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窝边草

1、第一章

　　“殿下，时候不早，请殿下准备吧。”一个侍女低声地在她身后说道。
　　窗前的女子应了一声，转过了身子。身为第九皇女莫丽西蒂公主，其母第四皇妃虽然未能当上皇后，但却出身皇族，是当今帝国皇帝伊盖尔众多后妃当中最为高贵的一位妃子，因而连带她也是身份特别尊贵。
　　但是这样一位公主，不知为什么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大神官早就劝说第四皇妃将公主献入神殿做女祭司，但因为这样蒙神恩长大的祭司要到二十岁以后才能退出神殿婚配，与帝国适婚年龄十四岁相差实在太远，第四皇妃担心她的前途，起初也不肯答应。直到她五岁那年，看看实在危险，才不得不让她进入神殿。如今一转眼已经八年过去了。
　　“特鲁沙殿下呢？”她一边向正殿走去一边问道。
　　“应该已经到了。”侍女回答。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袭大祭司的白袍静静地伫立在大殿的正中。
　　他，今天将要继任为帝国的祭司长，掌握神职人员中的最高权力，成为神在帝国中的代表，就连他的名字也带有“鹰神之子”的意思——特鲁沙·普法蒂埃，已故科勒迪娅皇后所生第七皇子，帝国的皇储。
　　第一次与他相见，那时他十二岁。虽然名气还没有现在这样响，但在神殿中他已经是个被众人口耳相传的神秘人物：四岁被送进神殿学习，七岁就因老祭司长的极力推荐被立为皇储，八岁失去了母亲，十岁就成了正式神官。人们都说他有着神秘的能力，是帝国七千年前开国皇帝特雷托大帝的转世。那时只有五岁的她只是匆匆在入殿的奉献仪式上见了他一面，只记得他穿着神官的黑袍，感觉有点阴森森的。那之后，他就因为神官的修行到别的地方去了。
　　第二次见面已是三年后的事，那时他满十五岁，也是在这间大殿，为他举行成人仪式。因为是皇储的仪式，来的人特别多。仪式后，老祭司长将他晋为祭司。近一百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皇族在成人仪式后能成为祭司的。其他人多半在十七八岁就不得不退出神殿了。换了白袍后，他……
　　“从此我将为帝国及人民日夜祈祷，将我的余生奉献给我的国家和人民……”
　　特鲁沙手捧神器，低头跪在神像前宣誓。他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沉思的莫丽西蒂，她慌张地四处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这才松了口气。
　　“哥哥！”仪式一结束，莫丽西蒂就过去拦住他，“听说你很快又要走？”
　　“是的。”特鲁沙看着她。他是世人公认最为冷酷的的皇子，不管是对谁他永远都面无表情，永远没有多余的废话，眼神冷得能让人结冰。但是，对她，总是有点不一样的吧？
　　“可是父皇现在病重，你身为皇储，在这个时候离开的话……”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也许会……”
　　特鲁沙扬了扬眉毛，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那一瞬间他们同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发生在三年前的事。
　　特鲁沙摸了摸她的头，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莫丽西蒂立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忽然身后响起一声轻咳。她微微一惊，连忙转过身深深地行了一礼：“母亲。”
　　第四皇妃卡洛丽勉强点了点头，美丽的金发梳成高雅的发髻，身着一袭浅蓝宫裙，虽然她已经年过五十却依然堪称后宫里最美的女人。不过此刻她看上去脸色很难看。她凑近自己的小女儿，满面笑容同时却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叫他哥哥？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你叫他哥哥？你的哥哥只有阿多沙一人！给我牢牢记住，莫丽西蒂！”
　　感觉到她话里那股浓浓的恨意，莫丽西蒂几乎要打起寒颤来，她连头也不敢抬：“是，母亲。”
　　第四皇妃走过去后，阿多沙皇子过来轻轻拍拍她：“下次别再给母亲发现了啊，可怜的小妹妹！”他刚刚就站在附近，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在他身后，是他的正妃菲奥娜，她只向莫丽西蒂微笑着点点头以示招呼。莫丽西蒂也回以一笑，转身刚想对阿多沙说点什么……
　　“啊，那不是……”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女神官经过，连忙快步走过去。
　　莫丽西蒂翻翻眼睛，转过头不想看见他那种色迷迷的样子。
　　她这个哥哥是有名的风流皇子，后宫嫔妃已经多不胜数，却偏偏仍旧喜欢四处拈花惹草。刚刚走过的那位女神官是这一带有名的美人儿，看他的样子，想必是他的情人之一了。
　　她看看站在一边佯装若无其事的菲奥娜，心里真替这位温柔敦厚的嫂嫂难过。听奶娘说，当年她母亲第四皇妃宠冠后宫，当时的皇后雷米莉又重病不起，所有人都说下任皇后必定是出身高贵的第四皇妃无疑。菲奥娜的父亲四处打点托人情，想尽各种办法硬是将女儿许配给了阿多沙，以为他一定会被立为皇储，若不是不久后科勒迪娅皇后的出现，也许事情真的会那样发展的吧？
　　莫丽西蒂看了看正殿中的神像。哼，神殿，帝国中最道貌岸然的所在，本应纯净身心侍奉神的女神官们却在私下忙着攀龙附凤私会情人。所谓的神有没有看在眼里呢？
　　“莫丽西蒂公主，看样子皇妃陛下要走了。”菲奥娜打断了她的思绪：“是不是……”
　　莫丽西蒂向她感激地笑笑，第四皇妃近年来变得喜怒无常，她离开神殿时倘若莫丽西蒂没有送行，她一定会大发雷霆了。
　　正在这时，刚才那个与阿多沙谈话的女神官绯红着双颊匆匆走过，那么兴奋的样子，也许是订下了某个约会吧。菲奥娜一脸的不自在，转过头只当没看见，匆匆走到第四皇妃身边去了。
　　莫丽西蒂瞟一眼她的背影，忽然一时兴起，招手叫道：“你，过来！”
　　那个女神官吓了一跳，对于莫丽西蒂来说，她不过是神殿里许多女神官中的一个，但对她来说就不同了。
　　她心惊胆战地走过来行了一礼。莫丽西蒂不等她开口，扬手就给了她两记耳光。这两下打得极重，女神官被打得站立不稳，脸上一下子就泛起明显的指印。
　　“殿下……请问我犯了什么过错？”女神官低声下气地问，也不敢用手捂脸。
　　“如果没有原因就不能打你了么？凭你也配问我？” 莫丽西蒂扬起下巴傲慢地说。
　　女神官不敢说话，只是偷偷地拿眼看一边的阿多沙。这边的骚动自然惊动了还留在神殿里的人，阿多沙当然也是其中一个。他知道妹妹喜欢菲奥娜，这次一定是想为她出气，他可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和亲妹妹怄气，何况让菲奥娜开开心也好，所以不管女神官怎样向他发出求救的眼神，他只当不认识她。
　　“哼，下贱东西，谁许了你什么好处得意成那样，规矩也忘了。连我这公主你也看不见，你眼睛里还有谁？”
　　“对……对不起……”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女神官只好颤抖着道歉。
　　“跟皇族说话，你就这么站着？” 莫丽西蒂丝毫也不肯放过她。
　　其实这女神官虽然是破落贵族家的女儿，可她入殿早，在神殿中的级别比莫丽西蒂高得多，而且莫丽西蒂入殿做了女神官就等同于放弃了皇女身份，在正式退出神殿前是不能恢复的。哎，可是，谁会计较这些呢？她母亲第四皇妃虽然失宠多年，可是娘家却是皇族中最有势力的一支。何况后宫风云莫测，科勒迪娅皇后去世十多年，后位至今虚悬，皇帝后来虽然娶了年轻的第一皇妃并令她管理后宫，可谁都知道后宫的实际权利者究竟是谁。再说皇帝对第一皇妃也并不是怎样宠爱，谁知道第四皇妃是不是会终于登上后位呢？
　　眼看着女神官在大庭广众之下跪在莫丽西蒂面前饱受羞辱，菲奥娜忍不住向莫丽西蒂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因为纵容丈夫的风流，因为父亲当年的打算人尽皆知却终于落空，菲奥娜在众人眼里一直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一个高贵优雅的花瓶。只有莫丽西蒂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这就够了。

　　第四皇妃站在殿口皱了皱好看的眉。她是不喜欢身为皇族在众人面前表露心情的，所以她不赞成莫丽西蒂这样当众羞辱儿子的情妇，说到底，男人家找几个女人实在是家常便饭。而且……她看一眼身边的媳妇，真是个无趣的女人，难怪儿子对她不感兴趣。不过现在的女孩子也真是嚣张，有了一两个地位高贵的情人就自以为自己也是身份不同，压压她们的气势也好。再说菲奥娜娘家也是很有势力的显赫贵族，对阿多沙的风流行径早就颇有微词，趁现在她娘家的人也在场，表明一下态度也好……他们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莫丽西蒂，和那种下贱东西有什么好说的，别失了身份。我要回宫了，不出来送行么？”第四皇妃开口了。
　　菲奥娜惊奇地看着婆婆，没料到她也会当众帮自己讲话，有点感动。莫丽西蒂也略微有点吃惊，她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反对她欺负哥哥的情妇，但会支持她倒是没想到。她向那女神官踢了最后一脚，啐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就匆匆向母亲这里走来。
　　“恭送母亲启程！”
　　还没等她走到第四皇妃身边，另一个身影已经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子给她送行。一头浓密的黑发，美丽的苍白的脸——是她的姐姐第五皇女安德丽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