什么风，竟能把我的好闺女给吹回来了？平日总念着见不着人的，昨儿竟然还规规矩矩地递了帖子，说是想进府来见见她娘了呢！”老妇人看着那自进门后便只是把全副的精神都放自己身上的闺女，衣衫打扮自有其一份独特的雍容华贵，忍不住便是自打心底感到一股骄傲顿生。脸上堆满了笑意，保养得宜的右手拍了拍炕缘，连声说道，“快过来坐坐、快过来坐坐！这都是盼了一整天的，再晚些儿、恐怕祁家都要派人来探头探脑的了！咱们得好好把握时间才对！”
“娘！”杨芸扬起了笑靥，明显地放松了身子，娇嗔地挤上了炕，一面亲暱地挽着杨太夫人的手、一面看着看着梁氏笑着抱怨道，“女儿今天本是打算来蹭饭的，这不是才刚刚来嘛，嫂嫂正才让灶上的婆子去准备而已，您就想赶着女儿回夫家！”
“这可不？娘，三姑奶奶最喜欢的可是松子裹细糖粉所做成的小松糕，这灶上要准备可得至少两个时晨才好。”接着，又是衣袖眼面，妙目流转地打趣道，“要是三姑奶奶真给您撵走了，媳妇少不得还得多花上一个半时辰，才能让人把小松糕给送到姑奶奶的手上呢──到时候小松糕煳了凉了坏了，三姑奶奶可是要恼媳妇的！娘──您就行行好吧！”
“瞧瞧、瞧瞧！”杨太夫人一整个人被逗得仰倒，转头就是对着身后的一名身量结实、又衣着比起丫鬟们还体面的妇人道，“这两个小顽皮，竟然连手打起我的趣儿来了！”
“那也是太夫人的福气！”那名妇人笑着低头应喏道，“咱们姑奶奶、大夫人有您宠着，这不是比什么赏赐都好吗？”
“杭妈妈！你倒是说说，娘有哪里宠我了？”杨芸笑着将头倚在杨太夫人的肩上，斜睨着那妇人，有些打趣地说道，“哪有娘会把眼巴巴回来偷閒的女儿给赶回夫家的嘛──！”
“瞧瞧、你瞧瞧！”杨太夫人整个人都笑得仰倒，冲着梁氏、一手轻拍着杨芸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这才给了三分颜色的、就开起了染坊来──！宠不得、宠不得！”
“姑奶奶那是彩衣娱亲，咱们平日就是再像个花猫子，您不也是连眉头也不抬？”梁氏笑着打趣，“杭妈妈您评评理，这不是因为姑奶奶回来，所以娘笑得总是特别开心吗？”
“你也别为她开脱、给你自己报冤了！”杨太夫人揭了眼角的水光，唇盼笑意不减，转头就是吩咐了杭妈妈，“快去快去！把那宫中贵妃娘娘赏了的两匣子点心拿来，好赏着这两个顽皮看看能不能堵了她们的嘴！”
看着婆媳母女一家欢乐融融，杭妈妈难掩满脸的笑意。屈膝应了声〝是〞，便是亲自带了两个小侍婢，往后头的小灶房走去。
“哟──！娘──这都是什么赏赐？咱们温姊儿能不能沾着光儿也有份呢？”杭妈妈这才走没两步，忽地，一阵略显高亢的笑声自外头响起。还不待一旁的侍婢将门帘打起，一名身穿着桃粉色绫罗半臂秋衫的娇媚妇人，便是自行掀了门帘、莲步款款地走了进来，“娘，您分好东西，可千万别忘了咱们温姊儿和磊哥儿份啊！”
杨芸说实在已经很久没见过二夫人柯氏了。
出嫁前柯氏刚怀了长子磊哥儿，再加上平日少有交集，是已没有帮忙打点她的婚礼；而婚后她多在祁家主持中馈，永安二十五年遇上章州弊案，杨家冷漠，她也就灰心丧志，没有想回娘家的念头，姑嫂两人也就更没有见过。何况当年为了不让祁家消沉，操办起了族学，还得跟着学习如何撑起门面，算算到了今天，两人也差不多该有七八年没见面了......杨芸只记得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初那躲在红绡纱后头，穿着一套千鸟飞舞遍地金红嫁衣的柯氏身段是如何婉妙，迷的身为庶长子的二哥整天跟着她转，连身边的两个通房都自动地打发走人，甚至还懂得讨好起杨太夫人，得了几门生意可自给自足......
而看着柯氏如今艳丽更胜从前的模样，恐怕日子只有过得更好、而没有普通人家庶房的捉襟见绌的窘处。
“二嫂。”杨芸站起身，朝着柯氏行了半礼。
“哎呀！姑奶奶可真是稀客啊！”柯氏笑得灿烂，桃花眼瞇着，眼底的掠过了一道冷光，只来得及让一旁的梁氏看着心中一惊，却是方回神、柯氏早已经撇过了自己，携起了杨芸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清姊儿也都要十一岁了吧？这时间还过的真是快呢！不知姑奶奶是开始都相看了哪些人家了没有......”
饶是再知道柯氏的为人、饶是自己的定力再好，听了这么不怀好意的话，还愿意领受的人，不是脑子犯抽就是打算与虎谋皮......可不巧自己偏偏两者皆非，既不打算与其唱和，更是不打算给她好脸色──杨家从来都是望风而动，从来没有人胆敢以身涉险的，想必这几年柯氏是活得太好过了，没有被打磨上几句，是不会记起教训的！
当下杨芸一眼觑了那早已止住笑意的杨太夫人，还有自己那站在旁边，眼底满是焦急的大嫂。前者半垂着眼眸，正仔细地注视着不知何时端起的茶盅，彷彿看到了什么不得不全神贯注的东西；而后者站在那里，早已是让满厅的丫鬟婆子们都给退了下去，留着早是拿回了两匣子点心的杭妈妈在屋子里服侍着，身姿却笔挺地站在那里，彷彿正准备要随时帮杨芸一把。
果然！这其中要是没有娘的默许，二嫂怎么可能干得出来！到底都是有何他们不知道的猫腻，让安平侯杨家会卖女鬻爵？
“二嫂这话可是让我听不懂了。”杨芸笑着说道，“清姊儿才十岁，夫君当初可是发话要过十六才嫁人的。这前前后后置办也不过个两、三年，夫君更是不想这么早就开始让我找人家──不是怕现在孩子还太小，看不出性子，要是以后煳涂了，那可就冤大了......所以清姊儿的事，根本是不可能有消息传出来的......二嫂，能否还有劳你给我说说，到底都是从哪家破落户听来的小道消息？女孩儿家家的名声矜贵，若是被人给脏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梁氏听得差点没笑出来！
这话是要颗是怎么回答？
难道自己造得孽，还得瞎掰成别人吗？
杭妈妈悄悄地重新给杨太夫人换了一杯热茶，无声地比了一个嘴形。杨太夫人没有理她，自顾自地捧着粉彩并蒂莲的茶盏，默默地沉思着。而因为她的态度，令整做花厅内的气氛，随着杨芸的话落，而更显得安静无比。杭妈妈见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亲自撩帘出去碾乾净了满院的丫鬟婆子；完事后，自己亲自回到了花厅里，重新地为几位主子服侍着茶水。
柯氏气得满脸通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也不想想杨家把.屎把.尿地把她给养了那么大，竟然成天只想着早已不得势的祁家？反正祁清也不过就是小小年纪，只要随便教教，丢到哪处都可把她操纵成一枚威力极大的炸弹。想她当初，娘家不也是这样对待她的？要不是乳娘和姨娘总是偷偷在人背后教导着她，又怎么可能会有二房如今的地位？这群人就是过得命太好了，才会完全只想着阳谋，这么做派，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是一场空！还不如乾脆牺牲了少数人的利益，来换取最大的胜利，一将功成万骨枯，世家大族的屹立不摇，还不是建立在牺牲少数人、或是更多人的幸福甚至是一辈子上头？
“姑奶奶说这什么话？”柯氏勉强地笑着，偷偷地看了一直没发话的杨太夫人，有些捉摸不定她的态度。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和杨芸打太极，“不过就是大家凑合在一起聊天时说道的，姑奶奶千万别较真啊！”
“二嫂这话我可不同意了！”杨芸冷着脸，看着柯氏，丝毫不打算方过她，“到底都谁是大家？二嫂，这事儿往严重的说是咱们清姊儿高傲，再不然就是祁家门槛太高，等閒的人家咱们事看不上的......要真是如此，咱们家清姊儿的名头可真的就是被那些该割舌头的给冤枉的狠了！这样吧！我也不怕做这坏人，到底都是谁说的，还请二嫂把人都给我说说，回去我便着手处理这档子破事，断然不会给二嫂添麻烦的！”
能有什么人？
不添麻烦，才是找麻烦啊！
柯氏强笑着，但整个花厅里，梁氏依然垂手静立，杨太夫人喝着茶水，杭妈妈轻轻地煮着茶水......
完全，没有人打算出手帮忙！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暗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