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文》第八日

5、死讯（一）

　　杨延没想到的是，十天以后，没等来石小暖的邀请，却听到了石小勇的死讯。
　　那天杨延一踏进单位大门，就看见乌泱泱一大堆同事拥在局里的1号楼前，从人群的缝隙里，他见到刑侦队和鉴定科的几个同事的身影。
　　在人堆外围，他拽住了一个熟识的同事，“小胡，出什么事了。”
　　“有个人今天一早从我们大楼上跳下来。刚送医院抢救了，估计凶多吉少。”
　　扬延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知道是什么人吗。”
　　“听说好象叫什么石小勇来着，是个老上访户。”
　　杨延脸色沉了下来，大力推搡开挡在前面的同事，挤到了围观人群的最里面。
　　只见1号楼前地面上有一滩浓稠而夺目的血迹，血迹旁边是刑侦支队同事用粉笔画的人形轮廓。
　　杨延四处张望，见米蓉站不远处，脸色发白神色凄惶。扬延突然想起来，昨天是米蓉值班。
　　他挤了过去“小米，这是怎么回事。”
　　米蓉抬头看他，“他昨晚又来了，我昨天心情不太好，吼了他两句。我以为他走了……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一直躲在大楼里，等局长的车进来，就跳到了他车前，他留了份遗书……早就准备好要死的，他说希望用他的命换来这个案件的重新处理，如果我当时能看出来，我能安慰他几句，也许他就不会跳下去了。”米蓉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
　　杨延默然片刻，拍了拍她“小米，这不怪你。你也说的，他早就准备好要死的。”
　　也许是杨延的安慰让米蓉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出口，米蓉突然靠在杨延的肩膀上抽泣起来，泪水糊了杨延一肩。
　　杨延证正手足无措间，听到有人喊了声他的名字，杨延一回头，看见李茂凝重万分的脸。
　　“杨延，你和童倩去第三中心医院等消息，石小暖现在已经赶去医院，她和石小勇在东都没什么亲戚，你们一方面安抚好她的情绪，另一方面有什么需要的也给她帮帮手。我这走不开，一会儿还要向市局领导汇报，米蓉，你留在这儿，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市局，你不要有压力，这件事你没什么责任，只不过你是事发前最后一个见到石小勇的人，局领导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好了，各自散了，抓紧时间开工。”李茂就地布置完一堆工作。

　　一路上，杨延将车开得风驰电掣，然而等他和童倩真的踏入医院大门，他却有些迈不开步子，不知怎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点害怕看到石小暖。
　　迟疑间，童倩已经走了老远,发觉杨延没跟上来，童倩募然回过头，一脸莫名“刚才把车开得像要去投胎，这当口怎么又磨叽成这样，你抽哪门子疯啊”说着也不等他了，一转弯，消失在通往急救室的走廊。
　　杨延也觉得自己神经，自嘲地笑笑，快步跟上去。
　　走到走廊拐角，他远远地就看见石小暖，和他想的不一样，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坐在急诊室门前的座位上，童倩正在对她低声说着什么，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瞪着眼前的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非常吸引她的东西。
　　杨延走了过去，默默地站在一边，他不是不想安慰石小暖，只是完全想不出应该跟她说些什么。
　　别担心，会没事的？还是—你放心，有我们在？或者—别难过，都会过去的？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杨延正胡思乱想间，急诊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谁是家属？”一名女医生环视一下急诊室门口。
　　“噢，这里”童倩推了推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石小暖，“石小暖，快去。”
　　石小暖茫然抬起头，停顿了两秒钟，才站起来走到医生跟前，却并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有些失神的乌黑的眼睛直直瞪着医生。
　　“哦，这是伤者的妹妹。”跟在石小暖身后的童倩见石小暖半天不开口，连忙代替她问道“医生，抢救结果怎么样？”
　　女医生摇摇头“伤势太重了，很抱歉。”
　　一时急诊室门口一片静默。
　　石小暖却突然开了口，声音轻柔平静“我能再见他一面吗？”
　　女医生点头“可以，不过人不能放在这里太久，你抓紧点时间，另外别忘了，一会儿还有些手续要你们家属来办。”
　　石小暖“嗯”了一声，便往手术区里走去。
　　杨延和童倩正打算跟进去，石小暖却转过头“我想和我哥哥单独待一会儿。”
　　杨延和童倩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点这个头。
　　杨延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这时候他居然看到石小暖轻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吧，哥哥的遗愿还没实现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扬延盯着石小暖看了一会儿，转头小声对童倩说道“童姐，让她一个人进去吧”
　　“这样不要紧吧。万一出了事责任谁担？”童倩不放心的说。
　　“我来担。”杨延毫不犹豫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一直垂着头的石小暖突然抬起头看了杨延一眼，目光中隐隐含着感激。
　　杨延朝她点点头，轻声说“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杨延和童倩在抢救室外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石小暖从里面出来了。她神色平静，脸上甚至看不到哭过的泪痕。杨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走到石小暖的跟前，担忧地看着她：“石小暖，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这样憋着可不行。”
　　石小暖摇头“我不想哭，我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哭给谁看？再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办呢。你们能送我回去一趟吗，我想去帮哥拿一套衣服，他现在穿的这套都被弄脏了。”说着，便转身朝楼道电梯走去。
　　杨延还想上前拦住石小暖，却被童倩一把拽住。
　　“随她吧。”童倩压低了嗓子说“这小丫头也是个硬脾气，这种事，总要给她些时间缓缓，急不得。”
　　听童倩这么说，杨延只得作罢。不吭声地跟在石小暖的后面上了电梯。

　　杨延和童倩陪石小暖办理好石小勇的一干善后事宜后，开车将石小暖送回了家。
　　车到石小暖家楼下，童倩提出要陪石小暖呆一会儿，石小暖连声说不需要，但童倩一直坚持，石小暖也就没再拒绝。
　　见两人下了车，杨延本想跟着下去，童倩转头对他说“杨延，我一个人行了，你是男同志也不方便，就别上去了，先回局里给李科汇报情况吧，一会儿要是晚了我就不回局里，直接回去了。”
　　杨延想了想，点点头“那童姐你辛苦，待会儿你要回局里就打个电话，我来接你，反正也不远。”
　　目送童倩和石小暖上了楼，杨延发动车子回了警局。回到办公室，他却一直心浮气躁，做什么都没了心思，等到快下班时间，他仍未见到童倩回来，终于憋不住，给童倩去了个电话。
　　“童姐，情况怎么样？”
　　“嗯，我给她烧了点粥，她也吃了一碗，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这会儿我也打算回去了，她的一个朋友来了，说是晚上会陪着她。”
　　“朋友……男的，女的？”杨延脱口而出。
　　“啊？”电话那边愣了一愣。
　　“噢，那什么”，杨延清了清嗓子“我是想她一个单身女孩子，如果是男的，怕会不会不安全。”
　　“哦，女的，说是她小学同学。看上去两人确实交情挺深的。小杨，……你还替她想得挺周到哈。”电话那头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暧昧。
　　“向童姐学习，向童姐学习。”杨延擦着汗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