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问询 ...

  •   玄凌一手按在胸口,旁人目光为他两侧披散垂下的鬓发所阻,谁也未看见那长睫倾掩过后的眼神闪烁成怎样一种妖异。他慢慢的喘匀了气,腰也一点点直了起来,他静静看着未知的远处,目光放空。

      刺客的目标果然是周奕菏,见玄凌跑了,也不过分出来四个人追来,轻易便解决了。然而这样嚣张做派,全不怕被查,却也值得玩味。六名护卫将他围护于中央,其中约莫是首领的那一个小心觑玄凌面色,良久方才轻声开口道,“皇上若是担心摄政王,倒也不必,甫一发现刺客,我等便已放出讯号,约摸这会儿援兵已经到了。”

      闻言,玄凌转眼看他,目光淡淡的,却硬是看得那人心里发虚,仿佛自己正站在尘埃里,而面前一座不可逾越之山,之前对于这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的轻视顿时悉数收了个干净。

      在其眼中看见敬畏,玄凌便将目光收了回来。对于此种终日潜伏于黑暗逞凶斗狠的喋血之人,玄凌既存了收服之心,自然不可能示之以弱,叫人平白看轻了去,然而如今情状下却也得适可而止,免得生什么变数。然后他说话,负手,以一种目中无人却又理所当然的姿态,“是么,那就好。”好生可惜。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刻神态依稀仿佛便是他平生最恨那人。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还有,带朕去见你们的首领。”

      这一伙护卫的首领,也便是那间酒楼子的幕后经营,出乎玄凌意料的,是个看着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生一双细长勾魂的狐狸眼,面目却平庸,是那种混入人群眨眼便分辨不出来的长相,同他身份倒也相宜,毕竟是活动在暗处的人。

      他见到玄凌,笑的很是和气,施施然便跪下见礼,“属下慕衡参见陛下。”

      这样乖觉的应对,倒教玄凌不好发作,是以他面上也只是浅浅露出个笑来,“慕卿请起,之前朕尚不知晓这一处,叫如卿般大才人物闲置了,倒是朕的过错。”

      慕衡闻言神色顿时一肃,将头深深埋下,“启禀陛下,十年前蒙先帝不弃,免属下死罪,并令训练并统领暗卫,直属于陛下一人,非为皇室效力。先帝猝逝,吾等未受遗命,自不敢轻举妄动。今陛下亲至,又是先帝属意之人,自是敢不从命。从此日起,我慕衡等一队暗卫,为陛下露胆披肝、赴汤蹈火不敢辞。”

      责问婉转的说出了口,对方忠心也表过,自然该是君臣相得的温情一刻了。于是小皇帝纡尊降贵亲自弯了腰托着下属的手肘将其扶起。至于什么“是不是朕不找来你们这帮子人便打算自立门户了”一类问题,如此情境下自然不该再追问,横竖心中也有了论断。玄凌心中清楚,这暗卫的一股势力就是把匕首,握时得小心割伤了手,而慕衡此人或许对他父皇是真正忠心,可对自己明显心意欠奉。

      玄凌看一眼慕衡,那一双精光四溢的狐狸眼同那一张温厚平凡的面孔搭配起来,实在有些别扭。终究是年纪太轻,精明外漏,若是真正的聪明人便该知道,既然走到了今天就再干净不了,既然是兵器,怎样都得依附着主人过活。

      而放眼天下,大周还有旁人比皇帝更适合做这个主人么?

      不过没关系,他早晚会叫慕衡明白这一点的。

      这时一个小厮打扮的进来,向慕衡以目示意。慕衡眸光一闪,随即笑道,“这位便是当今圣上,以后便是我们的主子,自然什么都不必避讳,你只管说便是。”

      那小厮便麻利的向玄凌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摄政王殿下已经救回,殿下中了毒,不过大夫看了说不是什么严重的毒,已经解过了,只是还在昏迷。另陛下所带内侍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阙过去了,小的们也都救了回来,不过刺客口中□□,没能留下活口。还有就是……刺客所用兵器都是禁卫军的配备。”

      玄凌闻言一惊,然后大怒,连连冷笑,“好、好、好!!好算计!这是要离间朕与皇叔间的关系呢!若是这一次朕不在,岂不就如了他们的意,白白给扣了屎盆子?!!”一甩袖子,“慕衡,朕把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务必要给朕查个清楚。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方鬼神,能叫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在官道上窜出一伙刺客来!”

      “属下领命!”

      玄凌又向那报讯之人问道,“皇叔现下可以移动么,若可以便抬着他随朕回宫,也好叫太医看看。”这下却是放缓了语气,似乎是终于勉强压下了怒意。

      “可以的……启禀陛下。”

      玄凌到叫他这尴尬模样逗乐了,撂下一句,“以后你们都自称属下便是,什么‘小的们’,倒好像朕是山大王一般。”

      ~~~~~~~~~~~~~~~~~~~~~~~~~~~~~~~~~~~~~~~~~~~~~~~~~~~~~~~~~~~~~~~~~~~~~~~~~~~~~~~~~~~~

      这天底下最是尊贵的两个男人血淋淋的回了宫,其中一个还躺下了,登时引得举宫震荡。曾经的琳妃,如今的昭成太后,这个自新帝登基典礼后便一直蛰伏沉寂的女子再一次显露出了她那一般男子亦不及的狠绝心志与雷霆手段——举宫禁严,无召不得擅出,而玄凌同周奕菏都被安排在了仪元殿,并另此处随时有两名太医值守,以防万一。

      罢朝数日,好在有太后坐镇,又无甚大事需要决断,一切皆按照之前下过的定夺行事,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玄济倒是有心活动活动,奈何他前一日晚上刚招了几个大臣在府中议事,次日便被太后斥责,你爹才死了几天啊你就和人鬼混吃酒,这什么倒霉孩子啊,不忠不孝的狗东西!而到访的那几位大臣也都吃了挂落。叫你存了欺负人家寡妇小孩儿的心,却没想到太后消息这样灵敏,一时间人人自危,也都安生了。

      然而仪元殿里,被勒令好好养伤的玄凌却在苦笑,“母后她也太……”但也知道太后对他难得的强硬乃是出自拳拳爱子之心,心里也很有点享受,只是嘴上还在抱怨。他此番的确是没受什么伤的,身上最重一处伤口也不过是逃跑时候被树枝在脚踝上刮出的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当时心情激荡紧张的很(肾上腺素分泌的过了),竟也没有发现,还是回了宫,心气儿一松精神一垮,这才觉出痛来,一看,雪白的罗袜染了大片的暗红。

      不过这伤处特殊,于行走有碍,倒的确是不方便上朝。

      顾珣嘴角微弯,笑的清雅好看之极,“太后一片舔犊之心,实在令人艳羡。”

      玄凌自己得意了,听了这话想起来此君自幼失母,实在可怜,便也去安慰顾珣一番。然后话题就又转开了,“你说这刺客该是谁派来的?”

      “若说动机,汝南王倒是占了,只是他却不会有本事做下这样大的手笔,而且来人针对的是摄政王,若是汝南王怕是该对皇上下手才是,但倒也不能一口咬定就不可能,臣倒觉得他也可能是勾结了外族,又或者同前朝余孽有干系,觉得除去了摄政王皇上便也不足为虑;又或是有谁自认除去了摄政王自己便能代替摄政王的位子,毕竟是摄政王的位子,难免引人不则手段。”没错,的确是臣,顾珣如今已经入仕。他是世家子弟,凭推荐信便可,众人都认定他是要代替他父亲替顾家望风向,谁也不会多事为难。而自玄凌登基,他称呼便也识时务的自动变了,更叫玄凌觉得他可心,毕竟就算亦君亦友,那也是君在友前的。

      顾珣说话并不避讳,只是并不挑明了而已。玄凌听了面色便阴沉下来,似铅云堆掩了琉璃幕。其实顾珣说的他基本也都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甚至这念头一冒出来,便下意识的把它掐灭。玄凌对玄济还是有些了解的,那人虽然野心勃勃,某些方面却意外固执,而那样一个有底线的人不至于引狼入室自毁长城;玄洵是个废物点心,更没有那份魄力和手段,至于其他有资格角逐帝位的皇子都还小呢。而外臣谁会视摄政王为眼中钉呢?军中周奕菏名望颇高,将领许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朝上他没什么朋党也没什么仇敌,敢和他较劲儿的,实在容不得玄凌不想到朱家。

      朱家,外戚,出了一位圣母皇太后,未来的皇后也多半要姓朱了,玄凌能登基,朱家在这里头也是出了大力气的,那么会不会觉得自家收获的和付出的相比略少呢?毕竟朱家如今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外省总督,权利再怎么大油水再怎么足也不是在京城,而朱家大抵是满足不了只做个土皇帝的。那么,他会不会想,只要弄死了摄政王,皇帝还小不抵事儿,孤儿寡母也就只能依靠他朱家了,况且朱家手里还捏着朱成璧谋害先皇的证据,谅她也不敢反抗她的母族……

      最好不要让他查到真的是这样。

      见玄凌不说话了,顾珣心知自己提醒的作用到了,便又自顾自道,“也不知摄政王如今怎样,昏睡了这些天都不见动静。”

      玄凌冷笑一声,“他能有个什么事,拿剑当刀砍的好兴致!”但周奕菏伤的的确很重。

      身上十余道口子,好在都避开了要害,然而血却流的不少。据说援兵到时,周奕菏已经杀红了眼,一身青衣硬是给血染成了黑色,他自己的血,刺客的血都有。两败俱伤、不要命了的打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多弄死几个来垫背。其实周奕菏的功夫也算是一流好手,便比起那些精心调教的刺客来要高上许多,只是他少时学的剑术那是比武过招时候才现出高明的,不适合这样血腥的拼杀;沙场上又是配合骑术使得重剑,这场景也不合宜,这才格外吃亏,便是这样以命换命的打法也不过放倒了十几个刺客,眼见便要给那些刺客得手,索性也是那一刻慕衡的手下赶到。

      而后又发现他中了毒,毒性很急,到不难解,只是他之前一番拼杀引得毒性扩散的格外快,给他解毒的大夫都惊奇他如何能在中毒的情况下还撑了那么久,而后为了解毒又要放血,是以周奕菏这几日一直昏睡,说是亏损了元气,得慢慢养。

      顾珣微蹙眉头,“无论如何,摄政王现在可还不能出事,短短几日还好,若是他一直这样下去,怕有人会忍不住生事。若生内乱时,外敌入侵,那可就是真不好了。”

      “是了……”玄凌不觉又想到那一刻周奕菏将他护在怀里,那个怀抱的温度与气味一时都明白起来。他有些失神。“你要不要同我去看看皇叔?”

      “臣便不多事了。”顾珣一躬身,风姿清越,萧疏轩举,实在赏心悦目。

      ~~~~~~~~~~~~~~~~~~~~~~~~~~~~~~~~~~~~~~~~~~~~~~~~~~~~~~~~~~~~~~~~~~~~~~~~~~~~~~~~~

      周奕菏还在昏睡。这几日玄凌来见过他几次,他一直都是这样,安静的让玄凌觉得有些瘆的慌。把左右宫人挥退,玄凌侧坐在周奕菏床边,默默凝视着这个让他深恨的男人。

      纱帐垂落,筛去几许阳光。微黯的光线下,那人肤如青玉,总显得有些凉薄的薄唇天然带一点弧度,好像正经一场好梦。唇色泛白,干得有些起皮。

      玄凌想起那一日他临出门突然要佩剑——他一开始就打算把酒楼的秘密交给他。

      想了想,玄凌起身倒了杯凉茶端过来,打算干一回宫女的活计。一摸怀里才发现没带帕子,索性就用手指蘸了茶水,一点点润湿那双薄唇,动作轻柔,神色专注。眼看那唇渐渐蒙了一层水色,指下的触感柔腻,简单的动作便也渐渐多了几分旖旎。

      他竟有些移不开眼了。

      然后他便眼见那双薄唇微启,却忘了收回手指,只是怔怔的。这一幕竟好似躺着那人张口主动将坐着的那个的手指抿在唇间。

      见玄凌呆在原地不知道动作,周奕菏眼中闪过不悦,自己微偏了头令那只放肆的手指滑了出去。昏睡太久,他稍一动作便能听见骨头艰涩的摩擦声,张了几次口,他才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玄凌,你在这做什么?”

      “呃,皇叔……”玄凌僵直着脊背,有些讪讪的。要命的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虚。

      好半天的静寂。玄凌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周奕菏是没气力说。总算思绪又活泛了起来,玄凌才想起来道歉,“皇叔,刚才失礼了……我是想要”

      “行了。”周奕菏没什么耐性的打断他。这样虚弱无力任人摆布的姿态令他极度烦躁,听到玄凌吞吞吐吐的话语更是厌烦。说话时语气也不免将这情绪带了出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或许是这一段时日里周奕菏对他始终是好声好气的,又或许是方才的尴尬茫然还未完全退却,被这样的语气一刺激,玄凌顿时也觉得一股无名火直蹿到头盖骨,不由也硬邦邦的回上一句,“没什么。”

      周奕菏也愣了一下,然后倒笑开了,眉毛斜斜一挑,带着点儿调侃,“哟,我的皇帝陛下不是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么?你确定真的没话要问么?”

      “那我就想知道,皇叔……你为什么救我?”玄凌一时间确是想不到有什么可说的,结果到最后这一句问话脱口而出,玄凌立时懊悔之极,却又觉得心被游丝猛地提起,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这实在不好。他居然发现自己这样在意这句话的回答。

      周奕菏笑意扩大。“你……呵,陛下,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呢?陛下文成武德功在千秋,臣自当尽为臣者的本分?还是臣枉担陛下一声皇叔,为亲缘故?”

      游丝崩断。却也是理所应当。

      周奕菏笑的张狂恣肆,那一管平素清润的声音略沙哑,仿佛一把钢刷狠狠刮砂在在人心上。他眼里满溢讥诮,无处投寄的冷漠只能将他紧紧缠绕。从未有一刻,玄凌在他身上如此清晰的看到“生人勿进”的描述。

      玄凌突然有些茫然无措。

      而下一霎,所有外放的情绪被悉数收拢吞没,眼前这人仿佛只是个空荡荡的壳子,面上还挂着虚假而夸张的壳子,他微低的声线似乎有一些疲惫,又似乎只是在不耐烦,“原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要当别人是蠢货,周玄凌。”

      玄凌猛然站起,然后后退。半边身子跌出纱帐。他视线隔着金丝薄纱,眼前的一切便都是氤氲模糊的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巨大的失望所笼罩。

      ……为什么会失望呢?他一边向外走,一边模模糊糊的想着。

      周奕菏将放在他背影的视线收回来,盯着床顶描画精致的漆绘,知道眼里线条被彻底打散纠结在一起,色块斑驳跌堕。

      他闭上眼。

      天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问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