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19、宛在水中央

　　芦苇蒿子里，红衣女孩在浅溪中嬉水，清丽的脸庞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眼里闪着欢愉的光。

　　溪的另一边，芦苇深处一白影静静地注视着红色女孩。

　　女孩看着这烟笼寒水的好景，拍打着水花，竟唱起歌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

　　稚气未脱的歌声传来，白衣少年心中一叹，真是一首应情应景的好歌。他低下头想起还有事要办转身要走，却不想那个女孩那么警觉，歌声一停，便冷冷地问：“谁，谁在那儿？”

　　白衣少年原本不想理，可红衣女孩竟寻声追过来：“站住！”她冷斥。

　　白衣少年转过身，看着那个红衣女孩，她的眼里竟是绝冰所铸的戒备与防御，他苦笑，这才多大的孩子呀。

　　红衣女孩继续冷道：“哼！见了我那样还想走？去死吧！”不由分说，红衣女孩抽出了随身配带的小金刀向白衣少年刺来，白衣少年面对着致死的招式也不得不拔剑来与之过招。

　　这次过招过了很久，最后红衣女孩体力不支，慢了一拍，剑脱手才败了。

　　红衣女孩指着他，怒道：“你，你竟然把我打败了！”

　　白衣少年浅笑，双手一辑：“人外有人，胜败乃常事。”

　　“怎么可以？”蓝衣女孩握拳“我败了，还怎么去杀萧寒……”

　　萧寒？不就是那个紫云阁阁主，江湖上的济世大侠么？这个小姑娘为何与他有怨仇？白衣少年心里一连掠过好几个疑问。

　　“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你！”说着，女孩的眼里又浮现出杀气，双手给出伽印。

　　这个女孩会术法！白衣少年一震，飞快地凝结剑气。

　　“住手！”

　　来者是一紫衣美妇。

　　“娘。”女孩奔了过去。

　　紫衣女子抚摸着女儿的脸庞，绝美的脸上闪着温柔的光，声音却如雾露的清晨：“不要杀他。”

　　“可是娘……”女孩的眼神狠狠地剜向少年。

　　“听娘的话，不要杀他。”紫衣女子无视了自己女儿怒不可歇的神态和直跺脚的焦急，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白衣少年：“他必须活着。”

　　“为什么？”女孩疑惑地问，她不明白自己的娘亲竟然说那个陌生少年必须活。

　　“日后你便明白了。”女子牵起女孩的手“我们回去吧。”

　　“好吧。”女孩迟疑地答到，语气充满无奈和不甘，走之前还不望回头对白衣男子说了一句：“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将你打败的，你最好给我活着等到那一天！”

　　“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少年见女孩要走忙追问。

　　“萧宛央。”女孩脱口答到，反正这个名字她不会再用了。

　　“萧宛央。”白衣少年重复到，回神时面前已无人。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他想，说要打败自己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忘问了。他嘴角嗜起一丝笑意。

　　原来，那个自己一心想打败的白衣少年竟是萧溯游？！可自己如今又败在了他的手里……

　　原来，当时娘亲迷离而坚定的眼神，看透的竟是宿命？

　　他必须活……

　　庄荛晞眼里的血红之气渐渐被压下，萧溯游的眼里闪过异样，却依旧如常道：“宛央你的剑用得好，可就是戾气太重，像魔。”

　　庄荛晞听了此话，冷冷一笑：“我本来就是魔。”然后她走过去把剑从地上拔出，轻轻抚摸着剑刃，如情人低语：“你已经好久没饮血了。”

　　萧溯游心里一惊，像庄荛晞这样的人在自己败后，怕会自刎吧，但他的心里竟有一丝不舍？！而在萧溯游面无表情看着庄荛晞，心中却已经乱成线团时，庄荛晞单膝跪下，用平常一样冰冷的声音道：“怨雨宫主庄荛晞携宫中所有人唯萧溯游所用。”她抬头看着萧溯游“直到我死。”

　　她庄荛晞一生只跟随强者，而这个强者还必须能帮她出征南诏！那么萧溯游便是最佳人选。时间不多了，她的余生一定不能打败萧溯游，但，南诏必须覆灭！

　　所以，她选择臣服。

　　萧溯游笑起来：“宛央，你太聪明了，一句‘唯萧溯游所用’告诉我怨雨宫不属于残雷殿，又一句‘直到我死’，那么你死后，我什么也没得到呀。”

　　庄荛晞先是低头冷笑了两声，然后抬头直勾勾地，语气坚定：“我赌你会答应。”

　　“哦？”萧溯游摇了摇扇子——剑已被他收了回去，他饶有趣味儿地看着庄荛晞，停了一会儿才道：“我当然会答应你。”

　　庄荛晞一脸平静然后缓缓起身。

　　“但是宛央”，萧溯游直视起庄荛晞“你必须告诉我实话。我知道你这个人生性孤傲，不会轻意臣服于人，你有什么条件？”

　　庄荛晞垂眸，吸了一口气：“灭南诏。”

　　萧溯游没有吃惊，他知道萧寒死后庄荛晞便会找南火族报仇，于是自动接话：“可我凉刚经历两场大战，军将疲惫，灭南诏少说也要几年之后了。”

　　庄荛晞想起了那两个将士的话：“你们这次统一中原，共用了冶城兵力的二分之一。”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此人行事如此谨慎，恐怕冶城练兵之事是他故意透露给她的吧，如此她便更坚定的同他合作了。她帮他完成统一大业，他就助她复仇，是比很好的交易。

　　萧溯游眼里再次闪过异样：“没错，但是粮草呢？整顿周蜀两国也需要时间。”

　　“一年，”庄荛晞不得不妥协，她想起她三十岁的期限，然而这些年自己虚耗过度，恐已撑不到三十岁了“一年后，出兵南诏。你应该能代表你弟弟凉轩帝的意思吧。”

　　萧溯游沉默地思考了会儿，最后问道：“宛央，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么着急呢？你今年，才二十四吧。”

　　庄荛晞倒吸了口凉气，眼里闪过莫名的东西，转瞬即逝：“你不会懂。”

　　“那么宛央，”萧溯游浅笑，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能告诉我那些你愿意告诉我的事么，我想我有权知道这些。”

　　“哈。”庄荛晞淬不及防地笑了一声“萧溯游，我的事你竟然不清楚么？别装了，你倒不如先说说你，我想我也有权知道。”

　　“宛央，既然你叫我不装，你又何装呢？”萧溯游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不也知道么？”

　　这时两人同时一笑，两人心里同时闪过一句话，原来，我们想让对方知道的，对方都已经知道了。

　　接下来，两人的谈话进入了正轨。

　　“萧溯游，不如你说说冶城吧。”庄荛晞的冷声打破了某种气氛。

　　萧溯游坦白：“冶城，乃我大凉制铁之城，不过纹瑾还把它用来练兵。”

　　“残雷殿呢？”庄荛晞又问。

　　“当初我假死，残雷殿就即将建成，在凉宫之下，后来我终日待在残雷殿中将它逐步完善，殿中的人多是你和萧听茶扫平中原武林的余党，共分为四部：护部由云殊负责，主管殿中防卫；杀部由落湮负责，主管培养杀手和暗杀；政部由径负责，主要处理一些政务；密部由竹青负责，专门搜集情报。径直接受命于我，我将残雷令给他由他再向其它三部下命令。”庄荛晞光听了四个名字就不由得一沉，径且先不说，这个人竟能使紫云阁的两位领主屈尊于下，连离端的第一杀手都做了残雷殿杀部统领，这个人究竟有怎样的魄力……

　　“宛央，既然你不愿让残雷殿和怨雨宫合二为一，总该让我了解一下怨雨宫吧。”萧溯游顿了顿，继而补充道：“我想听你说。”

　　庄荛晞也顿了顿：“我不想浪费口水。”

　　萧溯游突然想到了句话，于是立马说了出来，毫无迟疑：“宛央你真可爱。”话还没落地庄荛晞冰冷地眼神便杀了过去，瞬间无语，这句话……貌似……唐云辙好像说过。

　　萧溯游仍是一脸浅笑，若无其事，好吧，萧溯游永远一脸浅笑，永远若无其事：“那么宛央，我替你说吧。怨雨宫分为：黄沙楼、嘶雨堂、怨骨亭。黄沙楼培养杀手主管暗杀和征服由重冰负责；嘶雨堂由重影负责，专门搜集情报和处理宫中事务；怨骨亭由重夕负责，用于研毒制盅，里面还有唐五公子的帮忙，我没说错吧。”

　　“没有，不过现在宫中由重冰和重影交替管理。”听到萧溯游缓缓将一切说出，庄荛晞心里涌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但面上终是万年不化的冰雪。

　　“既然如此，你到我身边来吧，怨雨宫在玄扈山和洛湖中，来往也有十里左右。”萧溯游递过一小巧的水晶令牌：“这是残雷令，你和径一人一块，可以直接向殿中四部下达命令，与径不同，你还可以命令径。”

　　庄荛晞一面不相信萧溯游会如此坦诚相待，还给了她如此权力，一面将残雷令接下，欣赏起来。玲珑剔透，大气简约，终于她开口：“可以，但必须杀了枫若。”既然要出征南诏，杀枫若便是必然，可庄荛晞此时这样说只是想探一下萧溯游。

　　“她？”萧溯游疑道，又瞬间回答了庄荛晞：“也可以。”

　　庄荛晞不相信萧溯游回答得那么快，又那么肯定，最后沉下心问道：“为什么？”

　　“因为，”萧溯游一笑“你比她聪明，也比更她狠心无情。”

　　庄荛晞眼神一动。

　　“你说萧听茶知道此事会如何？”萧溯游的笑突然诡异起来“她死前来找过我，可我没告诉她。灭蜀国，你也有份。你一直暗中帮我凉军来蜀，送上了连我凉国细作都无法得到的蜀国各城城防图，兵布图，所以蜀才灭得那么快，可笑的是萧听茶最后还求你帮她，你还救出了蜀君。”萧溯游将庄荛晞的计划之一道出“可以后来，你又觉得让我们赢得太容易了，于是攻周时延城一战由你迎战，全军覆没，使我凉士气大损。你想看看我们会用什么方法来鼓舞士气，于是我派了径出战，你终于满意了，不再有所举动，其实却是你心急了，你已经看到了我大凉的强大，你，想要我们出征南诏，所以你下了这部棋。这部棋的最开始，便是你和萧听茶立下赌约，其实那时，你就已经想好了整部棋，以及结果。你连自己的妹妹都当铸棋子和复仇工具，难道你不聪明，不狠心，不无情？”

　　“你也不差。”庄晓晞面色不改，“你同样舍了那三百将士的性命，但是萧溯游，那所谓的三百精兵，也不过是你们凉灭蜀后的一些伤兵弱兵和毫无经验的新兵组成的糊弄世人的棋子罢了，你看，最后，还不是你赢了。”

　　“是的宛央，我赢了。”明明那么威风的一句话，萧溯游说出却像一句叹息。

　　“别叫我宛央。”庄晓晞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是在叫一个死人，我叫庄荛晞。”萧宛央是从前萧寒取的名字，可在庄荛晞知道萧寒负了自己的娘亲之后，便再也不用了。

　　萧溯游没有争辩什么，只道：“那好，晞儿，我们出去吧。”

　　庄荛晞无视了萧溯游亲呢的称呼，却没有打开结界：“萧溯游，指天剑能斩光断间，破开术法结出的结界，甚至凝出的幻境可是不在话下的。”原来庄荛晞早就认出那把纯黑的王者之剑乃轩辕黄帝所用的指天剑，可若非是此等上古神兵，又岂会做魔石所铸之剑黯泪的对手呢？

　　“没错晞儿。”萧溯游眼里闪为赞许的光，再次将那把纯黑之剑抽出口中念道：“指天剑锋斜指天。”凌空一挥，白光闪过。

　　面对原来凭空消失，现在又凭空出现的两个人，人群里醒着的先是瞪大双眼，然后立马叫醒睡着的，最后聚精会神地准备看谁输谁赢。俘虏们心里还是吃了一惊，外表没多在反应，面对死亡他们已经心灰意冷了。周凌和径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庄晓晞，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那些将士……都不用说了，永远地如山如石。

　　萧溯游从容地处理着一众俘虏，眼角瞥到了一抺炫丽的橙色，处理完后独留下了一个周凌。众人心里一惊，莫非庄荛晞赢了？只听萧溯游从容的声音再次响起：“晞儿，该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萧溯游赢了，第二反应是——那个昵称怎么回事呢？！

　　周凌得知这个消息后莫名抖起来，这几日他的确成熟了不少，然而依然无法改变他贪生怕死的本质。他看见庄荛晞拿着剑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冷气逼人，他自己也本能地向后退。

　　“嗤。”后背发出刀剑刺入皮肤的声音，从这声音还可以辨别出刺得很深。周凌转过头，刺中自己的是一个眉目冷毅的男子，做的是凉兵打扮，他依稀记得庄荛晞曾和此男子一起过，为个男子正怨雨宫黄沙楼楼主重冰。

　　周凌显然是身体素质太差，才刺一下连声都吭就气绝身亡了。只是双目圆睁，他到死都不信庄荛晞会杀他。

　　庄荛晞一脸漠然一运轻功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萧溯游不动声色，只是在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后，他眼角的那抺橙色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