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蚨游》雁**声

3、七岁看老（下）

　　慕容晟抓着季敏谦的衣袖，双脚站在季敏谦大腿上，虽然小婴孩不是很重，但以两脚作为支点的力道还是相当可观，季敏谦只觉得大腿被两只小脚碾过一阵阵的酸疼，又怕慕容晟找不到平衡摔倒，只好将手托在他后背上。

　　慕容晟贴在季敏谦胸前的姿势站着，努力仰头看着季敏谦尖削的下巴。

　　从这个位置看不到季敏谦整张脸，对方要扶着他，又要抱着季敏彤，身子坐的笔直，任何一方都不敢有所松懈。这让慕容晟心底相当的不满。

　　他瞥了眼一旁躺在季敏谦怀里，沾了他大半怀抱的季敏彤，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不愿意。抬头只能看到季敏谦的下巴，更是不爽。

　　眼珠子转了几转，他忽然身子一晃，就向旁边摔了过去。

　　季敏谦吓了一跳，忙去扶他，更不忘记他倒下的方向正是季敏彤熟睡的地方，立刻将手臂向外推了几分，让开了季敏彤。

　　他这一低头的时间，慕容晟一把抓住了他垂下的头发，好似是身形不稳，实则暗中用力一拉，季敏谦吃痛，低叫出声，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他这一弯腰，腿便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站在上面的慕容晟一个不稳，脚下一滑，当真从他腿上滑了下去。

　　季敏谦心下大惊，也顾不得他另一只手臂里还抱着一个婴儿，直接揽住了慕容晟。

　　慕容晟被季敏谦抱在怀里，手里仍抓着对方的头发，只是他和季敏谦之间还隔着一个婴儿，让他颇为不爽。他抬眼看着一脸惊慌却又如释重负的季敏谦，手用力向下一拉，脸就凑了上去。

　　季敏谦跟着低下了头，就看到眼前不断放大的脸，接着便听到“叭”的一声，唇上被对方狠狠的亲了一记。

　　季敏谦还未回过神来，耳旁又是“啪”的一声，竟是慕容晟一手挥在了季敏彤脸上，接着来不及等他反应，季敏彤便大声的哭了出来。

　　大人们听到哭声，急忙围了过来。

　　就见到季敏谦一手不住摇晃着季敏彤，口中哄着，另一手揽着慕容晟，只是慕容晟不满季敏谦所有的心神都放在那哭叫不止的婴儿上，不住的用手拉扯季敏谦的头发，衣襟，迫使他转过头来。
　　众人看到平日乖巧伶俐的季敏谦这几分狼狈的样子，也说不出是该笑还是该气。

　　上官云曦急忙上前去抱慕容晟，谁料慕容晟却是不肯放开季敏谦的头发，眼看就要被人抱离，他不由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官云曦不敢硬拽，只能为难的看着慕容晟抓着季敏谦不松手。

　　另一边，季敏彤也是哭叫不止，季敏谦只觉得耳朵被哭声吵得嗡嗡作响，头疼的厉害。低头看到季敏彤哭的两眼红肿，一张包子一样的小脸此刻憋的通红，就满是心疼，更是自责。可转头看向另一边泣不成声，死不松手的慕容晟，方才那张可爱的小脸此刻都扭曲到了一起，他也无法视若无睹。

　　季恒看着自己儿子左右为难的样子，更是见慕容晟不肯松手，他也只好为难的上前自季敏谦手里接过了季敏彤。

　　季敏彤骤然失去了季敏谦的怀抱，忽然止住了哭声，大眼不住的忽闪着，左右找着季敏谦，见不到那平日一直抱着自己的兄长，她抽泣了两声，忽然间“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

　　季敏谦一看就心疼了，急忙就想起身去安慰，可另一只手一沉，他的心也跟着一沉，看了眼季恒，得到了对方无可奈何的点头默许，他只得转过身，将慕容晟抱在了腿上，不住拍着他后背哄着。

　　季敏彤哭着哭着，终于哭累了，睡着了。慕容晟也停了哭声，抓着季敏谦的头发，坐在他腿上，眨巴着大眼睛，只要有人过来想要抱走他，他便扁嘴哭泣，叫人哭笑不得。

　　最后，本该由皇后抱着的小太子最后硬是赖在季敏谦的怀中，用一种护住所有物的态度参加了整个抓周大典。

　　宴席上，本该坐到次席的季敏谦因为抓着自己不松手的慕容晟只好坐到了主席，坐在了慕容昊轩和上官云曦旁边。

　　季敏谦心下惶恐，如坐针毡，身子不自觉的僵住，他只好暗自告诉自己，此刻自己就是个椅子，不要想太多。

　　他怀里的慕容晟却毫无所觉，时而在他身上爬上爬下，时而抓着他的头发，对他发出“咯咯”的笑声。旁边的慕容昊轩，上官云曦见了，也不指责。两人看得出季敏谦的僵硬和尴尬，反而一同逗弄小太子，时而同季敏谦说上两句，外人见了，到好似这四人是一家一般。

　　臣子们更是因此对季恒大献殷勤，季恒偷瞧着季敏谦僵直的嘴角，知道自家儿子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他亦知晓皇室宗亲，伴君伴虎，心底也是替季敏谦担心，好在皇上为人宽厚，加之他对季敏谦甚为喜爱。眼见皇上，皇后对他都无意见，反而其乐融融，季恒抱着熟睡的季敏彤也稍稍放下了心，转过头与其他人说做一团。

　　待到抓周的时候，众人随行来到前厅。厅上铺了厚厚的红毯，红毯尽头摆满了各种精巧的玩意，珍贵典籍。

　　上官云曦从季敏谦怀中抱起慕容晟，想要将他放在红毯上，谁料慕容晟虽然身子被抱开了，可手仍是抓着季敏谦衣襟，不肯放开，大大的眼睛很快就积攒了一层水汽，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上官云曦面显不悦，季敏谦更是脸色一白，心底跟着就是一沉。

　　他小心打量上官云曦神色，轻轻掰开慕容晟的手。慕容晟抬头用一双委屈的大眼看着季敏谦，那眼神就好似再说：你怎么舍得放开我。

　　季敏谦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这可是小太子的抓周典礼，自己一介毫无身份的小子坐在主席已是僭越，此刻更是被小太子抓住不放，若一个处理不好，怕要担罪。

　　季敏谦越想越是胆颤心寒，才七岁的孩童如何顶得住这巨大的压力，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脚不住颤抖。

　　上官云曦本是不满慕容晟对季敏谦的依赖，只是看到这孩子跪在面前，一脸惨白，身子不住发抖的样子，也着实心疼。毕竟错不在季敏谦，小太子也是不曾见到旁人，一时好奇才会抓住不放。这小孩子心性，她自然不能说的过多。

　　此刻，她怀中的慕容晟蠢蠢欲动，眼见就扁了嘴巴。上官云曦抓住季敏谦的手臂，道：“你先起来。”

　　季敏谦唇角微微颤了两下，却是脚下发软，一时站不起来。

　　上官云曦暗叹一声，抬眼看向四周，只怕旁人此刻要以为自己是个严厉苛刻之人。她又去拉季敏谦，才觉得对方身子发沉，只怕是太过担心，一时僵硬了身子。怀中的慕容晟更是借势去抓季敏谦头顶。

　　这时，慕容昊轩不怒而威的一声沉哼，惊得三人都是一僵。

　　慕容昊轩走过来，一把将慕容晟高高举起，上官云曦惊得连忙回身，季敏谦也抬起了头，担心的看向被举在半空的慕容晟。

　　慕容晟撇着小嘴，仍努力低头找着季敏谦。慕容昊轩沉沉哼了一声，立刻叫慕容晟瞪大了眼睛看过去，不敢再乱动。

　　“作为朕的儿子，日后的君主，怎可如此不识大体。”

　　慕容晟扁了嘴巴，上官云曦颤声唤道：“皇上。”

　　慕容昊轩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若真心喜爱，便该凭借自己的力量，牢牢抓在手中，不择手段，却要光明正大。”

　　他扫了一眼跪在脚下的季敏谦，又对慕容晟道：“如今只要我一句话，季敏谦便可以死，你再也见不到他。”

　　被举起来的慕容晟身子抖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季敏谦也低垂着头颅，颤了一下。

　　“若无能力，你要如何守住自己喜爱的东西。”

　　一声沉问，慕容晟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呆呆的看着慕容昊轩，过了片刻才转过头，大大的眼睛找寻着什么一般，不住搜索。

　　慕容昊轩将慕容晟交给了上官云曦，示意她继续。上官云曦见慕容晟睁着个大眼睛，并不似受惊，又瞟了眼慕容昊轩，虽然面色沉重，却好似并无生气。她这才抱着慕容晟离开，将他放在了红毯上，那堆珍宝之间。

　　慕容晟坐在那堆珍宝中，左右扫着。在他身旁有文房四宝，也有斧钺刀叉，更有兵符玉玺。慕容晟眼扫八方，围着那群珍宝绕了一圈，先是抓起了笔，摆弄了一下，又扔了下去。接着拿起了小小的木刻小刀，玩了两下还是抛下了。他最后看着兵符和玉玺，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不知是玉器对小孩子的吸引还是其他，他一手抓了一个，不住的把玩，不肯松手。

　　大局已定，慕容晟抓住的东西足以奠定他日后成为君主的地位。

　　慕容昊轩这才向一旁的季敏谦道：“起来吧。”

　　季敏谦颤巍巍的起身，本想退开，却被慕容昊轩抓住了手臂，仍是站在红毯这端的最前面。

　　“若是朕真的要你死，你当如何？”

　　季敏谦嘴角动了下，沉稳了气息，低声说道：“君为天下人之纲，要敏谦死，敏谦便当死。”

　　慕容昊轩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身旁这个七岁孩童，他微垂着头，只能看到头顶的发髻，却可以想象他低敛着眉眼，不卑不亢的神态，虽是故作镇定，却足以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大人刮目相看。

　　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人，有了好奇。

　　“不争取活命的机会么？”

　　季敏谦依旧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

　　慕容昊轩扫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有话实说便是，朕赦你无罪。”

　　“天意如此，不是争取就可以与天搏命，敏谦懂得，尽人事听天命。”抬起眼，季敏谦看向红毯另一头，抓着玉玺同兵符的小太子，缓缓向这端爬来。

　　慕容昊轩扫了一眼季敏谦，沉沉笑开。

　　“好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他知晓季敏谦不是在阿谀奉承，亦不是故作镇定。

　　季敏谦自幼庭训，故心中深切明白忠君爱国，他刚刚丧母，虽然年幼亦明白了人生无常，难定天命。仅是七岁，仍然褪不去本能的恐惧，却已经有了坦然面对的勇气，这份沉稳，让人欣赏。

　　周围人声此起彼伏，慕容昊轩却看着季敏谦，眼带沉思。又是一声惊呼，他才抬头看去，原来是慕容晟手中的玉玺由于太大而滚落。慕容晟抬头看向了慕容昊轩这方，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眼中映射的究竟是谁，只见他抓回了玉玺，又向前爬去。

　　上官云曦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慕容晟勾着兵符玉玺爬到了慕容昊轩面前，众人正等着他扑向父亲，却不想慕容晟忽然将头一转，改变了方向，直勾勾的冲着一旁的季敏谦爬了过去。

　　慕容昊轩无意识勾了嘴角，季敏谦看着爬到自己脚下的慕容晟，不知是气是怒的瞪大了眼睛。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就见慕容晟抓住了他衣襟下摆，一手勾着玉玺，怀里按着兵符，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

　　季敏谦担心小太子摔倒，更怕他把玉玺这等名贵的宝物摔了，只得弯腰蹲了下来，扶住了慕容晟，帮他抓好兵符和玉玺。

　　慕容晟顺势小腿一登，就爬上了季敏谦膝头。季敏谦无奈，身子僵了僵，看着同样面容有些僵硬的上官云曦，为难的唤了声：“皇后娘娘。”

　　上官云曦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对刚见面的季敏谦如此依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底泛起一股酸涩的感觉，却仍要保持她的泱泱大度。

　　慕容昊轩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手托住慕容晟的屁股，一把抓起了季敏谦，然后将慕容晟推入了他怀中，道：“看来小太子当真是对你格外喜爱，连朕这个做父亲的都要退位一旁。”

　　季敏谦愣了一下，随后便是一惊，僵直了身子。

　　慕容昊轩却对此不以为杵，接着说道：“既然我儿这般喜爱你，你又是聪慧过人，日后你便做我儿的陪读，辅佐在他身旁。”

　　季敏谦微微一怔，身后便有人推他，道：“还不谢恩？”

　　季敏谦这才抱着慕容晟跪了下去。

　　慕容昊轩免了礼，哈哈大笑，上官云曦心情复杂的看了眼抱着慕容晟的季敏谦，亦没有多说，随着慕容昊轩上了主席，随后众大臣也各自归位。

　　谁也没看到靠在季敏谦怀中的慕容晟不知何时，已经任由玉玺和兵符滚到了怀中，而他的双手正紧紧的抓着季敏谦衣襟，一双大眼盯着对方，不住忽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