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圣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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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小皇帝发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在早朝，小皇帝挂着好明显一对儿黑眼圈，神色微沉，威仪之盛竟可比先皇。小皇帝两片薄唇轻轻巧巧一碰，开恩科的事儿就算定下了，主考官钦定是太傅大人顾誉，这事儿可挺值得思量一番，皇帝登基初始擢顾希文为太傅，这不稀奇，毕竟人家对他有传道授业解惑之恩，封给个虚衔儿有什么嘛，又不是出不起那一个人的俸禄钱，可这主考的位置讲究实在太大，要知道科举出身的，基本都是寒门子弟或者落魄士族，同年总会抱成一小团，而主考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座师，这就使得他个人对于朝局的影响力，会随着这些进士的上位而水涨船高。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新皇帝对于世家的态度有了变化？得，咱回家寻思着去吧，对了，听说李尚书和顾家三郎很有些交情，回头要不要走动一番，也请他品评一番林大家新作的《晚雪时晴图》。
完事儿下午，第二道第三道旨意又一前一后，分别进了摄政王府和辅国公朱府。前一道赐二女官与摄政王，言皇叔十数年戍守边关，无心嫁娶，以致至今无嗣。今有二女，柔嘉淑慎，并有妇德，堪为皇叔行孕育教养之责。后一道，说朱氏宜修系出名门，教养得宜，少而婉顺，既有贤名，四德兼备，书画兼工，可谓世间女子之典范，今乾元元年七月廿二，特封其为正二品娴妃，赐住风仪宫昭阳殿。
这后一个无甚可议，谁不晓得朱门次女行笄礼时一应物件皆是御赐，宫中亦遣人来贺，想想紫奥城里朱姓的太后，怎么看中宫之位都该是为她而留。这旨意一到，大家也不过奇怪为甚么这么急着迎她入宫罢了，毕竟朱门长女虽早有婚约，却还未过门。然而前一个嘛，却很有些想头儿，这事儿若放在寻常人家那实在是很不像话，哪有你做晚辈的给长辈后院儿里塞小妾的，可有了君臣这一层名分还在叔侄之上，又是另一种说法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反正没人会觉得这单纯是一个好孩子忧心自家臣子绝后——是对摄政王挺身救驾的道谢？还是一个承诺，承诺摄政王这一脉不会断绝？又或者是……
暗潮汹涌，各人心中自有乾坤。但其实一切都没这么复杂，不过是那个如今在后宫中至高无上的女子来到了仪元殿，面色略有憔悴，神情淡然如故。她向皇帝道，“现在就叫宜修入宫吧，这后宫也该有个主事的人了，哀家也老了，再出这样的事，也管不起来了。哀家如今只愿常伴我佛，青灯古卷，以求安宁。”
玄凌抬眼，淡淡的问，“之前太后不是说要等朱家长女成亲再吗？”
没错，前世亦有此一出。虽然自己当时并未被刺……可是！
他在心里冷笑。他目光紧紧盯住面前那女人。
朱成璧微一怔……太后？！这孩子竟这样叫她。这样生疏。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少年已经凉凉开口，慢吞吞的，那语气让朱成璧错觉有一条蛇正缓缓滑过她脊背，那种湿冷黏腻的窒息感。
“答案不是太明显了吗？皇帝还太小，万一再出了这样的事该如何是好？自然应该早早叫朱宜修入宫，早早生下留有一半朱家血脉的皇嗣以备万一，不是吗？
“你说啊！不是吗？！！”他情绪又突然激动起来。
这样暴烈的面孔已经消失了太久。这许多年，这孩子在她面前都努力做出一副沉稳模样，不论成功与否；再后来，他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对她则是恭敬有余的疏离态度，似乎想亲近而不得其门而入；而最近，这少年的内里似乎瞬间被拉伸催熟，而他们之间难得亲近了许多，气氛开始变得平和而温静。
而这一次，她错觉看到了一个，一个伤痕累累的小人儿在声嘶力竭的嘶吼，在指责。职责的似乎也并不只她自己，还有许多，他在指天喝地……或许还有他自己。这是、这是怎么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的孩子，你是怎么了？“凌儿……？”
朱成璧有些惊慌，她伸出手，想要抚平那小人儿的怨愤忌恨。可回应她的是少年毫不犹豫的错身避开，那样唯恐不及的姿态。于是她只能收回那只僵硬的手，无话可说。
一时间，沉默的可怕。内侍早已自觉避退，诺大宫殿，只他二人。
终于，玄凌又开了口，他垂头，似乎在极认真的批改奏折，于是朱成璧只能看见那明晃晃的发冠与簪子，一半光洁的额头，还有他漂亮的鼻尖。他说话慢条斯理，语气平淡如瀚海，似乎无论她怎样的表现投下去，都激不起什么大浪，“一切听母后的便是，后宫诸事母后掌理多年，所挑的朱家表妹定然也是个好的。只是母后如今不过三十，哪有心力不足的道理，以后儿臣的后宫也还要多赖母后掌眼呢。”
他含笑仰起面庞，“对了，此番皇叔为救我涉险，这叫玄凌的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害怕的，只想若是皇叔有个万一，岂不是要断了子嗣？索性上蒙天佑，教皇叔化险为夷。想皇叔这些年为国为民牺牲良多，至今也未册封王妃……当然，王妃自该叫皇叔亲自挑出最和他心意的哪位佳人才是，小侄在这可不敢乱点鸳鸯谱，不过，挑几个出身清白会服侍人的女官给皇叔总该没错，是吧，母后？”他仿佛未看见朱成璧渐次苍白的脸色，只笑吟吟句句道来，声调都带着微微的欢喜，浑一个为长辈细心打算的好孩子。
“啊，”朱成璧努力压住自己发颤的声调，也勾出一个笑，虽然那笑太难过，好像一朵未及开已经败落了的花儿，“凌儿，你想的，甚是。母妃、母后这几日身子不大利索，现下也乏了，便先回宫，凌儿你也别太勉强自己，毕竟身体最是重要，奏折总有批的时候。”她转身，背影微微的颤抖，似乎那一袭深朱色衣裳是在太过沉重，她已负荷不起，下一刻便要晕倒。
——他知道了！他竟知道了！怎么会……！
她心中惊涛骇岚，这一句话似晨钟惊人。
玄凌面上的笑意瞬间冻结成一种奇异而惊恐的神情，他一把掷出朱笔，红色的墨汁飞溅在铺地的青玉砖石上，仿佛那一日溅在那人衣上的血。
他将手背覆在眼上，似乎疲惫至极，“娘……”然后他开始小声的笑起来。
娘，你知道吗，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你对我说了同样的一番话。那个时候没有什么遇刺事件弄得惊天动地，可我却因为撞破你同皇叔的事，惊吓之余，又淋了好大一场雨，发烧差点没有死掉。那时候也是全赖你和同皇叔才稳定了局面。
如今，不一样的行为，不一样的想法，所导致的最终结果还是一样。我经了一场死劫，宜修提前入宫。那么是不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是不是我还将是一样无用的卑微的可笑的死于妇人之手，周家天下旁落……
我曾以为我的涅槃重生原是神灵庇佑，可如果真有神灵，想来也是冷漠的。我该早些想到的才是。就如同我高高在上对草民不屑一顾，你这神灵是否也是一样高高在上冷眼看我，仿佛一场笑话，看我欣喜若狂，看我意得志满，看我愤懑隐忍，看我自以为能扭转乾坤。然后再微笑着将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轻易推翻，看我机关算尽一场空，看我悲哀看我绝望看我不可置信看我歇斯底里。而这一切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举手之劳。
哈哈。
可是，不甘心啊……
我怎么能甘心。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圣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