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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碎忆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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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浮堤的水流,最终将两人带到了城外炎泙坝的臭水沟。当两人沦落到臭水沟与垃圾为伍时,落入了相同的困局。四周都是嶙峋的峭壁,往上数十米,没有任何花草生长,更别说可以借力的东西。
青衣被臭气熏醒以后,十分淡定的问包星星,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包星星歪着头,既不好邀功,也不好解释,只能望着天发傻。
别以为卖萌就可以置身事外。
青衣咬唇不语。
隔了一会儿,缓缓笑道:“谢谢你。”
包星星立马扭过头来望向青衣,他脖子因为扭转力度太大,发出了咔擦的一声。青衣瞪大了眼睛,包星星白着一张脸,硬撑道:“没事,你能不能把刚才你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谢谢你把我从水里捞起来了。”
青衣无比爽快的回答,竟然让包星星有些失落,果然,做一件好事也不过尔尔。
“嗯,”他在水下捏了捏拳头,沉吟道:“不谢。”
青衣又说:“天快黑了,得赶快从这里出去。”
想要出去其实不那么难,在他们脚底不远处,有一个狗洞大小的洞,现在所有漂浮在臭水沟水面上的垃圾都是从那里出去的。但是两人都不愿意去钻那个狗洞,一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二是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去跟那些死猪死鸡抢。
“要不,咱们从这里游回去。”
包星星刚提了个建议,但立刻被青衣否决掉。
“咱们是顺水漂过来的,现在两人的体力都透支了,逆水游回去怕是难度很大。再说沿原途返回,也未必摸的清楚方向,万一越走越偏就不好了。”
“那怎么办?难道真从那狗洞子里钻出去?”包星星眯了眯眼,心生一计:“那好吧,可是鸡蛋总不能全放进一个篮子里,青衣你凫水技术比我好,你先出去探探,倘若外面真的能搬到救兵,我在这里等你。”
青衣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对着包星星招了招手,然后将耳朵贴在湿凉的石壁上。
包星星半信半疑,也将脸贴了上去。
四周全是石壁,除了潺潺不绝的水声回绕,竟然还有除了他俩第三第四个人的说话声。包星星楞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青衣,恰好她也回头看他,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脸上一热。
衣服泡在水里已经湿透,黏糊糊的沾在身体上,又冷又不舒服,此时包星星却觉得心里一阵燥热,马不准是因为什么。
他别扭的偏过头去,嗓音低沉:“怎么回事?”
刚才那视线一触,也让青衣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蹦蹦蹦了三下,青衣僵硬的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包星星摸了摸石壁,细腻的掌心立刻浮了一层水汽,他将手掌伸到青衣眼皮底下,让青衣看。
只见那细长而薄的手掌,纹路清晰,但是主掌姻缘与生命的那两条线,却在手掌中心就断开了。待青衣想看仔细些,包星星却将手收了回去。
“有风也有水从里面透过来,这石壁比我们想象中薄,青衣你能不能用掌力将石壁劈开,说不定外面就有路了。”
他难得露出一本正经的神色。
凝墨沉思时,侧面轮廓刚毅俊俏,粉色的下唇被牙咬往下压了压,咬出的淡淡血痕很是勾魂。
青衣楞了一愣,卷起衣袖,说了一声“哦”。
正如包星星与青衣所猜测的,石壁并没有想象中坚硬厚实,几乎是一捶即碎。石硝哗啦哗啦坍塌以后,露出一个半鬼高的小洞,里面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青衣狐疑的望了一眼包星星,包星星托住青衣的腰,把她送了进去,待一炷香时间后,青衣从里面传出的声音还是活蹦乱跳的,包星星这才抹了把虚汗,让青衣把自己也给拉了进去。
青衣拍了拍膝盖,对包星星说:“刚才我朝里面走了一段,发现是条很长的山洞,咱们还往里面走吗?”
包星星点头,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青衣心中无愧,大步向前的往前面冲冲冲,包星星文雅惯了,脚力虚弱,走路走的那个慢条斯理,很快二鬼又产生了分歧。青衣踹了包星星膝盖一脚,气的转身就跑。
淡青色的身影在视线中很快由墨绿变为了黑,然后彻底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原本回响在耳边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包星星心中很是不屑,不信离开你我就走不出去。
他摸索着继续前进,不断的撞壁,撞墙,绊倒。
被脚底碎石划伤,被头顶的石乳打出大大的青包。
这一次,包星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被抽了魂儿似的,一点儿也没觉得委屈,也没觉得疼,只是一如既往的朝前行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没有看到出口,而身后的路,在他每一步前行后,都绝了退路。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掉所有的空间,似乎稍有不慎,连他自己也会在黑暗中迷失掉自己。
包星星浑浑噩噩的继续朝前走,好像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什么。
他由慢条斯理的走,逐渐加大了脚力,变成了快走,变成跑,变成狂奔。
他在黑色的隧道中拼命的追逐着一抹抓不住的青烟,他空荡荡的胸腔中似乎再次又了心跳声,它在躁动,它在惊悸,它在反复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青烟燃尽,在空中散开,包星星重重摔倒在地上,浑身沉重,骨头好像都碎了。
这次他摔的很重,竟然失去了再次站起来的力气,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从来都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长了一张比女人还妩媚妖艳的脸。所以为了向身边所有取笑他样貌的人证明他不是一个绣花枕头,所以他发奋苦读,誓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可那个人明明知道他的忌讳,却还给他起了一个颇具女人意味的别名,染华。
“看到爱卿就想起清风碎絮近宫墙,远山残雾染华衫这句诗,以后,你就叫染华吧。”
那日,那人在琼林宴上,如此不给两人留些冠冕堂皇的情面,将暧昧落入天下人的口实之中,他心中虽然对这个昏君有所怨有所不耻,还是笑嘻嘻的饮下了白玉杯中的酒。连同周围人的嫉妒,嘲笑,全都化作了舌下的苦涩,吞了下去。
那时的包星星还没有想的太远,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莫不是云溪对他觊觎的美好心愿。
染华,染华,莫染铅华。
云溪是王朝的第五代传人,也是天下人人人唾骂的昏君,云溪有个不学无术只知享乐的榆木脑袋,和一颗永远追逐新鲜却看不到寻常百姓痛苦的缺窍心肝。
在包星星第五次给云溪上奏奏章,希望云溪能革除时弊,整顿内阁,云溪再次笑着将那金黄锦帛包裹着的字字珠玑,废寝忘食的谏言,反扣在案上。
“染华,我听说八大胡同里又送来一批胡人美人,今晚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竟然看都没看一眼。
他竟然笑着和他谈论,晚上一起去逍遥快活吧。
那他这么多天,不眠不休,做了这么多事,全都是白费了吗?
包星星拧紧了眉头,紧握成拳的手,因大力而指骨发白。
“皇上......”他声音低沉的喊出,也许他无法忤逆那个人的意愿,就算是全天下的人,也没有几个人敢对他说一个“不”字。但是他却永远不能控制自己的心。
云溪嘴角浮起一个虚无缥缈的笑容,眼中有无奈却有欣慰,他走下金銮宝座,将包星星紧握成拳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抠开。
“染华,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根本不适合在这里搅浑水......”
云溪外貌斯文俊逸,谈吐谦逊有礼,眉心长有一颗自出生起就有的朱砂痣。
他以无比轻松的口气说着对他的否认,这对于他是莫大的羞辱。他羞愤的将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毫不给他面子,转身离开。
在坊间,琼林宴上,年方二十的皇上云溪,对十七岁的新科状元包星星,青睐有加的事,已经加油添醋传的没了样子。空有一腔为江山社稷奋不顾身的抱负,却在昏君的,原本自喻为清流之派,却因为琼林宴上的赐名,被同僚排挤。
可是那时候的云溪,似乎一点也没考虑过包星星的心情,他一如既往的对他好,好的有些,太耐人寻味。
云溪生于盛夏。
摆宴庆生那日,坐在不庇荫处的包星星因为酷热,差点晕了过去。在上座发现包星星脸色不善的云溪从座位上走下,掏出自己的汗巾,浸了清凉油,亲自为他擦拭去暑。
一时间,席上惊声一片。
包星星迷迷糊糊的情况下,见到他来了,心中顿时也知道事态不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拼命的去推云溪。
“你若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当场咬舌,以证清白。”
云溪将他搂的更紧,笑容更加玩味:“君王服侍生病的臣子总能诹的了借口瞒过去,但你若当真想咬舌,为了就你,我就只能当场吻你了,到时候你再看着办吧!”
“你这个,昏君!”包星星被气的发抖,竟然气晕过去。
来当他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翰林院休息室,从床上爬起来,还能听到刚离开小奴相互调笑。
“难怪不得皇上对包大人如此偏爱,刚才我第一眼见到包大人,果真惊为天人!”
“反正包大人在翰林院也没什么建树,不如直接去后宫伺候皇上,说不定皇上听他吹吹枕边风,就不再那么顽劣了。届时昏君变了明君,也算包大人做了一番好事。”
看热闹的人,事不关己,自然说的头头是道。
哪里还懂得包星星绝望的心境。
他原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那人利用他与生俱来的权威,再次将他推入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境地。
他已经是一个弄臣,他却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个罪名坐实了,让他无法翻身。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但是他却明白,自己的政治抱负永远无法实现了。
包星星在家中抱病好几日,后来终于想明白,一纸请愿,让云溪将自己调到巴蜀去做县令。
“巴蜀苦寒,你别去。”云溪面无表情的拒绝掉,再次将他的奏章反扣在桌上。
包星星字正腔圆说出心中早就打了无数次草稿的话语。
“正是因为巴蜀苦寒,当地百姓长期挨饿受冻,当地又有恶霸横行,所以臣才想去那边做点实事。平日里,也不过白拿朝廷俸禄,实在难为人臣。臣此次前去,也是为皇上分忧解难。”
云溪难得听完他的话,并在折子上盖了章。
“既然你心意已决,便放手去做吧,无论你需要什么样的帮助,记得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