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一日天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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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死了。”
站在冷宫里一间安静的房中，隋幼卿听得自己的声音响起，仿佛震落了梁上挂吊的蛛网。
她面前端然坐着的苏贵嫔，听得此话，才悚然抬起头来，道：“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七天之前。”隋幼卿仔细观察着她。
“七天……那不……”苏贵嫔语音一顿，道：“我刚进冷宫，她就死掉了？这次她可没法儿再把脏水往我头上泼了吧？”
“……当真不是你么？”隋幼卿移开了目光，她还是不能直接和被陷害的倒霉鬼玩面对面的游戏，苏贵嫔不傻，被她看出蹊跷可就不好了。
“信不信随你，我自己知晓不是我做的……”苏贵嫔道：“她如何死的？”
“动了胎气，早产了。”隋幼卿转回头，看着她，道：“如若非要找个罪魁祸首，只怕还……真是你。”
苏贵嫔愕然，惊笑道：“我打她那一下她便早产？这故事编的好！我又不曾踢打她肚腹，如何便……总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她这样狠毒，果然遭了报应！她……她生下的那娃儿呢，还活着么？”
“……活着，陛下册立他做太子了。”隋幼卿道。
“太子？”苏贵嫔骇然，道：“这样小小的孩儿便封太子！陛下与她……还真是伉俪情深呢。”
这话说着，她眼圈儿便是一红，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
隋幼卿虽不明她怎么忽然便这般，然而当着她的面，自然也得向着她说上几句话。便小声道：“也未必是与皇后情愫深厚……若不给皇后的儿子一个名分，怕是张家要拼死地闹呢。到时候万一又牵连了贵嫔……”
苏贵嫔不说话，只是半晌，那眼眶子里突然掉下颗泪珠子来，过一阵子，从另一边又掉下一颗。
这算不上是哭，但看着，比哭还难过。
“贵嫔……”隋幼卿看着她这样，心下也有些不忍——她到底不是个丧尽天良的人。人家苏贵嫔好好的，硬是让她拉成了替罪羊，塞进冷宫，还可能担上气得皇后出意外的罪名。再不安慰一下苏贵嫔，她也怕晚上做恶梦。
虽然如果能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她知道她自私，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中间，她做不出舍己为人的事儿。可是，这深宫之中，又哪有一个人，当真值得旁人为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呢。
“那么现下，皇后生下的孩儿呢？”大概过了许久，又或许只过了一会儿，苏贵嫔抬起头问道。
“……在我那里先看管照顾着。”隋幼卿道：“待这几年过去，陛下再立新皇后的话，大概还是要交由皇后抚养的。”
苏贵嫔看着她，脸上有些什么东西慢慢凝固了。许久，她道：“那么姐姐现下必不再是贵嫔了。贵嫔如何能抚养太子呢，您怎样也该晋个妃位了。”
那个“您”字，隋幼卿听得分明。她突然觉得心下一沉——也许，今天来冷宫里头是个错误。
苏贵嫔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容易冲动。也许，也许在从前，苏贵嫔是任性的，可现在她不会了。
冷宫这地方简直就是一个女人涅槃重生的最好火坑。谁进了这地方能不冷静？不冷静的只怕一晚上都活不过去就把自己吊房梁上了。
而一个智商不低的女人，一旦冷静下来，都是可怕的。隋幼卿知道苏贵嫔对皇后有多么厌恨，然而皇后的儿子的确是她在养着的——她也怕自己成为苏贵嫔的迁怒对象啊。
虽然现在苏贵嫔在冷宫里头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但万一她出来了呢？须知叫一个女人滚进冷宫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让她从冷宫出来——只需要一个扛黑锅的倒霉鬼就够了。
她不知道在这里该如何答话，于是沉默，只点一下头，以示承认。
“那么恭喜了。”苏贵嫔垂下眼眸，道：“如今宫中，除了陛下，怕就是姐姐说话最重了。这样的身份，不该到冷宫里来。云曦尚是有罪之人，皇后也是尸骨未寒，您现下来了，只怕要叫人嚼舌根，说您和云曦是同党。那样太也不好。”
隋幼卿一怔，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走了。”苏云曦道：“您来是为了告诉我皇后已经死了，是不是？如今我已然知晓了，您的目的也达到了，多驻留一刻，便对您自己添一份不利。”
隋幼卿听得这话，一时恍惚，竟道：“可你不想出去么？”
苏贵嫔慢慢垂下了眼皮，低声道：“心已经死了的人，出不出去有什么关系——我是想出去来的，可是，我是想向皇后复仇。如今既然不能复仇了……我便什么也都不想争了。”
隋幼卿听得这话，是诧异的很的，半晌才道：“你当真不想出去？这冷宫里空空寂寂……”
“冷宫里不累。”苏贵嫔抬起眼，看了她，道：“我讨厌做妃子，如果不是皇后，我会在宫外开开心心过一辈子。我若不进宫，云和也不会死，就算死了，也不会没有人为她张目……我不喜欢云和，可是，我到她死的时候，才知道我们都是被算计的人。到那个时候，我再陪着小心有意提防别人，却已然来不及了。”
“你说的……是皇后吗？”隋幼卿心里头有点儿虚。
“是啊。”苏贵嫔轻轻一笑，突然抬起头，瞥着她，道：“姐姐不知道么？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派了人捅你一刀的，不就是皇后？隋丽妃便是再猖狂，她那样没有身家的人，如何敢做出这种事儿来！”
“……我……我不知道。”隋幼卿觉得自己胸口泛起一股滚烫且微酸的潮意。
“不知道？那是福气。”苏贵嫔咯咯地笑起来，道：“好啦，皇后已经死了，姐姐知道了也晚了……要不要谢谢我？也许，没有我不要命了的去打她一耳光，她还真能活过这个坎儿呢。”
隋幼卿勉强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如今在想什么……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刚进宫的时候，心思那么单纯，如今却仿佛一潭不见底的水，怎么也看不透了。”
“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永远都见不到的人。”苏贵嫔突然站起身，险险没撞到她，隋幼卿向后退了一步，却依然被苏贵嫔盯住了眼睛：“姐姐，你想杀了我吗？”
“……为，为什么要……杀了你？”隋幼卿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已经发了疯的人谈话。她不该来的！苏贵嫔说的每一句话都没头没尾，可偏偏又都……直戳着她竭力掩藏好的那一处虚弱。也许苏贵嫔是太聪明了，也许只是她自己敏感多疑，然而无论如何，她想要长久的安泰，宫中便容不得苏云曦的存在。
皇后当年把苏云曦整进宫来，真是无比失策的一件事儿啊……
“因为我不想活了。”苏云曦一字一顿道：“我从……成为陛下的女人的那一刻，便再也不想活了。我只是为了报复，才活到现在——或许，你以为告诉我皇后死了，是叫我开心的事儿，可是，皇后这害了我一生的人都死了，我却没有做出哪怕一件复仇的事情来……那么，便是你不杀我，我也会寻个机会了结了自己。九泉之下，我也要追着她的鬼魂报复的。”
她说话的声音极平静，隋幼卿却觉得背上都凉了：“为何这样……你们有这样大的仇怨么？再者……你与陛下，不是两情相悦？”
“我何曾与陛下两情相悦，无非是父亲知道云和失宠，想借着我再拉回一把来罢了。我自有心爱的人……”苏云曦凄然一笑。
“纵然没有她下药，若你父亲知道了陛下心爱你，又岂会让你嫁了旁人？”隋幼卿皱眉道。
“然而，若是她不下药，旁人便不会觉得我下作到用那般恶心的法子接近陛下！”苏贵嫔声音不大，然而字字皆是用了力气：“自不能事事皆推于她，然而我步步行来，她却从没对我做过一件好事……再者，我这一世反正是没了指望了，何必还留在世间……”
隋幼卿摇着头，她以为自己，和苏贵嫔一样在进宫前有心上人的自己，会多少对苏贵嫔生出一些同情之心，然而并没有。她如今只是满满的，觉得苏贵嫔愚不可及。一生还长着呢，为了年少时的心爱，甚至是她自己都做好了准备要放弃的心爱，去死，真的值得么？倘若这都不值得，那么为了追到九泉之下报仇……岂不更是传奇小说里才会写的段子？
苏贵嫔便是再聪明，再能读懂人心里那些晦涩，到底也还是个年轻女娃儿，心思转圜之间，未必便能看得开。
然而这时候，她劝不出哪怕一句话。她只能轻轻叹一口气，道一声“且珍重”，然后转身出门。
冷宫外头碧水还等着她。如苏贵嫔所猜的，她已然晋了妃位，如今的后宫，确是要以她马首是瞻了。可是便是如此，她依然处处小心着……那苏贵嫔自己想死，她是懒得去成全的。皇后死了，皇帝用“封太子”这一招安抚了张家人心，她那些黑历史也跟着皇后埋进皇陵里去了，又有什么必要再去招惹是非？
多一事，究竟是不如少一事的。人在后宫活着，宫斗便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一场游戏。想参与进去，随时都可以，然而想如现下一般退场在一边儿歇息，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得到的。
而下一场戏，大概再过两个冬天，便要轰轰烈烈地开锣了……那时候会有选秀，会有各种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进入这座巨大的城。她们也许会有厚厚心计，也许会单纯痴傻，也许会自作聪明，也许会韬光养晦……也许她们会自相残杀，而最后的胜者，也会来到她的面前。
可那又如何呢，两个冬天之后的事情那么遥远。而今日的天光，到底还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一日天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