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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隐秘的暧昧(1-3)(楼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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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45年抗战胜利的那一夜,明楼与明诚登上了前往香港的飞机。
明楼是在大概半个月前告诉明诚他要离开的决定。
然后他问,阿诚怎么打算?
明诚只是沉吟了大概一分钟,便抬起头正视兄长的目光:“我听大哥的,我跟你一起走!”
明楼只觉得自己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微微眯眯眼,眼角荡出了温柔的痕迹。
他向来是尊重明诚的每一个决定的。只是若果此次得到了相反的答复,他倒是有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会陪明诚留下来。
飞机缓缓上升,少顷已至半空。
明诚打开窗户的隔板,看着逐渐模糊的街景出了神。
今晚是举国同庆的日子,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鲜血,终于在今夜得到了告慰。
“大哥可想好了?”明诚转过头看向身旁正在闭目养神的明楼,“此时离开,可能终此一生,世人都无法知道大哥为抗战事业所做出的牺牲及贡献……”
“抗战得以胜利,做出牺牲和贡献的,不止你我二人。”明楼睁开眼睛看向他,“还有太多知名的、不知名的人,为了今天失掉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又该如何向世人言说自己的牺牲及贡献?”
他望向窗外,看着如墨的夜色继续道:“我明楼此生最大的信念,就是能一己绵力,驱除外敌、护我祖国山河完整。现如今大局已定,我也算是了了心愿,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可是现在走的话,大哥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得到军功嘉奖的哟!”明诚打断他。
“男儿行事,自认无愧于己于天地便是了,何须军功章证明?”明楼笑笑,复又看向他,“倒是阿诚,不后悔?”
明诚舒展双手又枕到脑后,狡黠地朝他眨眨眼道:“我自认觉悟可不比大哥低。”
明楼举起手指点了点他,笑道:“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明楼从未向明诚解释过离开的原因,明诚也不问。
对于明诚而言,明楼如兄如父,一直是他向往及崇拜的榜样。但这也并非代表他会一直盲从明楼的任何决定——曾经在上海滩搅弄风云的明秘书,自然也是个八面玲珑、绝顶聪明的人物。
原因,明楼不说,他也是猜到了八九分,也自信是猜对了。既然已经猜到,便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若是猜不到,他也不会答应,明楼也不会等到临了出发了才问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极少通过过多的言语来沟通了。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便就了解了自己的意思。
等到飞机已经飞到一定的高度、除了云层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景物的时候,明诚才厥厥地收回目光,低着头沉默不语。
明楼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明诚吸吸鼻子,歪歪脑袋闭上眼睛往兄长的身边靠了过去。
明诚知道,这次离开之后,怕是此生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兄弟俩的目的地其实是在法国。
当下定决心要离开之后,明楼便拜托大哥明堂秘密处理一切出国的相关事宜。至于地点,思来想去,明楼最终还是选定了他与明诚在少年时期曾经留学过的法国。
先到香港,一是为了转机,二是为了与大哥明堂及大姐明镜会和。
几年前在上海火车站与日本人的那场火拼,明镜替明楼挡了一枪,对外宣称是不幸身亡,其实是身受重伤而被秘密转移到香港养伤,足足养了半年人才挺过来。与此同时,明家长孙明堂也开始将明家的产业逐步转移到了香港。
到了香港,再折腾各种细微末节的事宜,等到落地法国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三个月。
巴黎是不能再去了。兄弟两最终的目的地,是在法国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
明堂给他们置办了一栋三层的小楼,坐落在小镇边上的一处湖畔旁,环境清幽而又僻静。
“湖畔旁,树林边,倒是符合你那副‘家园’的设定啊!”明楼对身边的明诚笑道,“莫不是你让明堂哥买这里的?”
“我哪里知道?”明诚摸摸鼻子,目光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机缘巧合罢了吧!?”
说着,两手提起地上的箱子,兴奋地拿着钥匙拧开大门奔进屋去:“大哥把其他的东西拿进来啊!”
明楼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已过而立之年的弟弟像只家雀般兴奋的样子,俯身提起了地上剩余的箱子,缓步走进屋内。
这日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衬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一切都是新生的模样。
二.
明诚打开大门,发现整栋屋子的布局竟有点像明公馆,特别是大厅中间的那座大楼梯,更是平添了不少熟悉感。
楼下依旧是客厅餐厅以及厨房,还有一间带着卧室的书房;二楼是一间卧室一间起居室;三楼则有两个卧室。
基本的家具已经配备好了,风格也与明公馆的相似。
明楼放下箱子坐在沙发上,看着明诚跑上跑下把每个房间都钻了遍,问道:“怎样啊,阿诚?”
“很好,大哥!”明诚从二楼的卧室探出头来,“每个房间都安排得不错。”
明楼这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书房打开门,站在屋内环视了一周。这栋小楼的面积不比明公馆,所有的布局和家具都做了相应的调整或缩减,但整体风格还是与明公馆类似的,简约而又大气。
这间书房的布局也与明公馆的相似,外间是书房,里面是个小套房。明楼粗略看了一下,觉得还挺满意的,直到目光落到了套房里的床,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明诚刚在二楼的床上坐了下来,就听到明楼也进了屋。
“不错吧,大哥!”明诚很是开心的样子,显然是对这房子很满意,“房间都不错呢!”
“是还可以。”明楼点点头,看了一眼他屁股下的床,施施然地说,“不过我想把二楼的床搬到楼下去。”
明诚一愣:“为什么?楼下不是也有床吗?”
明楼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不方便。”尔后便转身出了房间。
明诚只得跟着他下了楼,走进书房再去瞧个仔细。
“怎么了啊,不是跟以前的房子一样的嘛……”明诚一边嘟囔一边走进套房,看了一眼摆在房间中间的床,愣了愣,紧接着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太自在起来了。
因为房间小,所以套房里摆着的是一张单人床——但也不算太小,目测该是一米五的床位。而明楼原来的床,则是专门去订做的足足两米的床位。
其实明楼年少的时候睡的也是单人床,后来收养了明诚,才换了大床。
明诚刚到明家时极度缺乏安全感,一到晚上独自面对黑黝黝的房间时就会躲在被窝里哭。明楼见了心疼,不分由说就把小孩抱回自己的房间,决定一起睡;床也是在那时换成了定制的大床。
这一睡,就睡到了明诚15岁。后来两兄弟相继出国,等到回来时,两人都已成为了面对家人都要伪装三分的战士。
而明大少爷的房间,就是两人在明公馆的据点。
大少爷的房间除了阿诚少爷,任何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这一点在明家一直是不成文的规矩。
两人在书房里共商计策、运筹帷幄,商量出许多打击敌人或躲避伏击的妙计。在那段在黑暗中艰难行进的日子里,那间书房既是他们暂得喘息的堡垒,也是承载了两人不少心伤血泪的地方。
有时商量得晚了,两人便像少年时期一般,合衣总睡一床。
还好当时大姐定的床够大,即便是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睡在上面,也还是有富余。
后来明镜受伤转移香港,幼弟明台诈死远走北平,家里唯一的佣人阿香也被他们送回苏州老家嫁人,偌大的明公馆便仅剩兄弟二人了。
那时起家里的其他房间便成了摆设。一是两人白天形影不离,一同穿梭于各种虚以委蛇尔虞我诈的阴谋艰险之中;到了晚上多是筋疲力尽,往往都是商量完白天的事情后两人便草草洗漱一同就寝。
二是问题出在明诚身上。自从目睹大姐为大哥挡枪的场景,明诚便像是被触发了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强烈不安感一般,对明楼有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在明诚心里,家人永远是最重要的第一位!虽然明镜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但那个场景却还是像梦靥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时常让他在午夜梦回里看到浑身鲜血的姐姐,吓得他浑身发抖——因此除了执行任务,他几乎寸步不离明楼;甚至连夜晚休息的时候,也生怕会有敌人突然潜入家里对自己的哥哥不利……
明楼知道他的想法,却也无可奈何——勿论阿诚,就连他自己,每次上令下达让阿诚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便自信阿诚可以完全胜任,却还是会每每紧张得手心冒汗;只有在人回来的时候悬着的心才会落回原处。
曾经经历过失去,即便不是真正的失去,也会将深刻的恐惧刻进骨髓。
于是默契如两人,从那时之后的几年间,几乎都是同睡一床,渐渐也成了习惯。
这个习惯直到去香港之前还是保持着的。到了香港,早已在香港站稳脚跟的明镜自然不会让两个弟弟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一早便在自家的大宅里给两个弟弟一人安排了一个大房间。
可是她并不知道她的这一安排,却让两个弟弟足足三个月都睡得不太好。
现在到了法国,又剩下两人同居,这睡觉的问题,似乎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讨论讨论了。
明楼又瞄了明诚一眼,不说话,看着自家弟弟如白杨般的腰板似乎有点僵直,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咳……”明诚假兮兮地清了清喉咙,企图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可是这间房有点小,把二楼的床搬下来的话,可能会显得挤了点啊……”
房间的面积的确不大,挤出空间设了个洗手间,又放了一排衣柜,剩下的地方也就堪堪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及两只床头柜了。
“把一只床头柜挪到外面去。”为兄者施施然地发话了。
做弟弟的却还是有点尴尬:“不然大哥,住二楼也是可以的啊……”
至于是谁住,还是谁和谁住,却是没有说明白了。
“古人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于我明楼而言,则是不可居无书了!有墨香熏陶,我才可安眠。就住这里!”明大少爷抬起下巴,霸道地下了命令。
明二少爷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才认命般地耸下肩膀,转身走出屋外。
听到楼上传来乒乒乓乓拆床的声音,明楼先生得意得差点哼出一段梅龙镇,接着就听到自家弟弟有些不耐烦地在喊自己:“大少爷,过来帮忙啊!”
于是只能立刻转身咚咚地跑上楼去。
幸好房子里配置的都是组合的铁架床,费些时间拆开再组装便可。若还是原先那种红木大床,饶是明大少爷再颐指气使,自家弟弟也不可能由他任性的。
但无论如何,拆好楼上楼下两张床调换、再拼装好楼下的床,也是费了大半日的时间。
于是两位先生新居入伙的第一天,就这样完全耗在一张床上了。
“真是的,大哥总是这般任性……”明诚嘟嘟囔囔地铺好床垫,又开始整理被套床铺,眼角余光扫到窗外已经开始西沉的落日,终于忍不住转头对着已经坐在外间书房沙发上休息的大哥抱怨道,“看吧,天都黑了,今晚吃些什么啊?本来还打算去跟周围邻居打个招呼,再去镇上买点东西呢!”
明楼自知理亏,只能扯出笑脸哄道:“大姐不是怕我们吃不习惯,在行李里也备了好些面条干货吗?不如我去下两碗面,今晚就凑合凑合吧?”
明诚瞪着一双鹿眼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被套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把被套往明楼怀里一塞:“算了吧,大哥还是去铺床吧!我可不想家里的厨房第一天就毁了!”
等到吃完饭又归置好一切,天色也晚了。
明诚蹲在书房套间的地上,从行李箱里拿出部分自己和明楼的衣物,有些忸怩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哥。
“喏,这边柜子我已经擦好了,放这里吧。”明大少倒是一脸坦荡,拿着抹布指了指房间里的一面衣柜。
这意思,也是昭然若揭了。
“哦……”弟弟乖巧地起身把衣服逐件放好挂好,耳朵尖却一点一点地红起来。
明大少爷只觉得自己又想唱段梅龙镇了!
明诚将大哥的衣服都放进了衣柜里,又放了一部分自己的衣服,接着帮明楼选出一套替换的衣服,又走进浴室整理好一切放好热水,便招呼自家大哥先去洗澡,而他则继续收拾着房间。
明诚先生从容不迫地做着手头的活儿,可是等到轮到他自己走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心竟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
那感觉,就像小时候因为怕黑,很想跟大哥一起睡却又不敢开口、只得站在大哥房门前犹豫不觉时的心情一样。
明诚突然有些怄气起来。
这么多年在枪林弹雨黑暗诡谲里摸爬滚打过来,他自认已经是个无坚不摧的坚强战士了,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小事而露出胆怯呢?
况且,不过是跟自家哥哥一起睡罢了,以前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
青瓷同志快手快脚地洗漱完毕,犹如上战场般拉开浴室的门,可却在对上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眼镜蛇同志抬起的目光时,顿时又心虚地别开了眼。
为兄者把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明楼放下手里的书,缓缓地说道:“收拾了一整天阿诚也累了吧?今晚就委屈一下跟大哥睡吧?”
明诚看着他那道貌岸然的样子,顿时有点气不打不到一处来,愤愤地把手里擦头发的浴巾扔到沙发上,没好气地说道:“只是今晚吗?过了今晚大哥就要把我赶回二楼了吗?”
“当然,如果阿诚愿意,大哥的床永远有你的位置!”沙发上的明先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翘起二郎腿施施然地回答道。
“大哥你这样会讨不到老婆的!”明诚还是很愤恨,大声嚷了一句,转身一屁股坐到床上背对着自家大哥生着闷气。
明楼拾起沙发上的浴巾,走过去扔到明诚的脑袋上,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又在人炸毛之前立刻像明诚小时候那样轻柔地帮他擦起头发来,搞得明诚那刚涨起来的火顿时又偃旗息鼓了。
“我自认,觉悟可不比阿诚低。”明楼突然说道,眉眼间尽是笑意。
嘿,居然还拿自己的话来堵他了!明诚气得又要炸起来,结果脑袋被大哥的大手一揉,立刻又乖乖地坐好了。
所以当晚兄弟两又开始了时隔三个月后的同床共枕了。
还是像以前一样,明诚先躺着,明楼坐在一旁看着书,整个房间里只亮着床头的一盏泛着橘黄色光芒的台灯。
二楼的床是一米八的尺寸,比起原先的床还是窄了点。明诚躺在床上,只觉得呼吸间尽是大哥的气息。
干净而又温柔的气息,是一种从他年少时便一直伴随着他、让他觉得安心的气息。
明诚缩了缩身子,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之中。
明楼看完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睡得安稳的弟弟,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发,之后伸手拉灭台灯,也躺下睡了。
第二天,恪守有备无患的明二少爷还是把二楼的床也收拾了出来,也把自己的一部分衣服放到楼上去了。
当然,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三.
收拾好屋子的第二天,明楼便带着明诚拜访了周围的邻居。邻居们都很喜欢这两位来自东方、气质儒雅的先生,甚至有热情的大妈在见到明诚后立刻就把自己的女儿唤了出来。
“阿诚现在魅力可比大哥大多了,那些女士们见到你,眼睛可都放青光了呢!”回程的路上,明楼冷不丁地说了句。
那语气,带着点骄傲,也有点酸溜溜的。
明诚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回道:“怎么?大哥吃味啦?”
明楼也不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不回答。
明诚的嘴角翘了起来,弯腰探着身子看着他的脸,道:“没办法,我毕竟与那些女士们的年纪比较相符,她们关注我多一点也是自然。大哥若想要找个适合的女士,改日我们去拜访那些年龄与你相当的吧!”
那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要多真挚有多真挚,然而目光里闪动着的狡诈的光芒却是一点也不加掩饰。
面对他的挑衅,明楼只是眉毛挑了挑,面不改色地答道:“阿诚现在是长大了啊,不仅会绕着弯说大哥年纪大了,还学会变着法曲解意思呢!”
明诚耳根一红,瞪着他道:“我曲解什么了?”
“你说你曲解什么了?”明楼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含着笑回看他。
明诚停下脚步,直挺挺地瞪着他;明楼也停了下来,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了。
直到耳根都红透了,做弟弟的才气呼呼地转过身甩下一句:“反正我没曲解什么!”
而他那得意的哥哥则是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开始哼起了小曲儿。
曲解什么?不就是曲解了刚刚那股醋味儿的源头嘛!
明楼心情大好,拉着明诚硬要去附近的市区看看;明诚拗不过他,只得在附近的报摊上买了份地图研究半天,再加上问路,可算弄清了路线。
所幸小镇距离最近的市区不远,只需要转两班电车就可以到达市中心。到达市区后已是接近中午,于是两人便进了一家小餐馆先解决午餐问题。
两人都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气度不凡、举止优雅,而且是黑头发深色瞳孔的东方面孔,很快便成为了小餐厅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惹得不少青春少艾为之侧目。
明楼切了一口香肠放进嘴里嚼了嚼,转头望向窗外的街景,突然问道:“阿诚觉得这里会有学校吗?”
“学校?大哥是想找份工作吗?”明诚咽下口中的浓汤,望着他。
“是啊,也是得找份正经工作了,总不能坐食山空。”明楼浅笑。
两人是做了重新开始的决心来到法国的,因此事先也没有做任何的准备。
“这城市看起来不大,大学怕是没有了,顶多高中之类的学校吧。”明诚说着,又把地图拿了起来。
“做什么呢?”明楼佯作板起脸,“吃饭的时候好好吃,一点规矩也没有!”
明诚只得放下地图,心不在焉地吃着炖菜。
两人相顾无言地吃了一会,明楼先开口了:“找工作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事情,何必这么着急?”
明诚低着头,不回答。
这人从小到大心里一有事就是这幅模样,偏生自己还就最看不得他这样子。明楼挑挑眉,放缓语气继续问道:“阿诚在想什么呢?”
明诚别别扭扭地用汤勺戳了戳碗里的红萝卜,低着头嘟囔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去高中任教的话,委屈了大哥……”
原来在意的是这个啊……
明楼勾了勾嘴角,心情莫名地又好了不少:“有什么可委屈的?同样是传道授业,高中和大学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明诚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明楼只得继续哄道:“现在你我既然决定隐姓埋名,那么以前的学历资质也是一并不能使用了,说不定人家高中还不愿意要我呢!况且现在连是否有学校还不确定,现在在意这些是不是为时过早了呢……”
“嗯……”明诚低声应了句。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份情绪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自从卸下肩上的重担之后,他似乎也一下子小了几岁。行事作风不再像以前那样步步为营八面玲珑,反倒多了许多任性而为。
这或许是因为在刀尖上行走了太久、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的一种反弹吧。
或许更是因为,面对的人是明楼。
明楼的心情却是一直很好。这样的明诚,让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瘦弱的少年——倔强、天真、而又孩子气。
“既然决定隐姓埋名,那现在的名字怕是也不能用了。”明楼姿态优雅地切了块牛排,问道,“阿诚有什么建议?”
这个问题果然让明诚抬起了头:“大哥的意思是,换个名字?”
“嗯。”明楼微笑着看他,“我们怕是都得换个名字了,至少得换个姓氏。”
明诚又陷入了沉思,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胡萝卜。
明楼也不教训他,继续施施然地吃着自己的午餐——其实一切都不用急在一时。此时提起这事,不过是为了转移明诚的注意力罢了——这是以前他哄还是少年的明诚时所用的惯常伎俩。
“大哥,”想了一会,明诚抬起头看他,“你有没有发现,你我的名字其实都可以做姓氏使用的?”
“哦?”明楼酌了一口咖啡,“的确,楼,以及‘诚’的谐音‘程’,都是姓氏……”
“那不如就在二者挑其一吧!”明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中了大奖一般。
孩子气!
明楼的嘴角又多了几分笑意:“那你觉得,用哪个好呢?”
明诚又想了一会,突然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我觉得还是用‘程’吧。若是用楼姓,我叫‘楼诚’还勉强过得去,但大哥叫‘楼楼’……”说着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是不是有点……过于别致了?”
明楼挑了挑眉,也不辩驳。
“所以用‘程’姓吧。‘程楼’听起来顺耳,而我叫做‘程诚’也是……”
“程诚就不别致了?”明楼打断他,靠坐在椅背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程诚毕竟不是叠字吧?也算是个普通常见的名字……”
“但这是异国他乡,这里的人们可分不出是否叠字,只听得出是叠音。”明楼又打断他。
明诚顿时有点赌气了:“那楼楼不也是叠音吗?”
“所以楼楼或者程诚,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分不出哪个更别致。倒是‘楼诚’这个名字,听起来尚算不错……”明楼拿起咖啡杯,眯着眼睛看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
“既然如此,那我唤作‘楼诚’,大哥叫做‘程楼’,不是更为两全其美?”
“那可不行!你我是兄弟,自然得用一个姓氏!”
曾经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明长官与明秘书,如今却像两个孩子般争得不可开交——虽然在外人看来两人都还是面容淡定姿态优雅,但两人从对方的眼神中却都看出了不退让的气势。
明诚瞪着一双鹿眼,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大哥,憋了好一会才说道:“大哥为何就如此坚持!?”
“我只是为了阿诚着想而已。”明楼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不减,“阿诚又为何这么坚持呢?”
“我不也是为大哥着想吗?”明诚叉起碗里的胡萝卜狠狠地咬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楼楼算是什么名字!?大哥怎么可以这般儿戏!”
“是这样啊……”明楼把身体微微向前倾凑近,盯着明诚的眼里盈满笑意,放低声音说道,“以吾之名,成汝之姓,倒是有种类似于古人冠夫姓的感觉。我还以为阿诚做的是这个打算呢……”
明诚愣了愣,接着两只耳根腾地一声炸红了起来。
“大、大哥你在说什么呢!”要不是顾忌是在公共场合,明诚估计整个人都得炸起来了。
明楼只是端起咖啡继续喝起来,满意地看着自家弟弟坐立不安、局促而又心虚的样子。
明诚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一开始他心里确实是做着这样的计较;只是现在看明诚的反应,估计心里也是有着同样的小九九。
嘴角的笑意更盛,眼角的纹路也更深了起来,明大少只觉得如沐春风。
明诚等不到回应,渐渐冷静了下来,低下头恶狠狠地用叉子继续对碗里的胡萝卜撒气,压低声音气呼呼地喷了一句:“为老不尊!”
明楼只当听不见,笑眯眯地又切了块牛排,轻轻地放到明诚的盘子里。
明诚不客气地叉起来,一口塞进嘴里。
两人默默地吃了会饭。明楼吃完盘里的牛排,又喝了口咖啡,冷不丁地突然说了句:“大姐移居香港后,听说也是换了姓氏,却是留下了原名中的‘镜’字呢。”
明诚手中的刀叉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甚是精彩。
“大哥……”过了好一会,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一早就想到了,只是一直在寻我开心,对不对……”
“并没有。”奸计早就得逞的人一脸诚恳,嘴角弯着可恶的弧度对着他道,“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罢了!你知道,大哥向来都是很尊重你的想法的。”
明诚却只想把手中的叉子扎到他的大脸上。
明镜被秘密转移香港后,为了防止身份泄露,选了“南”字做姓氏,对外自称“南镜”。
于是这一年,法国的某个偏僻的小镇上,出现了一对来自东方的兄弟。他们面容俊美举止优雅,对邻居们客气地自称“南楼”、“南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