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蚕香》六念

6、坏人

　　“大人的世界好可怕，我什么都没做，就要打我……呜呜。”

　　香香越哭越大声，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眼里涌出来。

　　“大夫人你为什么要打我？”她抽了抽鼻子，站了起来，一双杏仁般的大眼睛哭得水汪汪的。

　　香香这一哭，可把秦氏给哭懵了。

　　她前一刻还怒气冲冲要发飙，下一刻就愣在了原地，完全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哇哇大哭起来了？

　　令得她……很没面子。

　　这丫头就是与她反抗，和她求饶，她都觉得心里要好受一点。可这么一搞，反倒是自己欺负了香香一样。

　　扬起的手掌悬在半空中，过了许久秦氏才低低放下。她怎么就给忘了，香香是她亲自挑选的“傻丫头”，专门陪老爷玩的。

　　看她这副没头没脑的样子，就知道不懂人事，哪里会耍心思踩在自己头上？她是听了二姨娘王氏的挑拨，才一时气昏了头，跟香香发火。

　　这样想着，秦氏的脸色立马缓了下来，两眼乌亮，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打你也是为了你好。”她扶起香香，香香抬眸一看，秦氏笑容可掬。

　　“这朱家人多嘴杂，你稍不留心就会被人落下把柄，知道吗？”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又道：“你只要按我的话去做，乖乖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香香哭红的眼睛眨了眨，一时竟看不明白秦氏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歪头问道，“大夫人你要我做什么？”

　　秦氏笑道，“也不需要做什么，你啊，只需要好好陪老爷玩就行。”

　　能玩多疯就玩多疯，让老太君也对他失望最好！

　　“大夫人也不想老爷恢复心智吗？”香香问。

　　“什么？”秦氏面色一凛，“你这说的什么话？”

　　香香昨日听见二姨娘和老太君说的话，对秦氏的心思已经知道一些，不过她还是想当面问她求证。

　　秦氏倒是没想到香香会这么问，不过她也不打算瞒她，直道：“对，我就是不想他恢复心智。”

　　秦氏一提到朱昊天就咬牙切齿，这个十五岁就接管朱家的继子，冷血无情，阴狠毒辣，她早就想除之后快了。

　　“呵呵，何止是我，整个朱府里所有人都希望他一直傻下去！”

　　香香看着秦氏阴冷的眼神，身上直发寒意。她心里嘀咕道，哪里所有人都希望朱老爷傻，明明她最想他恢复心智了。

　　秦氏看出她心中所想，讥笑出声，“香香你年纪小不懂，现在这个朱老爷根本不是朱家血脉，若不是使了卑鄙手段，我们怎么可能称他一声老爷？”

　　听她这么一说，香香那双杏仁般的水灵大眼睁得更大了，不敢置信，“你是说……老爷他……是坏人？”

　　香香回想起那一日他在巷子里逮住她的场景，那是她第一次吃到这么多、这么美味的邪念。实在太美味了，害她一时控制不住，吃得停不下来。

　　爷爷说过，好人心善，脑子里不会有太多邪念。那朱昊天岂不是比坏蛋还要坏？香香没敢往细想下去。

　　秦氏见她反应，笑了笑，“没错，他就是阴险狡诈。所以香香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千万不要被他骗了去。”

　　香香还沉在自己的思绪中，愣愣地点了点头。

　　哎呀呀，要朱昊天真是大坏蛋，那她把心智还回去，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不行不行，这事她得好好想想，仔细观察一下。

　　于是她回过神来，答应了秦氏的话，“好好”陪老爷玩，顺带“观察”老爷的一举一动。

　　秦氏心里甚是满意，好言相待，目送香香出了芙蓉阁。

　　香香离开没多久，秦氏心里便想，香香这性子软没头没脑的，今日被她说动，没准明日又被朱昊天给忽悠了，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断了后患好。

　　便唤了喜儿出来，吩咐道，“以后香香的膳食，都加上一味绝子汤，每日务必看着她亲口喝下。”

　　喜儿大惊，“这……”

　　这要让老爷知道，非杀了她不可啊。

　　“让你去就去！”秦氏面色一沉，怒道，“你是听老爷的还是听我的？”

　　喜儿被秦氏一骂，吓得哆嗦，不敢不从。

　　* * * *

　　傍晚时分，朱昊天从马场回来，弄得一身大汗淋漓。

　　他花了一下午在马场里驯服一匹黑鬃烈马。

　　和他一同回来的小厮们，一个劲地儿开始和朱府的家丁们吹嘘炫耀。

　　“老爷好身手啊！那马可是南京城里出了名的坏脾气，谁都不服，逮谁踢谁！今儿终于咱们老爷给驯服了！”

　　“你们可不知道今儿那场面，我敢说全马场的人没有人不服的。”

　　家丁们齐刷刷地向他们老爷投来了崇拜的眼光，朱昊天根本不理会，一回来，顾不上换下衣服，就满院子地找香香。

　　“香香人呢？”玄微苑里没有。

　　家丁阿全回道，“夫人自打从大夫人那回来就像有心事一样，这会儿晓东正带夫人在府里转转，散散心。”

　　“我去找她。”朱昊天眉头一皱，丢下一句话，立马跑得没影了。

　　下午，香香借着熟悉府里环境的机会，想从朱府其他人口中打探打探朱老爷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不是真如大夫人所说是个“大坏蛋”。

　　没想到，下人们见了她一个个毕恭毕敬，说话一套一套的，根本听不出是真是假。

　　“你们这是叫敢怒而不敢言吗？”她咬了一口苹果，在嘴里嚼着，这朱府的人还真奇怪。

　　倒是见了二姨娘张氏，对她态度非常殷勤，一个劲地夸她，还要她和老爷好好相处，不然让大夫人的儿子昊轩随时就会取而代之。

　　“真搞不懂啊，他们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吧唧吧唧，香香悠闲地坐在槐树的大树枝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晃动着她那双细足，长长的青绿色裙摆也随之飘动。

　　“要是我还有能力吃邪念的话，一口把你们全吃了，世界就清净了。”她自言自语道。

　　很快，她的苹果已经吃得所剩无几，香香也没再费劲去想了，索性今晚直接问朱昊天好了。

　　恩，直接问他。你是好人，还是坏蛋？

　　“我是你相公！”

　　噗……谁在说话？

　　香香被这突然一声回应吓得手里苹果都掉了。

　　低头一看，竟是朱昊天！

　　他一手接住了那掉下来的、咬得不成样的、只剩下果核的苹果。

　　啊啊啊啊啊，太尴尬了！为什么每次都会被他发现？

　　朱昊天抬头望着她，高声道，“下来。”

　　“不下来。”香香摇头，把脸瞥向一边，不让他看到自己红红的耳根。

　　她就是为了吃东西，才爬上了这棵大槐树。这会儿被发现了，更不要轻易下来了。

　　话刚说完，下一刻，香香发现身.下的树干晃了晃，旁边多了一个人，想也不用想树上多的会是谁。

　　香香见躲不过，只好埋着头，极不情愿地朝他伸出了手掌，低声道，“把我的苹果还给我……”

　　她吃了只剩下一点点了，实在不好意思让他替她拿着。

　　朱昊天抓着她的手，却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先回答一个问题，大娘找你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

　　还莫名奇妙地挨了一巴掌，快把我的苹果还给我啦。

　　“她打你了？”朱昊天会读心，知道后眉头立刻皱起。

　　香香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套她的话，故意引她的思绪往大夫人那想！

　　“你……你故意的！”她咕哝道。

　　“没错，我是故意的。”朱昊天大方承认，并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我。”

　　她哪里瞒得了他哦，一点点小心思都被他瞧了去。

　　香香叹了声气，小巧的红唇抿了抿，又张了张，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下了定心，侧身，转眸，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和她一起坐在大槐树上的朱昊天。

　　“大夫人说你心狠手辣，抢了他们朱家财产，是这样吗？”她轻声问道。

　　香香不想中间有误会，便直接了当地问了。

　　朱昊天没回答，目光定在她白皙红润的脸上。

　　香香有一双大大的水灵的眼睛，眨巴着的时候一闪一闪的，明亮极了。但她的两瓣唇上却不合适宜地被抹上了浓浓的胭脂红，还总是会被她吃东西给弄花。朱昊天觉得那红唇刺眼，微微侧目，伸出了一手，抚上她那细嫩的脸颊。

　　她的脸很小，和她的人一样，他的大掌一手就覆上了香香的整个侧脸。

　　“痛不痛？”他轻声问。

　　嗯？香香一怔。

　　“打的是这边吗？”他又问。

　　香香这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但却不知所措。以至于看着朱昊天慢慢向她凑近，她怔怔地眼皮都不敢动一下。

　　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呢，怎么突然就……就来关心她了？

　　还有，令她更为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凑这么近，近到咫尺地能听见他呼吸的气息。

　　他的唇停在了她的脸侧，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他自责地说。

　　哦，原来是要道歉。

　　“我想亲亲她，可以吗？”

　　啊？亲谁？

　　“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香香霎时瞪大了眼睛，她的小脸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人轻轻地，柔软地，碰了一下。

　　朱昊天的唇轻轻碰了一下，很快便离开。青绿的树叶在头顶上方微微摇晃，香香的脸蹭地立马红就透了。

　　他，他亲她做什么？她还没同意呢！

　　“这样还痛吗？”他在她脸上揉了揉。

　　香香当下脑子一空，木木地吐出话来，“不……痛……了。”

　　被大夫人打的那侧脸颊，不痛了，真的不痛了……

　　她也不知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着自己整个身子都轻轻的，软软的。像刚才他的唇亲上来那一刹，非常轻，也非常软。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呢，连爷爷都没有。爷爷要照顾的蚕宝宝很多很多，不可能每只都能兼顾。

　　受了伤要亲亲，亲亲就不痛痛了。这是她从人间看来的，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受到这样的待遇。

　　那他……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香香脑子一动，险些从槐树上摔了下来，幸好被朱昊天一手揽住。

　　嗯，应该不会是坏人。

　　她这样想着，在他怀里立刻起了心思，可怜兮兮道：“昊天哥哥，我的嘴巴，这里也被打了，疼。”

　　朱昊天低头看她撅起的小嘴，不禁笑道：“你这里也想被亲？”

　　“嗯！”也想被亲！

　　“是吗？”朱昊天眼光狡黠一亮，“想都别想！”

　　说罢，他抱着香香跳下了大槐树，径直回了玄微苑。

　　“明天我们骑马去，不在这府里待了。”他说。

　　免得又再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