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浅草夏木

3、二

　　“娘~看我绣的荷花图~”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包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着，迈着两条小短腿蹭蹭蹭地跑进房里，手里献宝似的抓着一块丝绢。
　　“白儿乖，慢点跑。”坐在床上的妇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圆润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把小女孩一把抱起来放到腿上，亲了亲她粉嫩的脸蛋，“哎呦喂娘亲的小宝贝！白儿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瞧瞧这荷花绣的多漂亮！”

　　墨飞白这次是个女孩子。（咦，难道老子曾经不是个女的过？）老爸墨武、老妈秀兰都是京城墨家有头有脸的奴才。墨武打小厮起就跟着墨家的大公子，等到大公子变成了大老爷，墨小厮也成了统管墨家所有田庄的墨庄头，大家尊称一声墨管事。秀兰原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不愿意收房，就由大夫人做主配给了墨武，做起了管事娘子。
　　墨家号称京城四大家族之一，是墨家祖先跟着祖皇帝打江山打出来的泼天富贵，想当年可是拜把子的兄弟，睡一个炕头的。墨家的祠堂里还供奉着一块御赐的免死金牌呢。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墨家的奴才，出去的时候，那底气可是足足的，一般的官老爷对着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不过再嚣张霸道的奴才，那也总归脱不了一个“奴”字啊，那是伺候人的！墨武他老子，老子的老子，都是墨家的奴才，所以墨武自己是不要想了，从小摆在他面前的就一条道。不过墨武打小就机灵，不然也不会被大公子看上了，做上了贴身小厮，混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有远见有志气，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跟自己一样做个奴才，就求了主子恩典，送了两个儿子去家学念书，希望他们能混出个人样来。
　　墨飞白出生的时候，大哥墨光宗十二岁，在古代已经算是个小大人了，对家里的事情也能插上个嘴，有那么一点儿的知情权和决策权。二哥墨耀祖七岁，正是鸡嫌狗厌的年龄，坏点子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按照墨老爹起名的尿性，本来墨飞白大约应该有个春杏夏荷秋菊之类的名字，“飞白”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当然不是墨武这等俗人能想出来的。只是说来也巧，当时秀兰和大夫人就是前后脚怀的孕，算算临盆的日子也相近。当日天微微亮大夫人就发动了，照理说也不是第一胎了，应该会比较顺，不知怎么的这次居然难产了，在产房里一直嚎到天黑，全靠一根老参吊着，不过渐渐也是进气少出气多。
　　已经在府里守了几天的御医已经确认了肚子里是个男孩，问大老爷保大的还是保小的。大老爷急得一头汗，儿子已有好几个，况且他们夫妻感情不错，以后还可以再生，就想着保大人。老太太却似有不同意见，碍于有外人在场，大约是不好反驳儿子的意见，就阴沉着脸不表态。但一想到自己那还未出世的苦命的孙儿，就免不了脸颊抽动一阵肉痛。
　　仿佛嫌这里不够乱似的，一直挺着大肚子坚持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秀兰突然也发动了，没法子，一尸两命呐，老太太就一个头两个大的把她安排在旁边的厢房里，命人快去另外请个产婆。产婆还没到，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就传了出来，哭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整个院子都听得到，还带回响儿的。
　　跟赶集似的，那厢哭声还未落，这厢御医就满面喜色地出来了，一叠声的“恭喜”。后面跟着的产婆抱着个襁褓，满脸堆笑，“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小子”是不假，“大胖”却未必，瘦瘦小小的一只，蜷缩在锦被里，脸色青紫，那哭声抽抽噎噎的，弱的跟小猫似的，仿佛随时都能断了气去，显是先天不足。墨家老夫人却不管这许多，只想着这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抱着金孙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这件事情，墨家老太太觉得那女娃娃是个吉兆的，这不她一来，自家孙儿就顺利出世了么？就大方恩赐了眼睛都还睁不开的小奶娃飞白这个名字，笑言要认作干孙女儿，养在自己膝下。

　　这干亲墨武是万万不敢攀的，不过好歹松了口气，媳妇儿不会被追究刚刚的添乱的罪责。而且女儿在老太太跟前挂了名，算是前途有了保障，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他也不管什么男人不能进产房的狗屁规定，笨手笨脚地提了女儿就喜滋滋地进去找媳妇儿去了。
　　秀兰听了丈夫转述的老夫人的话，不喜反惊，脸上浮现一股隐忧：自己是大夫人的人，但是这老夫人和大夫人……哎，内宅啊内宅，这是女人的战场，男人永远也不会懂。不过看着满心欢喜的丈夫，也不好在这时候泼他一盆冷水，就强颜欢笑地一起逗弄女儿。再怎么顺利，古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逗着逗着，秀兰的心情也放开了，只盼着一家人能够一辈子这么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好。

　　墨武是个外表严肃的人，平日里对着儿子那是奉行的棍棒教育，呼来喝去的，脾气上来捋袖子就抽那是常事。自从三十岁上得了这么一个粉嫩嫩娇滴滴的小女儿，顿时选择性失忆了“抱孙不抱子”的圣人训言，那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这小胳膊小腿怎么能这么软呢？掐一下就一个红印子，我手下没个轻重，可千万不要弄坏了……正在给墨飞白小朋友换襁褓的业务不熟练导致手脚僵硬的墨老爹心里碎碎念。“啪——！”被折腾了半天的墨飞白小朋友不高兴了，一脚丫踹到墨武的脸上，被墨武抓住胖胖的肉呼呼的小脚丫连亲了好几下，“爹爹的乖女儿喂~瞧这小腿肚子，多有力道！”

　　墨家老太太当年是京里的一朵奇葩，年轻的时候忙着管家管产业管丈夫管儿子斗小三，阿呸，是管理内宅，现在姨娘们都早已经被她给斗死了，儿子孝顺媳妇恭敬，整天闲得没事干，于是暂时略略转移了奋斗目标，致力于展现自己的菩萨心肠。
　　感谢墨飞白那对混得极好的老子娘，感谢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墨家小金孙墨云书，墨家老太太对于自己亲自赐名的小女娃抱有非常大的好感，三不五时的总要过问一下。
　　墨飞白长得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猫儿眼整天瞪得圆圆的，毫不怯生地望着你，被人逗弄得久了也不哭闹，一逗就笑，傻乐傻乐的，得了老太太一句“是个有福的”夸赞，身价那是蹭蹭蹭的往上涨啊，以几个月的超低稚龄挤掉一众想要溜须拍马的妈妈婆子成功上位，化身老太太的小召唤兽一枚。

　　墨云书先天不足，大太太生他的时候又伤了元气，不能时时看顾，虽说有丫鬟婆子十几人环绕着二十四小时伺候，到底大病小病不断。在又一次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之后，老太太雷霆出手，直接绕过儿子儿媳妇把孙子抱过来养，气的大太太刚有起色的身体又倒了下去。又听了大相国寺老主持的话，算了两个孩子的八字，说是墨飞白是墨云书的守星，成年之前需得把两人放在一起养，才能压得住孙子的命，不至于被小鬼牵了去。
　　这等话，放在平时大老爷当然是不屑一顾的，哪有主子和奴才养在一处的道理，这还有没有规矩了！秀兰也觉得很是不妥，又心疼孩子，急得团团转，碍于奴才的身份，插不得话。墨武倒是纯粹舍不得自己的娇娇女，老子还没有疼两天呢，就要被抱走了！关键是抱走孩子的还是非亲非故的，是主子，真是……哎！
　　不过现在在老太太的眼里，天大地大孙子的命最大，老太太发了狠，大老爷也不敢违拗，只能依了她。说来也怪，自从这两孩子都养在老太太膝下后，墨云书的身体倒是渐渐好了些，虽还不如其他同龄的孩子健壮，总不至于三病五灾的。大太太起初很是不忿，观望了一阵之后，算是默许了这种情况。毕竟，儿子不在身边，总比死了好。

　　墨家宗族庞大，各房嫡出庶出的小姐不知凡几。大家族里看着光鲜，背地里阴私的事情不知凡几，奴大欺主并非一句空话。墨飞白这等得了老太太青眼的人，平日里一应吃穿用度皆是比照嫡子，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嫡长女还金贵，其他庶子庶女见到她都还要让她几分。大家都说她是得了大造化，连带着她的老子娘在府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幸好现在墨飞白年纪还小，人长得好，性格很萌，那件事情又被传得神乎其神，羡慕嫉妒者有之，倒是没有人专门针对她。否则一个奶娃娃，父母不在身边，要折腾她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只是她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出身低微，地位精贵，不能排行，称呼上就有些尴尬。还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伺竹想了个法子，取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称呼为“白小姐”，得了老太太默许，这称呼才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