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49、密林星野

　　南诏崇山峻岭，密林广布，蛊尾山下更不外如是。南火族的族人平日里都居住在蛊尾山附近。四大家族的人繁延了几千年，每个家族都有几千人，已是一个族系。因而家族之内也因血脉和力量分出了平民和贵族。
　　而此刻那些平民们都安安静静地匍匐在地上，他们的圣主南火阿从他们之间走过。在密林的族人原本安居乐业，南火阿也不常来密林，因此他突然受此大礼，竟略有不适应。他用目光扫过在地上的族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心里却感触颇深，与紫宫的人不同，这些人是信仰神一般在信仰自己。这是他的族人。
　　南火阿定了定神，向前走去。他今日来蛊尾山其实是受邀前来-------族中的长老有事与他商议。若非极其重要之事，一般都是长老们去紫宫，毕竟南火阿而不仅仅是南火族的圣主，也是南诏之王，可今日……
　　密林神殿与参黎族的雪峰神殿一样，都是由白色大理石建成，显得十分圣洁庄严，整个神殿布局清晰，从空中可以很明了的看出，这座白色神殿围绕着一棵树而建，而神殿的北面则靠着蛊尾山。
　　议事神殿内，南火阿坐在高高的紫金白玉王座上，他可以俯视下面的长老们。明亮的神殿，光线很好的照到南火阿的身上，光晕在他的左右，使这位年轻的圣主看起来宛如神邸。神殿的天花板被镂刻成一个巨大的八芒星，八芒星中间是一个神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南火神半睁着眼，仿佛在一直监视着这个被自己赋予了力量和权力的王。神殿四周的石柱上的瑞兽浮雕，每一个嘴里咬着的象牙瓶中都斟满了桂花香水，馥郁的香气溢满的神殿，但还是未能压抑住那一股死尸之气。
　　没错，现在的神殿内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口冰棺，这些不知是何原因死去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即使是在冰棺之内，仍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腐烂着！
　　“这一定是惩罚！”是一个年老的男音，“神来惩罚我们了，因为我们让神的圣血堕为怨灵！”
　　“都死了……族中灵力根基好的都被神收回了生命，或许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这位女长老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外敌当前，我们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南火阿依然面无表情，这些人啊，还是那么愚蠢的相信着那个神。究竟是神似魔都分辨不清，还期待着被神救赎？就算有神，他们也未必会来救这些被他们是为蝼蚁的人……愚蠢至极，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明白，人要自救！这便是千年来的愚民效果。庄荛晞深知家族黑暗，一心想要覆灭南火家族，可又有谁能比他这个从小在南活家族长大的现任圣主更了解家族的黑暗呢？与其说是黑暗，不如说是无明，是愚蠢。
　　南火阿面向那些身着暗色长袍的长老们，这些长老多在40岁以上，其中一个穿着暗蓝色长袍的男子较年轻，大约30岁左右，“伽蓝大祭司，你觉得呢？”南火阿看向他。
　　伽蓝微微向南火阿礼，与其他人面容上不同程度的恐惧不同，他的表情较为平静，“伽蓝认为，此事还需调查。”
　　毕竟是南火阿在密林神殿这边的心腹之一，伽蓝显然要比那些长老们清醒。
　　南火阿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不人云亦云，亦不轻易下结论，这才是一个聪明人应有的回答。“事态严重，密林这边安抚人心的重担便交给大祭司了，调查的事我亲自来做。”南火阿开口向伽蓝使了一个眼色，伽蓝迅速受意，明白安抚人心里也包括监视各位长老的行为。
　　既然圣主已表示亲自处理此事，众人实在不便多言，便一一退下了。神殿之内只剩下了南火阿一人和近百具他族人的尸体。它的族人死了，他如何不心痛？只是他们如今死了，几千年来，在他们身上的禁锢也消失了，他们获得了自由……所以南火阿现在更羡慕他们，因为在他自由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起身，缓缓步下阶梯，走上棺木之间留出的路径，那条路直直通向神殿的正打开了大门。那条路一直被南火族人尊为天路，由翡翠和黄金在大理石上嵌刻出花纹，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走上那条路。
　　南火阿在门口，门外石柱与石柱之间间隔很大，他可以看到那棵巨树大椿，棕色的树干，金色的树叶，人们崇拜它的树叶的金黄色，但那却像秋季正欲凋零的叶子被强行留在了树上。若没有南火族人月月为他献祭，这天地间最后一棵大椿也必然活不到今天。
　　这棵大椿被强大的结界所保护，周围还布有威力骇人的蛊阵，而结界之内，无数反噬小光球正吸收入数内转化。
　　南火阿伸出手，隔空抚摸着那棵树，力量正在他的体内增长，他知道，不久之后自己的力量还会更强。
　　“很快你也会自由了。”不知是在说大椿还是他自己。

　　在轩辕家族的第一夜，萧溯游其是睡得并不安稳，他一直抱着指天剑浅眠着，天一亮，他便不想再这样睡下去了。
　　他起身，略略梳理了一下他的头发，将他绑在额上的青带重新绑紧，然后他又盘腿坐回了床上，开始运功。
　　萧溯游虽未过而立之年，但其内力十分精纯深厚。自他记事起，他的娘亲便授他的心法，让他打坐运功，他想，当年师父愿意收他为徒，或许也是看重自己的内力根基，甚至，他的母亲或许就是为了他拜师这件事，才让他那么小便开始修炼内功。毕竟娘虽未习武，但也一定明白，内力之于习武，就如同灵力之于习术一样。
　　倒也奇怪，残雷殿中几乎各门派的人都有，却没有一个人与他的内功心法相似，更奇怪的是，他的内力与其他人的内力几乎不排斥，也正因如此，他才可以将内力输于庄荛晞体内，为其疗伤。对别人而言，他的内力暖如冬阳。与他自己而言，却如三月春雨、梨花冷香。
　　萧溯游从少时起便坚持日日打坐运功，今日比往常的时间略长。运功完毕后，他又回想了一下离残雷殿之时的局势，心中又思忖了一会儿，不觉间已到了晌午。
　　轩辕家族的人一向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只是将饭菜放到了门口，便离开了。萧溯游将指天剑拔出，将其稍稍靠近那些饭菜，没有什么异样，便放心的食用了-------指天剑乃上古神兵，若是有阴晦之物，便会腾出紫雾，如今在非常之地，处非常之时，萧溯游自然格外小心。
　　到了夜里，萧溯游才出了房门，来到轩辕丘的一处山坡上。轩辕家族可是富可敌国，只有少数人在外或居于羽城，大多数人都在轩辕丘附近定居，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座小城。当然四大家族生活之地都支起巨大结界，外人难入，世人也不知家族所在，轩辕家族也不外如是。曾经有位渔人误到桃花源，进入了尹耆家族的发鸠山中的灵山附近，被招待几日后送出，第二次寻往时，便不复得路了。所以四大家族对于普通人而言，只存在于传说里。
　　萧溯游望着脚下的城，灯火若市，一如寻常之家。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灯火，如果他不是在轩辕家族，他会觉得很美。
　　血脉……真是可笑的血脉，当年他初来轩辕家族时，还有些孩童和他玩耍，褪去了皇宫的权谋心机，那些孩子单纯弱小，和平常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可后来他们知道他血脉不纯的事，明明只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却羞辱他、凌驾他……再后来，他们进入了家族学堂，正式学习术法，他便成了他们练习术法的工具。记得有一个冬天，有个小女孩学习了冰冻之术，把他冻在冰里一天一夜，幸好有内力护体，否则他早已冻死……
　　这种明里被欺负的情况持续了两年。在师父收下他后，他学会了运用内力，剑术更是颇有所成，悟出了自己的剑道。九岁那年，有个孩子驭火向他扑来，他便会用剑锋轻易将火弹开了。于是这种明理的肌肤变成了暗中的凌辱，或是干了错事栽赃于他，或是其他……可那些只是孩子呀，不分善恶，与他更没有深仇大恨，只是在他们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
　　“呸，你这个杂种狗。”
　　“杂种狗。”
　　“……”
　　他的脑里至今还闪现着他们指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他再次看了一眼脚下的城市，目光冷淡。
　　夜风微凉，萧溯游十分清醒，他缜密的心思正织成一张网，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