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窝边草

2、第二章

　　“母亲，这次特鲁沙要出外修行，女儿也想同去。” 安德丽娅低声说。
　　第四皇妃的脸部肌肉有点抽搐，凡是她身边的人提到那个男孩的名字时她都是这样。
　　“你已经打定了主意，何必问我？”她故意不看安德丽娅，淡淡地说，“想去就去好啦。”
　　安德丽娅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怒意，仍旧不动声色地弯了弯身子：“多谢母亲恩准。”
　　“那，我也想去！” 莫丽西蒂插嘴道。
　　第四皇妃好象终于找到发泄对象，怒视了她一眼：“胡闹！你在神殿侍奉神是何等荣耀，服役还未期满，怎么可以擅自离开神殿！”
　　“可是……”
　　“不要说了！”第四皇妃最后看一眼这两姐妹，对她来说实在有太多的理由令她对生活不满，“哼，我养了女儿也不知是为了谁！”她一拂衣袖转身向等着她的马车走去，菲奥娜紧跟在她身后。
　　第四皇妃的马车一离开视线，莫丽西蒂便嘟起嘴向姐姐撒娇：“不公平！姐姐你以前和特鲁沙去修行过啦，我都没有去过。为什么母亲许你去却不许我去？”
　　“也许是她更爱你一点儿。” 安德丽娅淡然一笑，向神殿深处走去。莫丽西蒂连忙跟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和特鲁沙一起长大的缘故，他们两人都是一样的待人冷淡，即使是自己的亲人。可能正是因为她身上有特鲁沙的影子，第四皇妃才更不喜欢她。
　　“可是，人家真的好想去啊……”
　　“对不起，安德丽娅殿下……”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哦，还当是谁，原来是帕纳普。” 莫丽西蒂随随便便地说。
　　帕纳普微微一笑：“莫丽西蒂殿下，越来越漂亮了。”
　　莫丽西蒂飞红了脸：“你不用讨好我，找我姐姐有什么事？是不是特鲁沙派你来的？”说到最后一句，她脸上不禁现出期盼之情。
　　帕纳普今年28岁，是宫廷首席书记官，出身于有皇族血统的大贵族世家，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早就过了适婚年龄却仍旧单身，是很多少女的梦中情人。但对莫丽西蒂来说，大多数的人不过是皇室的一条狗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帕纳普是特鲁沙的心腹，她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眼。
　　帕纳普仍旧微笑：“是的，是殿下派我来的。”
　　“那是……什么事？”
　　帕纳普脸上有点窘：“抱歉，是……对安德丽娅殿下说的口信。”
　　莫丽西蒂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他是暗示自己离开，哼了一声：“好稀罕么？”走到一边去，完全不理会他在身后行礼。
　　她走到稍远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帕纳普正在低声向安德丽娅说着什么，安德丽娅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回房去了。

　　“今夜的月亮……很圆呢。” 莫丽西蒂靠在窗前沉思着，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白天当母亲卡洛丽看到特鲁沙时脸上的表情，心里窜过一股寒气。
　　她知道母亲一直都对科勒迪娅皇后和她的孩子怀有敌意，如果没有他们，本来应该是她做皇后，本来应该是阿多沙被立为皇储，她曾经得到过这样的承诺的——从皇帝那里……有时母亲一个人坐在寝宫里，象被催眠一样总是重复着这几句话。
　　每年有两次，按照惯例女神官可以回家探亲。她知道几乎每天都有神秘的人物在母亲寝宫里出入，母亲房里的灯总是点到半夜……她那样憎恨她们母子，一定很想夺回本属于自己和阿多沙的一切吧。而阿多沙，尤其是阿多沙，他知不知道这些呢？表面上，他只喜欢纵情声色，并且和特鲁沙私交甚笃，可谁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烟雾呢？毕竟皇帝的宝座对一位曾经那么接近过它的皇子来说，不是那么没有诱惑力的吧？
　　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她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
　　莫丽西蒂又发烧了，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心只盼第二天早早到来，好请祭司帮她举行祛病仪式。如果是特鲁沙来给她祛病就更好了，他的神力那么高强……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他一个月前已经率军上战场了。
　　这场战争的胜负对他很关键，因为战争的起因就是他，也是他一力主战的。本来在去年成人仪式后，他就应该同那个贵族院指配的皇族出身的未婚妻完婚，但是贵族院里有了不同意见，认为可以利用皇储的婚事同邻国交好，让他娶一个外国公主，所以他的婚事就拖了下来。这样也好，很难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做他的正妃。
　　偏巧就在这时，邻国安托卡的国王派人来说想把公主克丽亚娜嫁给特鲁沙皇太子为妃。贵族院很高兴地想要答应，刚刚升任大祭司的他却站出来一力反对。因为安托卡原先根本只是特雷托帝国的一个省，是当时的执政官趁特雷托国势衰弱窃取得来并不断蚕食特雷托的国土建成的。当今国王巴利亚就是那个执政官的孙子。特鲁沙说如果答应联姻，就表明承认安托卡王国的存在，而这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
　　在将近三天的激烈辩论之后，贵族院终于被他说服，拒绝了巴利亚的要求。巴利亚大怒，派出大军要用特鲁沙的血来洗清受到的耻辱。于是，他就率军出征了。——这一切，都是第四皇妃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详细地告诉她的，她的心情不难理解：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打败邻国的常胜国王，只要他打了败仗，就算不死在巴利亚手上，也会死在贵族院手上。实际上，特鲁沙能够顺利地领军出征，第四皇妃和皇帝本人都出了一点力气，当然，一个是信任他的能力，而另一个则刚刚相反。
　　出征的那天她也去了，虽然在场的人那么多，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是那样耀眼，他的盔甲乌黑锃亮，骑在马上显得特别威风凛凛。所有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留下这样不可磨灭的印象：只有他能带领他们走向光荣的胜利之路。
　　唉，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忽然窗外隐隐传来嘈杂声，令她吃了一惊，翻身而起。莫非竟有人敢到神殿来闹事么？正这么想着，就听见窗那边“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一般。
　　“谁？谁在那里？”她戒备地一步一步向那边走去。
　　没有回答。
　　她慢慢向前，来到窗前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除了大滩大滩的血迹。难道已经跑了？就在这一转念间，一个冰冷锋利的东西抵在了她脖颈间，比这剑锋更冷的声音命令道：“安静点，小丫头！退后！”
　　她照办后，声音的主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如果你不喊……”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窗外看去。
　　借着明亮的月色，她一下子认出了他的脸：“怎么是你！特……”
　　她的嘴立刻被捂住并被拖离窗边，特鲁沙粗暴地把她一推用剑指着她：“如果有人来，第一个死的人一定是你！”
　　　“是我啊，我是莫丽西蒂，你还记得么？去年的成人仪式上……”
　　　特鲁沙冷冷地上下打量她，他见过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对于她这样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实在没什么印象——除了那个名字。
　　“第四皇妃的小公主？哼！”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那种冷漠的态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半夜里跑到这里来？是不是……哎呀，你受伤了！”
　　　特鲁沙哼了一声：“是啊，没死。”
　　她连忙把他带到一边的寝榻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我房里就有，很方便的。”因为她经常生病，所以手边总是备着许多药物。
　　“不用了，你不会有刀伤药的。……再说，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向我下毒。”特鲁沙撕下衣襟自己包扎起来。
　　“我有刀伤药，而且也没有毒！” 莫丽西蒂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抢过剑将自己的手臂划了个口子，把药敷在上面，“这下你相信了吧。”
　　特鲁沙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也就没反对她给自己疗伤。
　　“怎么你身上这么多伤？”他身上纵横着数十处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疤使得她不禁叫了起来，“你可是皇储哎，怎么会这样！”
　　“很多人想我死。”特鲁沙的口气很轻松，象在说别人。
　　“对了，你应该在战场上啊，怎么会在这里？”她突然想起来。
　　“……和你没关系。”
　　　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开门！开门！”
　　特鲁沙抓起了剑。
　　莫丽西蒂连忙撩起了帷幔：“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