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随风》风

3、爱随风逝

　　我呆坐在沙发上，望着程宇忙碌的身影，恍如隔世。手指仍刺痛着，鲜血涌出来滴落在地上。刚才我慌乱地想拾起地上茶杯的碎片，却不小心割破了手。程宇找来纱布，坐在我对面，细心地包扎着，一脸的焦急与疼惜，“为什么你总学不会照顾自己？”时光恍若倒流，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受他呵护的日子。我怔怔地望着他，七年的岁月仿佛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是神情举止显得更加成熟与稳重。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的消息，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陌生。程宇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眼中有深切的痛。“那年冬天我母亲就走了。我跟着表叔到了厦门，他是做电脑生意的，因为竞争激烈，生意并不好，不久我们就辗转到了北方，寻找机会。我一直在他店里工作，从打杂送货的一步步做起，直到三年前我开发的软件大获成功，终于还清了那笔债务。所以99年我就回到这座城市，开了一间软件开发公司。”三年前？不正是我和田磊新婚燕尔的时候？
　　
　　“你一直就知道我的事情？”怀疑浮上心头。程宇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难堪，“对不起，我没来得及赶上你的婚礼。”“那你结婚了吗？”我的心在急剧的跳动。“没有。”“为什么？”“一是事业刚刚起步，没有时间考虑，再者。”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下去。曾经沧海难为水？悲伤和辛酸同时涌上心头，我终于止不住泪流满面。为什么，我们终是有缘无份，上天让我们相遇、相知、相爱，却总是让我们擦肩而过。“你一直在这里，可你却从来不让我知道你的存在，为什么？”我流着泪质问。“我不想让你为难，能在一旁看到你的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出现，你是来同情我、可怜我？”我激动起来。这个自以为是的人，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不想看到你受苦，我只是想关心你、帮助你。”他环顾着简陋的房子。这让我敏锐地意识到我现在的处境，我感到难堪和愤怒。“你没有这个资格，早在七年前你走出我的生命时，你就丧失了这个资格。”我失控地喊，“你为什么要来，象个救世主一样拯救我的生活吗？”“小欢，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关心你∙∙∙”他试图安抚我。“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七年前你不需要我，如今我也不再需要你，你走，你走。”我疯狂地摇头，泪如闸水般涌出。里屋的媛媛被惊醒了，发出尖锐的哭声。
　　
　　程宇处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小欢，你不要激动，好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他离开了，轻轻地将门带上。我坐在那里，动弹不得。对面墙壁上的镜子映出我的模样，披头散发如疯妇，我抬起手缕直了发，端详着自己。那是一张不再年轻细致的脸，脸颊瘦削已不复圆润，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挂在下方。28岁的母亲，竟会憔悴如斯？我有多久没好好地照镜子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惊恐地抚上脸颊。
　　
　　往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程宇天天来看望我，帮我照顾媛媛。而田磊却一直没有露面。媛媛很喜欢这个程叔叔，整天缠着他讲故事。程宇也非常地有耐心，任媛媛在他昂贵的西装上爬上爬下，嬉戏玩闹。我和程宇如多年的老友般，轻松愉快的相处，有他在，减轻了我不少负担，以前一手抱着媛媛，一手做家务实在是让我狼狈不堪。一天程宇带我和媛媛去吃饭，他去泊车，我抱着媛媛先走了餐厅。
　　
　　我一眼就看到了田磊，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郎正搂着他的胳膊耳语着，说到有趣处，田磊仰首哈哈大笑，正对上了我的目光。我冷冷地望着他，然后转身就走。他惊慌地推开了那个女郎，急急地从后面追上来，挡在我面前。“小欢，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一个客户的女儿，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让开，你的事情跟我无关。”才多久，他就忘记了我们母女。普通朋友？我推开田磊。“小欢，发生什么事？”程宇拿着车钥匙走过来。
　　
　　周围瞬间沉寂下来。两个身材相仿的男人互相打量着对方。程宇友好地伸出手：“你好，你是田磊吧，我是夏欢的大学同学，我叫程宇。”手僵在了半空，田磊转身对着我，一脸的悲愤，“就是他对不对，你每天就是从我的脸上寻找他的痕迹，每天拿我和他作着比较，每天梦里喊着他的名字，现在他来找你了，所以你才下定决心离开我！”“你在胡说什么！”我恼怒地喊。媛媛吓得哭了起来，“程叔叔。”她张开小手扑向程宇的怀抱，寻求庇护。“好，好，你们本来就该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田磊现出悲凉的笑容，踉跄地离开了。我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地觉得悲伤。
　　
　　无心无绪地用完餐，回去的路上，程宇沉默地开着车，我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有说话，媛媛躺在后座上熟睡着，身上盖着程宇的西装上衣。“对不起，小欢。”他叹息：“是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如果你不再想见到我，我会马上消失。”“消失？”我的声音尖锐刺耳，“那为什么你又要来招惹我，在我不再为你伤心绝望的时候？”我紧咬着嘴唇，想遏止它的颤抖，直到尝到血腥味道。
　　
　　程宇停下车，拥我入怀，轻轻地吻上我的唇。他的吻轻柔如春风，扫去了我心头的烦躁，我不由伸出手环上了他的脖颈。吻在不断地加深，逐渐变得狂野，诉说着七年的渴望与思念。在失控的边缘，我推开了程宇，“不，我们不能这样。”我收拾着自己纷乱的情绪。程宇的眼睛晶亮，闪着狂野的光芒，“小欢，嫁给我，好吗？”田磊悲凉的笑容突然浮上我的心头，“现在不谈这个好吗，我和田磊的问题还不知道拖到哪一天，我∙∙∙”“不用解释，我会一直等你。”我默然，心思混乱。
　　
　　程宇没有实现他的诺言，半年后他再一次离开了我。当他拥着那位青春靓丽的女孩，对我介绍这是他的未婚妻时，我如被晴空霹雳击中，已心痛到无法言语，“为什么？”我的目光中混杂了愤怒、痛苦、悲伤和绝望，为什么要把我从天堂踢落到地狱？程宇的眼光回避着我，他的脸疲惫而憔悴。“你和田磊久拖不决，我无法再等下去了。”他转头看那个女孩，眼中有深情，那原是独属于我的深情啊！“她肯为我做一切，那是你所不能做到的。”“很好，我不会再妨碍你们。”转过身，我挺直脊背，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一个月后，我找到田磊，办妥了协议离婚手续，女儿归我抚养，家产按他的意思平分，为了女儿我接受了他的善意。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他望着我：“我们还是朋友吗？”半年多没见，他瘦了很多，人也显得憔悴，但带着一抹成熟。我微笑：“是啊，你还是媛媛的父亲。”“那么，祝你幸福。”他是真诚的。“好啊，谢谢你。”我在心中苦笑，幸福？已如天堂般遥远。“还有，无论如何我要跟你解释清楚，我和那个女孩真的没有什么。那阵子我生意遇到困难，是她父亲拉了我一把，她是有些喜欢我，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是增添我的愧疚罢了。我们之间相互伤害到最后，也许他受伤更深吧。我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泪。
　　
　　田磊将我们结婚时的住房卖掉了，他说一个人住太空荡了，然后将一半的钱给了我。我拿这笔钱在公司附近买了一间公寓，带着媛媛住了进去。我将全副心神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她将我的时间填得满满的，我很少想起他们，只除了周六，媛媛属于父亲的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后的一个周六，因田磊有事不能来接媛媛，我将她送到了爷爷奶奶家。返回时看到一个年轻的女郎在我楼底下徘徊。我好奇的瞥了她一眼，是程宇的未婚妻。她来干什么？我疾步走过她，她却拦住了我的去路，“夏欢姐，能跟你谈谈吗？”她眼中的恳求与悲伤打动了我，我把她带回了家。
　　
　　她紧张不安的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个黑色的笔记本。“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告诉你。”我忽然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程宇他，出了什么事？”“他一个月前就去世了，肝癌晚期。”世界在我面前崩塌，我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夏欢姐，夏欢姐。”遥远的声音传过来，我费力地睁开眼，一张泪水滂沱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瞬时，我什么都明白了。“你并不是他的未婚妻。”“是的，我是他公司的秘书，我叫叶倩。我已经爱了他三年了，可他眼中从来都没有我。”“当他找我演这场戏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愿意陪他度过生命最后的日子。”“可他却选择让我恨他。”我喃喃地自语，欲哭无泪。
　　
　　“夏欢姐，他是宁愿你恨他一辈子的，可是我，我实在受不了你误解这样一个深爱你的男人，我违背了对他的承诺。”她将那个黑色的本子递给了我。“你看，这就是他的日记，里面全是记录着你的事情。”我无意识地紧紧地抱着那个本子，仿佛拥抱着程宇的生命。“夏欢姐，这里还有一个存折，是程宇卖掉公司剩下的钱，本来他让我保存到媛媛十八岁时给她的，现在我一并给你吧。”我没有接，她叹了口气，放在茶几上，“夏欢姐，你多保重，程宇是希望看到你快乐的，他到最后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她掩面奔出了公寓。
　　
　　我呆坐在那里，毫无意识。当屋子里变得暗下来时，我打开程宇的日记，藉着外面微弱的光线读着。
　　
　　“１９９９年９月６日，昨天我去了学校，在同学录里查到了夏欢的单位，原来她一直在我的故乡，她在等我吗？希望如野草般疯狂蔓延，我将回故乡的决定告诉了表叔，他虽然不舍但还是答应了，并给了我一笔创业基金，说是软件开发的分红。他真的对我很好，我会铭记在心的。”
　　
　　“１９９９年１０月１０日，我终于见到了夏欢。她穿了一身洁白的婚纱，美丽圣洁如天使。她一脸幸福地望着身边的那个男人。手中的玫瑰刺扎进了我的手中，然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我错过了我今生唯一的新娘。”
　　
　　“２０００年１０月１０日，今天我看到了夏欢，她挽着田磊的手走出了餐厅，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看来一个小生命就要诞生了。我私心希望那会是一个象她一样漂亮的女孩，一如我希望拥有的。”
　　
　　“２００１年１０月１０日，夏欢抱着她的女儿又走进了医院，田磊却不在身边。她脸上的惶急让我的心很疼，可我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后来我进去问了那个医生，他说小女孩只是体质弱些，没什么大碍，我才放了心。”
　　
　　“２００１年１１月８日，我在酒吧里又见到田磊，他和一帮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男女都有。我忍不住上前打了他，对他大吼要珍惜夏欢，可惜他已醉得听不清我的话。他那帮朋友围攻我，我被打倒在地，脸上流了血，酒吧的老板说要叫警察，把他们吓跑了。说来好笑，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打架。”
　　
　　“２００２年５月６日，我终于忍不住去找夏欢，她的上司也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的近况很糟糕。她见到我时很激动，说不需要我的同情和怜悯。可是，天知道，我只是一个痴爱着她的人啊。”
　　
　　“２００２年６月７日，夏欢终于慢慢接受了我，我很高兴。但我不敢对她说我爱她，害怕她的拒绝，害怕以后不能再靠近她。”
　　
　　“２００２年７月２０日，我和夏欢出去用餐时意外地碰见了田磊，他不记得我了，然而却有很深的敌意。当他吼出那些话时，我只觉得天堂就在我的眼前，我的小欢，她也从来没有忘记我啊！我看到她对田磊的愧疚，也理解她内心的挣扎，我会给她足够的时间，我会一直等下去。”
　　
　　“２００２年１２月２０日，上天为何对我如此残酷，在我有机会得到真爱时，却剥夺了我生的权力。医生说我的家族免疫系统有缺陷，见鬼去吧，我的母亲一生善良，我也从未做过坏事，为什么要给我们如此深重的惩罚？”
　　
　　“２００２年１２月２１日，我不能面对夏欢的笑容和媛媛无辜的小脸。我不能让她们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一如我过去所承受的，我要为她们做好安排。”
　　
　　“２００３年１月２０日，我请叶倩帮我演了一场可恶的戏，尽管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我看到夏欢那悲伤绝望的眼神时，我还是差点将她拥在怀里好好安慰她。但长痛不如短痛，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狠下心。”
　　
　　“２００３年４月２０日，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无休止的化疗已使我厌倦了这个躯壳的存在。但我放不下啊，我的小欢，我那美丽倔强的爱人，没有她的世界是如此的孤独。”
　　
　　“天堂上你不会再孤独。”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狠狠地割了下去。血不断的涌出，顺着手指滴落到地上，泪水疯狂地奔涌，“请你等我。”我对着程宇温柔的笑容乞求。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室内一片洁白，我的手上插满了管子。田磊握着我的手，惊喜地喊：“你终于醒了。”他的脸疲惫而憔悴。“你一直在这里？”“你昏迷了三天了，我真怕你不会醒过来。”他将头埋在我怀里，象个孩子般哭出声。我抚着他浓密的发，抚慰着，“好了，我不是没事了吗。”
　　
　　“媛媛呢？”“你还记得她？！那天一地的血，把她吓坏了，不吃不喝，天天做噩梦，我要照顾你，就把她放在爷爷奶奶那了。”“带她来见我，好吗？”对女儿我满心的愧疚，我是个自私的母亲。“可是，你...”田磊不放心，怕我再做傻事，我对他微笑保证，“再也不会了。”
　　
　　三个月后，我去了程宇的墓地，那是一个向阳的山坡，他就葬在他母亲的身旁。我将一束康乃馨和一束百合分别放在他们的墓前，“对不起，不能早些来看你，我怕控制不了情绪。”我轻轻地诉说着，“我不能实现我的诺言了。除了你，我还有媛媛，她更需要我。”秋风轻柔地抚上我的颊，如程宇温柔的微笑。我回以他微笑，“我会好好生活的，你会一直陪伴我，不是吗？”
　　
　　我迎着微风走下山坡，田磊抱着媛媛站在车旁。他为我打开车门，“我们回家好吗？”“好。”我和田磊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和亲情，也许能够伴随我们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