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文》第八日

3、求助（一）

　　扬延再次见到石小暖是一个礼拜以后，那天他值夜班，正在翻阅一本卷宗材料，听到门口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色憔悴，神情焦灼的女孩朝办公区里急急张望着。
　　他只稍稍迟疑，就想起了她是谁。“石小暖，出什么事了？”
　　石小暖有点讶异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年轻警察，她并不记得曾经和他谋面。“我……找李科长。”
　　“他下班了。”
　　石小暖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想了想又问“那童警官或者米警官在不在。”
　　“都不在，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一样的。”
　　“半个小时以前我接到我哥哥朋友的电话，说我哥哥喝了酒去找吴一城，砸了人家的玻璃，还打了人……被派出所抓了。我刚赶去那个派出所，他们说我哥袭警，已经关进拘留所了，我问他们会怎么处理，他们说要等明天被打的人验伤结果出来再确定。我很担心我哥。我没看见他人，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受伤……我也不知道该找谁……”石小暖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扬延看得出来，尽管泪水已在眼眶中打着转，这个叫石小暖的女孩却仍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是哪个派出所处理的？”
　　“北城区平湖派出所。”
　　“北城平湖……”杨延略一沉吟，道“这样吧，我正巧有个哥们儿在北城区公安分局，我打电话给他，你先办公室里坐会儿。”
　　石小暖点点头，找了个位子，安静地坐下。

　　杨延很快拨通手机“喂，老朱，是我……没吃饱撑的，是真有事儿，我一朋友被平湖所的人给抓了，叫石小勇，他家里人很担心，你帮我问问情况，……什么情况？所有的情况！越详细越好，尽快给我回复啊，我等着。”
　　扬延放下电话，朝石小暖笑了笑。“你放心，他跟我关系特铁，很快会有回音的。”
　　石小暖心头微微一热，这个年轻警察的笑容里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在这寒凉的初秋深夜里，如明亮灯火慰藉人心。
　　她扯了扯唇角，很想也努力回给他一个笑容，然而却感觉自己的脸上的肌肉像是被桨住似的生硬。
　　扬延看见石小暖的嘴唇微微抿了抿，朝他露出了一个应该算是微笑的表情，然而这表情看上去却那样凄惶，杨延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片刻，两人都没有说话，接待大厅里安静地只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杨延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喉咙，打算趁这个机会干脆和石小暖好好谈谈。
　　“石小暖，其实，你们这个申诉案子，领导已经交办给我了。”
　　石小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很久才缓缓“哦”了一声。
　　她不清楚这算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以前她和哥哥来，多数是由李科长和年级较大的童警官负责接待的，现在换了个这么年轻的承办人，是说明这起案子不再受重视和关注了吗，不过，面前的这个警察看上去很热心也很友善，石小暖想，也许这个案件在他手里会有些转机。
　　她看了看杨延办公桌上摆的铭牌“杨警官……是吗？……你觉得这个案子我们有希望吗”。
　　“嗯，这个案子的卷宗我看过了，我觉得……”扬延有些狼狈地避开石小暖期待的目光，谨慎地斟酌着字句。“翻案的希望……不是很大。”
　　石小暖的目光暗淡下去“我还以为……原来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看到石小暖嘴边浮起的一丝冷笑，杨延莫名地有些烦躁。
　　“石小暖，我可以很负责地跟你说，这个案子，谁来办，结果都一样。所有的证据都摆在那里，我们查案必须用法律说话，用事实说话，你试着理解理解我们。”
　　“理解你们？……那谁来理解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和哥哥？”她突然抬起头，质问杨延，眼神中带着一丝凄厉。
　　“现在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是谁都无能为力，该查的我们都去查过了。你们的说法完全得不到任何映证。”杨延深深吸了口气“石小暖，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那些关于谋杀的想法都是你哥哥臆想出来的，而你受了他的影响，重建了你的记忆，这个在心理学上叫虚假记忆综合症……可以治愈的……
　　“杨警官，我明白了，你觉得我哥哥疯了对不对？你觉得我和我哥哥都是疯子对不对？”石小暖脸色苍白地冷冷说道。
　　“不是的”杨延想继续解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杨延拿起手机，嗯下了免提。
　　“老朱，情况怎么样？
　　那头声音传过来“人在拘留所关着，刚进去的时候闹了一阵，现在估计酒劲过了，已经睡死过去了。人没事儿，就是手上有点小擦伤。你让他家人别担心了。”
　　“那回头怎么处理？”
　　“那个被打的警察还行，估计顶多轻微伤吧，关键被砸玻璃的那家人不依不饶，说是石小勇来他们家骚扰过好几次了，要求我们一定要严惩，他这个行为吧，硬要说，也够得上非法侵入住宅了……。”
　　“这个石小勇情况挺特殊的，这样吧，明天我跟我们头儿汇报一下，再到你们北城区来一趟，看看能不能一起做做那家人工作。今天晚上就麻烦你多照应着点。”
　　“什么麻不麻烦的，跟我废那话，回头请我吃饭结了呗，对了，你嫂子说要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据说是他们医院的院花……正好一起吃个饭。”
　　“再说，再说。那就这样，我忙呢，挂了啊。”
　　“现在凌晨一点，你忙个屁……说起来上次给你介绍那个东城区法院肖院长的千金，那多水灵、多知书达理的一小姑娘，你小子……”
　　杨延果断摁了结束通话键。冲石小暖尴尬地咧了咧嘴。“就一话唠。”
　　石小暖却一心只在她哥哥石小勇身上，对最后的小插曲完全并没有在意。“刚才那个朱警官说非法侵入住宅，是很严重的罪行吗？”
　　“哦，这是轻罪，就算定罪一般也就判个缓刑拘役什么的，你放心，明天我和李科一起去，应该做得通工作的。”
　　“明天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石小暖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除了去争取那家人家的谅解，我也是想给人家真心道个歉。哥哥去打扰过他们好多次，确实很过意不去。”
　　“你是说你打算去给吴一城道歉？”杨延颇为诧异地看着石小暖。
　　石小暖摇头“我前头没说清楚，吴一城不住那，他早就换了工作，搬走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哥哥就常去他原来住的地方闹。新搬进去的那家人确实挺烦心的。我也劝过我哥哥，可是他一喝醉酒就什么也不管了。”
　　杨延沉默了一会儿，对石小暖说“说实在的，我觉得，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四处闹访，而是尽快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特别是你哥哥，我建议你带你哥哥去做个心理咨询，有必要的话，让他接受治疗……他现在这种状态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总之，你们兄妹俩的青春年华，不能就这样一直耗费在……”
　　扬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小暖打断了“杨警官，我知道你这样说是出于好心，可是，你不是我们，你永远不会真正了解……说实在的，这些日子，类似的话我们听了很多，所有的人都跟我们说，结束过去，重新开始，可是对我和哥哥来说，如果没有找到真凶，过去的一切就不会真正结束，既然不能结束，你让我们怎么重新开始？……”
　　石小暖一番话说得发自肺腑，杨延听了一时也无言以对。沉默一会，他点点头“我知道对你们来说忘记不是容易的事，你们的伤痛也不是旁人劝两句就能平复的……不过，你们一定要相信，，再难的坎，也一定会有迈过去的一天。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对不对？……得，大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是信得过我，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尽量帮，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杨延，警号902687。”说着，他写下了一张便签塞在了石小暖的手里“现在也不早了，我帮你叫辆出租车，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你哥的事就不用太担心了。对了，如果你确定明天一起去北城，明早给我来个电话，我和李科去接你。”
　　出租车上，石小暖展开便条，便签上除了杨延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在角落里竟画了一张卡通笑脸，那张脸笑得那样天真烂漫，没心没肺，石小暖的心情再糟糕，此时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