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7、第 7 章

　　天坛在兰庭城西郊，占地极广，中心祭坛以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周围分布着几处宫殿。
　　这里最初是小型行宫，后来扩建成祭祖拜天的场所，改名天坛，皇帝时常用来宴请百官的临风苑也在其中。
　　因为这次礼部对于典礼的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所以封王大典进行得很顺利，举行整个仪式只不过花了一个时辰。
　　领了王号的皇子们回到群臣列队的最前列，一起向轩辕行礼，若水看着走到他身边对他微微一笑的杰，也点了点头回以俏皮的微笑。
　　「封王大典到此结束，请诸位大人移步临风苑，皇上要宴请百官。」
　　站在轩辕身侧不远处伺候的刘生尖着嗓子大声说完，原本安静着的众人纷纷解禁，一边往临风苑走，一边各自攀谈起来。
　　杰与若水同行，微笑着开了口：「封王大典过后，就该要考虑皇上的选妃仪式了。」
　　本是一句无心之语，落到若水耳中，却仿佛凝固了空气一般让他滞了滞。
　　好半晌，他才觉得呼吸恢复，微微笑着应道：「嗯。」
　　杰并不知道若水与轩辕间的事，也没有注意到若水神色间的变化，继续高兴地说：「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皇上的个性也着实沉闷了些，成婚之后应该会有所改善吧。」
　　说到此处，他笑着摇了摇头，若水看出他是真心为轩辕着想，只能赔笑着附和，这头点下去，却是有千斤般的重量压在心上。
　　轩辕选妃……终究还是要到这一日了。
　　就算再怎么逃避，该来的总是会来，那些命中注定的东西，他们根本无力反抗。
　　到了临风苑，在太监们的指引下入了各自的席位，因为若水是先帝亲封的王爷，所以排位还在众皇子前，也是因此，又与杰成了邻座。
　　「杰，太后身边的那位姑娘是谁？」
　　酒宴开始之后，若水注意到太后身边跟着个年轻貌美衣着华贵的姑娘，一身水蓝色的绸裙包裹着窈窕的身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
　　杰朝太后那边看了一眼，答话道：「张素晴，张丞相的孙女，太后的侄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皇上未来的皇后了。」
　　若水闻言，沉吟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如今四弟、六弟成了藩王，楚、殷两家外戚势力又如此强大，对皇上来说，若想坐稳这个江山，张家的势力，他必须牢牢抓住。」
　　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杰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这天下是轩辕家的，但是一旦掌握不好，改朝换代，不过是一朝一夕间的事。
　　「如此，还要靠亲王们也站在皇上身边了。」若水微微一笑，杰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呢？
　　「那当然。」杰笑着朝若水举起酒杯，两人碰了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美酒。
　　酒过三巡，翰林院学士李名义笑着大声说道：「今日皇上大宴群臣，诸位可不能光顾着吃喝，吟诗作对可是朝宴的一大特色，大家说，今日我们怎么比试法？」
　　话音刚落，周围众文官纷纷附和，众武官则面有难色，想来平日里征战沙场立功无数，到了文场上，却是手足无措，只能任人宰割了。
　　「依我看，还是让皇上出题吧。」张丞相笑着答了一句，立时把众人的目光都调到了轩辕的身上。
　　轩辕之前正和坐在他身侧的太后说话，听了这话，缓缓抬起头。
　　思索了一会，他淡淡答道：「便以指定字为主题即兴吟诗，前一人的最后一字，后一人必须用在诗里。」
　　「好啊，皇上的提议真不错！」众人纷纷笑着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那，就由皇上先开始吧，皇上的这个字，不如就由太后来出。」
　　待太监宫女在每一个官员面前都铺好纸墨以便他们等一下将自己的诗句记下后，张丞相又出了个点子。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看向端坐着的太后。
　　太后端庄地笑了笑，朝轩辕瞥了一眼，又朝身侧坐着的张素晴看看，开口道：「那么，就请皇上由『晴』字开始吧。」
　　一言既出，底下诸臣都不由得朝那微低着头面带娇羞的张素晴看了一眼，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出了这一题，她心里是什么意思，大家自然也都明白了。
　　轩辕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压根就没注意太后的意思。
　　他提着笔，目光忍不住朝若水瞥去，只一眼，没有多看。
　　脑海中，初遇那日的情景禁不住跳了出来，涧竹城外，飞流直下的瀑布作为背景，若水站在那漫天飘散的水雾中，朝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轩辕低下头，在纸上写下：水雾并闲阳，笑颜亦有晴。
　　当刘生大声将这句句子念出，并将轩辕写下的纸示向众人后，太后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若水没有看轩辕，所以他也没有看到轩辕之前看向他的目光，他以为轩辕是在写张素晴。
　　以晴通情，轩辕，你这诗作得可真是好。
　　心中突地觉得不爽，他趁着众人大夸「皇上的诗作得真好」时，有些负气地径自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声不吭地灌了下去。
　　即便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可当真正要面临时，他才知道原来之前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辛辣的酒冲入喉头，他周身一颤，低头深吸了口气，他没有注意到，上座的轩辕正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深邃的眼眸微眯着，虽是面无表情，却显得很专注。
　　「那下一位，就还是要以晴字指定了。张小姐，今日你是太后的座上宾，这有趣的活动自是也要参加。久闻张小姐才艺双全，今日有大好时机给小姐展示，小姐可不能拒绝啊。」
　　李名义笑着看向张素晴，揶揄地说道，今日既然太后要捧这丫头，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固然是要跟着太后的节奏走。
　　太后也眼带鼓励地看着张素晴，脸上满是宠爱之意。
　　张素晴典雅大方地抿唇微微笑了笑，看了轩辕一眼，又面向大家，这才面带羞赧地开了口：「素晴对即兴作诗并不擅长，不过前几日有幸跟皇上去君山行宫游玩。面对君山的盛景想到一句诗，诸位大人若不嫌弃，素晴便拿那句充数了。」
　　「张小姐过谦了，既然是和皇上一起时作的诗，想必妙极，老夫也想听一听。」
　　「可不是，君山行宫可是全国风景最美的地方，张小姐作的诗，想必一定很衬景。」
　　底下众人纷纷拍马叫好，张素晴水灵灵的美眸一转，不再谦虚，拿起笔写下了诗句：湖光潋滟云景晴，树影参差山色奇。
　　「好诗，果然是好句子啊！」
　　「君山盛景，在张小姐的诗句中简直栩栩如生啊。」
　　若水又喝了杯酒，听着众人半真半假的恭维，对着脚下地面瞪了一眼。
　　这张素晴倒是会借机表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轩辕带她去了君山行宫，等于间接表示她已是轩辕座上宾。
　　据说那君山行宫，没有皇帝的随行，可是连太后和后宫嫔妃都去不得的地方。
　　边上杰轻轻用手肘撞了撞他，道：「若水，接下来可就是你了。」
　　若水微微挑了挑眉，这才意识到张素晴边上那些全是先帝嫔妃，都不参加活动，再挨下来，就是他了。
　　「那么，惜王的指定字便是个『奇』字了，之前只听闻惜王武艺卓绝，但是少年英雄，想必文采定也不差。」
　　李名义待众人平息了对张素晴的恭维之后，将活动继续展开，看着若水笑道。
　　众人也都看向若水，神色却是各有不同，有等着看好戏的，有临阵观望的，当然，也有真心期待的。
　　若水轻巧地勾了勾嘴角，也不说什么客套话，提笔就写：山里林间幽步奇，深夜浅暮可依稀。
　　放下笔后，若水面上浮起戏谑，终于抬头看向轩辕，目光中却是带着一丝挑衅的。
　　他身边的太监将宣纸拿起示向众人，只是这一句一时之间让人琢磨不透的句子，令在场的文武官员都沉默着没有表态。
　　轩辕眼眸中的瞳孔却蓦然收缩，看着若水的双目微微蹙起，若水，你这句子，可是在无声地责怪我？
　　你是在提醒我，那夜在弥山上，你我之间曾有过的交谈么？
　　想从对方的神色中找出些什么，若水却已经转开了视线，不再与轩辕对视，那张清丽的面容上挂着笑，所以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确实，他是想起了那夜在弥山之上，轩辕将那块代代帝后相传的玉佩给他时说过的誓言。
　　他知道轩辕应该还记得，他也知道选妃并不是轩辕的本意，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了，他要让轩辕知道，他从不曾忘记那些。
　　如果他无法阻止轩辕选妃，那么至少，他要让轩辕受点折磨，这样才能打消他心中的不爽。
　　一场宫宴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结束前轩辕领着群臣给明日即将启程的筑玥、铭齐两位王爷敬酒践行，预祝他们一路顺风。
　　若水自然也跟着众人起身，结果就在这片杂乱的喧嚣声中，感觉到了几股不友好的视线。
　　那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微蹙起眉，顺着感觉看去，却只看到熙攘的人群，对方已然收回了视线，重新戴上了和善的面具。
　　只有另一股执着坚定的视线，一直一直落在他身上，那视线主人深邃的双眸中带着诸多复杂，但唯独有一种坚定，毫不妥协地屹立其中。
　　若水知道那是谁，却没有回望过去。
　　一直到散了场，他才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临风苑，走到天坛外，上了会送他回王府的马车。
　　却不料，马车久久没动，他觉得奇怪，扬声问车夫，车夫说是此刻道上马车太多，他们排在靠后，只能先等一下。
　　若水这才想起先前宴上的文武百官大多都要坐马车回家，这会儿道上确实是拥挤的，好吧，等就等吧。
　　之前灌下去的酒气此刻还缭绕在鼻间，他靠在马车上，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醉了。
　　不知等了多久，没等到马车启动，却等到有人掀开车帘，上了车。
　　若水皱着眉睁开了眼睛，还在想是谁这么大胆敢和他抢马车，入目的，却是穿着龙袍的轩辕。
　　马车终于动了，车轮「咕噜噜」地往前滚，轻微颠簸的车厢内，轩辕直视着若水，深邃的眼眸中布满了心疼。
　　「若水，你怎么了？」握住若水的手，他轻声问。
　　若水打了个激灵，抽回手，别开视线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你何曾这样给我脸色看。」
　　「我没有给你脸色看，是你多虑了。」
　　越是这样说，越是发现脸上的表情没办法放柔，若水恨恨看着窗外，心头的烦躁肆无忌惮地漫延。
　　他这是怎么了？这样闹别扭，一点都不像他了。
　　轩辕再度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想抽时用了力，死死握着他，不给他挣扎的余地。
　　「若水，我写那句诗时想的是当初站在大石头上对我笑的你，你以为我在写谁？」
　　一句话，让若水心中一悸，他回过头，诧异地看向轩辕。
　　「你……当时不是在写张小姐？」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若水面上神色有些促狭，微微扯了扯嘴角。
　　轩辕无奈地看着他，道：「太后确实有意要为我选妃，但我不会答应的。若水，我的心只有这么点大，有了你，还怎么容得下旁人？」
　　轩辕说着，举起紧握的拳头，让若水看他的心有多大。
　　他的话让若水觉得震撼，本以为是无可避免的事，可轩辕却说，他不会答应的。
　　「可是……你是皇上，你不能……」
　　「没有不能，若水，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应该做的就是……」
　　「就是和你在一起，若水，还是说你根本就不信我？」
　　面对神色坚决的轩辕，若水反倒变得犹豫起来，他很高兴轩辕能做到当初的承诺，可是，他可以为了自己，就让轩辕这样放弃责任吗？
　　轩辕伸手揽住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叹道：「这不是你的错，若水，我们没有错。」
　　若水没有答话，他的手搂住了轩辕的腰，若可能的话，他也想就这样和轩辕两个人互相拥抱着再也不放手。
　　可是他不能，他们不能。
　　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就丢下原本应该尽的责任，男子汉大丈夫，肩上的担子不能丢，心里的大义不能丢。
　　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他们，他和轩辕，谁都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
　　但是这一刻，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能这样安静相拥的时刻，他想要好好珍惜。
　　搂着轩辕的手不断收紧，他抬头和轩辕对视一眼，嘴角勾起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