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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宴无好宴(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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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盈盈立与厅堂中, 水袖纱衣, 娥娜秀丽, 倒有几分天化仙人的飘然.
只是仙无凡心, 人有俗意. 这如意心中, 二分的急累, 一分的庆幸, 三分的得意, 四分的恶意, 加起来, 真是十分的工心计、擅权术.
厅中渐起稀落的掌声, 如意折腰媚然笑谢了. 怀玉却只是微垂着头, 手指抚在琴上, 油然升起一种曲尽人却留, 无处可去的惶惑茫然, 幽浅却寒彻心骨的的失落和不想面对.
众人赞好的当口, 堂上, 萧剡带着那抹轻嘲, 闲问道: “不知驸马有何高见?” 又似不经心地补道: “听闻驸马当年在方府上, 与闻公, 阮公, 滕阁老曾有幸耳闻此女琴艺, 相较当日而言, 可多有不同?”
好戏层出不穷, 众人带着一种暧昧的笑意, 俱望向柳南清身上, 倒看他要如何答.
如意柔柔向王爷, 连带向王妃一拜, 心里暗恨暗喜, 恨的是她这一曲倒似做了怀玉的陪衬, 喜的是, 王爷似没打算让怀玉好过. 领了意思, 下去更衣换洗, 出了这一身汗, 大夏天夜里, 委实不怎么好受.
众目睽睽下, 柳南清看一眼若有所思却连头都没有抬, 仿佛根本没听说过他这么个人的方怀玉. 多少日子以来的憋气和不如意, 不知不觉地融进了淡淡开口的言语中, 心下冷哼, “玉人天音”是已死了的荣耀.
“王爷府中赏听曲乐, 下官本不该妄评. 可既劳王爷动问, 推辞倒失礼了. 更况且王爷乃是雅量之人, 想必能见谅下官一己诚词.”
在怀玉淡淡抬起头, 出于礼貌地投过来的一缕视线注目中, 款款而谈.
“说到琴, 下官不敢说懂, 却也略知一二, 说起当年所闻一曲, 下官不置妄评. 至于玉夫人今日之曲, 虽嫌生疏, 但指法琴技余留, 算不上上品, 却也不过分失态. 而引夫人曾提的声无哀乐解, 余个人己见, 这琴所讲究的声、韵、境界,除以技为基外, 需由人品, 心质, 胸怀、己境私情来体现. 所以同一曲,由不同的人来弹,意境也竞相差别. 至于玉夫人嘛……哼,” 哼笑一声, 任众人盯着, 却不立刻接言, 手指轻敲着桌面, 微垂了头, 掩了眼中的轻蔑.
片刻, 才淡淡续言, “不怕得罪的说一句, 玉既已碎, 安有玉声? 风骨不再, 怎得清音? 鄙人浅见, 天音已亡.” 声越说越沉, 后已字字入骨. 众人颇惊于其斗胆直言, 却都不免有些戚戚然的认同, 尤其是知情旧故, 曾与方家往来过的老一辈臣子们, 更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这共同贬伐的仇敌当然不是奉天命伐逆党的青王或下旨的圣上, 而只能是, 也合该是不知廉耻不能保洁, 苟且偷安的方怀玉!
冷冽的, 能逼死人的目光一道道刺向她, 如果眼光也能杀死人, 想必怀玉当场已可死数百回了.
怀玉面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 并不曾移脸闪夺这种听起来凛然正气的刻薄和指戳, 心底却如年积的火山一样, 腾腾似有爆发之势.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都来瞧不起她, 指责她, 戏弄她, 踩践她? 不但是萧剡和书意这种还算认识的人, 如今就连些个话都没说过的陌生人也自以为什么似的上来指伐她, 恨不能她死了方休! 凭什么?
只因为她想好好爱一个人? 只因为她想好好活着? 只因为她没有如他们的意去自残和伤人? 只因为她总是平和笑脸以对? 所以他们都觉得自己可以上她头上踩一脚? 凭什么? 凭什么瞧不起她, 轻蔑她? 只因为她老实得傻了, 不懂他们玩儿的游戏, 也只因为她不愿和人玩游戏?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都跑来对她的为人对她的生活指手划脚? 凭什么他们都以为自己有权力告诉她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 又是什么让他们以为他们有对她任意羞辱的权力?
萧剡也罢了, 他到底救过她, 而她到底靠他吃饭. 书意也算了, 虽说一表三千里, 到底也算半个亲戚吧. 但堂上这些道貌岸然, 一副义正词严, 却到头来说一句话, 献三声媚, 只会难为她一个女人的人们, 都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
气是气的, 十分的迁怒, 百分的气愤, 声音都微微有些克制不住地抖了, 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刻意地安然. 尽力舒展了皱卷的眉头, 怒极反挂一抹温妍的笑意. 等着看她出丑么, 等着看她哭么, 等着她跪地讨饶, 跟他们一起声讨自己? 丑已经出过一次了, 一次足以. 现轮不到他们来以此娱乐, 她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怀玉带着一抹神经质的笑意, 开口, 声音平和地问了席间那个只有外表算得上俊雅的男子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以带戏谑的声音叫出“驸马大人” 四字, 用那种很多人都曾暗地里用来看驸马, 看一个靠女人红火吃饭的男人的眼光看着柳南清, 平平静静地问: “不知大人对刚才如意夫人的舞有何评见?”
虽不知她意图如何, 却直觉地将之解析为女人间争风夺宠, 相互贬低之举, 轻蔑地挖苦了. “在下虽对歌舞毫无研究, 但以如意夫人在玉姬夫人你的乱音杂调影响下, 仍能不偏其道, 顺利舞完一曲而言, 其定性, 技艺, 坚稳品质比起夫人, 大概可算不可多得了吧?”
怀玉恍若未闻未间周遭客人有些放肆的戏谑蔑视, 和侍女们掩袖偷笑的轻贱. 悠悠道: “柳大人高见, 只不知柳大人以为若易地而处, 柳大人可能舞得比如意夫人更好?”
柳南清明显是被得罪了, 拿他堂堂一个男子汉与歌女比较?! 冷哼一声, 失了分寸, 顾不上气度, 直白地责斥道: “下官一男子, 怎可做此比较? 倒是众所目睹, 玉姬夫人不但徒有虚名, 且与如意夫人这种贵室好女比, 怕也天差地别吧!”
怀玉冷冷看着他, 冷冷笑着, 依旧静静道: “怀玉此言倒不是要和柳大人置气, 想说的, 不过一个理. 观舞容易跳舞难, 赏花容易种花难, 吃饭容易种田难,” 最后语气越冷, 带着轻蔑, 冷冷, 缓缓, 道: “说人容易, 做人难.” 逡一圈含讽带嘲的宾客们,道: “说到风骨清高这种东西, 想必柳大人与诸位这样的文人雅士比我区区一个小女子要懂得多吧? 我只不明白, 集众踩践指责一个宴会中为诸位大人助兴献曲的弱女子, 算何种风骨, 哪般清高?”
然后几乎挑衅地淡淡道: “说及风骨, 我一向以为, 自己不曾拥有的, 最好别拿来指摘他人. 借柳大人一句话, 琴高也需心品配, 理直是否也需德行配? 当然这只是一己浅见罢了. 也许驸马爷您清高自有他方, 风骨别有隐形吧?”
一席话说得戏谑消打, 气得柳南清色变当场, 脸上青白交错, 一时做不得声.
怀玉环视一眼众人, 站起来, 哼笑一声,道: “今日本是王妃的寿诞, 欢喜日子, 不该就这么搅和了. 所以对诸位不知所谓的刁难, 怀玉也尽力忍了. 只可惜小女子涵养不够, 终闹翻了场面, 如今该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也都得罪了. 这个不是是一定要向王妃赔的. 只是对诸位, 我倒有一劝, 有此气力闲心在人家寿筵上难为一个小女子, 不如省下来在朝在野做些正经为国为民的事儿!”
然后冷眼轻蔑地看着满席惊怒, 言语纷欲起的众人, 十分的气愤, 百分的痛快, 千分的忍无可忍, 万分的轻蔑, 开口狂肆地道: “话不怕说直白了, 我琴我命, 我弹我活! 何劳他人妄评?!”
离席, 向主座端丽女子拜上一拜, 阖了眼, 故意不去看那一旁的心头之痛.
几乎目中无人地甩袖离厅而去.
一个人走入渐暗的庭院夜色中, 吹着夏夜却还嫌微冷的风, 苦笑一声, 如此离开倒不是为了什么气势, 说实在的, 真叫她再呆下去, 她怕也难安身了吧. 最尴尬的, 是发完脾气后再和你发火儿的对象装做无事地共处一席. 比这更尴尬, 且伤痛, 怕是与一个戏弄自己的男人同床共枕, 异梦而眠, 且也人欺自欺, 傻了这么久吧. 比这更更尴尬消磨志气的还有, 便是到今看明白了, 不但忍不住心痛, 更不知如何离去. 这个戏弄她的男人救过她, 且提供她所有的衣食住行呢. 不但欠人命, 还仰人鼻息过活. 就算想潇洒说命我还你, 钱我还你, 却也只能流于无力空谈. 她举目无亲, 哈, 倒忘了还有个表姐呢, 只是与其说亲不如论仇吧? 她囊中无银. 说什么离开? 说什么偿还? 怎么离开? 离开后去哪儿? 如何生活? 上街讨饭吗? 至于说偿还, 那不更是一种笑话? 拿什么偿还?
无人处, 她蹲下来, 几乎想哭, 以后, 怕不是要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吧? 今日闹得这么难看, 爽气也不过一刻, 敌不过涌上来的乱心, 忍不住怀疑, 这又为的什么呢?
恨萧剡吗? 恨他逼她吗? 可怎么恨? 拿什么道理恨?
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并不是一种过错, 比较下来, 受恩不图报, 遭怨立记恨才是罪过吧?
这莽莽然冲出来, 走这半晌, 却连回房的路都找不着, 迷茫软弱地坐这儿要哭不哭的人, 又凭什么在恩人妻子的寿筵上把宾客都叫骂了个遍?
一时间对错全模糊了, 一时任性倔强痛骂的放肆叫风吹消了, 装出来的坚强冷静全碎了. 在夜风里, 暗中, 陌生的地方, 掩着心痛, 带点委屈地寻着一个府中仆人, 好声求助: “姑娘, 我迷了方向, 你可领我一程, 指条去玉园的路么?”
也无心顾及对方看出身份差别, 拜了又拜的样子, 只吸了鼻水, 擦掩了泪眼, 唔哝道谢, 随那女子走回正道. 走了有一阵儿, 远远总算看见那冷落熟悉的庭院, 只想回去好好倒头睡一觉. 总算, 总算到了个落脚儿的地方.
只不知, 这里还有什么样的惊喜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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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 这段总算杀青了. 我歇去了. 估计最近不会更新了.
大家, 刚看到一篇美文, <<长生>>, 以南宋高宗年间宋金之战时候为背景, 写一个极光华内敛的谋臣的故事. 此人文武双全, 胸次雍和, 性格坚忍, 有操之才略, 无操之多疑; 兼谢安之临危不乱, 淡定稳妥; 更难的当狠则狠, 无妇人之仁. 穿插现代古代几段儿女痴情, 颇有前世今生的味道. 作者忘了, 但真是美文, 只可惜读来略压抑, 因主角是那种为大义灭私情, 为国家牺己身的悲情人物. 啊, 忘记补充要点了, 此文还是一大坑, 所以,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