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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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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走进山洞,忽然转过身来,双目如电盯着令狐冲,道:“你这小子,若论大胆狂妄,恐怕也不输给那淫贼。你明知他是下九流的小人,竟然还敢带他入洞,不怕石洞里的秘密被他发现吗?”
令狐冲吃了一惊,脸上微红,连忙拜倒道:“太……太师叔训斥的对。只不过……”
风清扬哼了一声:“只不过什么?”
青年抬起头说:“只不过徒孙已经将洞中洞的入口用藤蔓碎草和大石堵住,而且那位田兄……徒孙与他交手数次,知道他虽然品行不端,但对于偷鸡摸狗小人之举,还是不屑为之的。若他真的发现了,想必,想必……”
令狐冲一句“想必也不会强行入内”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又吞咽回了肚子里。风清扬的目光锐利,淡淡讽道:“我说他是下九流的小人,你就说他不屑于做小人之举。怎么?我骂他两句,你还要维护他不成?若他并非卑鄙无耻,怎么会半夜去撕你的衣服?”
令狐冲不敢回嘴,想起自己在思过崖上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自己因小师妹而郁郁寡欢的小儿女之态,以及今日和田伯光的相知相交,风太师叔恐怕都看在眼里,不觉又是惊讶,又是尴尬。虽然知道风太师叔说的没错,田伯光的举动可算得上是卑鄙无耻,但令狐冲心中始终存有疑惑,便是不敢相信那是事实。
风清扬微微叹了口气,说:“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我本来不愿传你武功。但我当年……当年……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决不再与人当真动手。那晚试你剑法,不过让你知道,华山派‘玉女十九剑’倘若使得对了,又怎能让人弹去手中长剑?田伯光这厮作恶多端,你杀了他,也算得上为民除害。如此一来,我尚在人世的消息,就不会泄露出去了。”
令狐冲听他嗓音低沉,言语伤怀,不觉心中好奇万分。这位风太师叔方才一脚踢飞田伯光,武功之高,可谓前所未见。他当年一定是位叱咤江湖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有谁能逼得他立下重誓不再动武呢?就算不能动武,也没什么,又为什么要隐居在此,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还在人世?
老者瞧了瞧青年的神色,说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出来。”
令狐冲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风清扬盯着令狐冲看了好一会儿,才拍手笑道:“好,好得很,上乘武功摆在你面前,你心不动身不动,不着急不问询,偏偏对别人的往事好奇在意,岳不群那小子的门下,居然有如此有趣,喜欢多管闲事的弟子,妙极,妙极。”
青年不禁脸上一红,风清扬的语气听不出来什么,令狐冲不知自己是否惹得风太师叔生气,连忙低头道:“徒孙知错了,还请太师叔别见怪。”
风清扬微笑着说:“不,你没有错,我也不怪你。冲儿,你性子跳脱,心性又淡薄,很合我的胃口,我在暗中观察了你许久,今日现身,虽然是被田伯光那贼人给激出来的,倒也未必没有我的私心所在。这套独孤九剑,若不传给你,十年之后,恐怕要尘归尘土归土,再不复见了。”
令狐冲心想,原来风太师叔准备传授给我的这套剑法,叫做独孤九剑。想来这剑法一定极为厉害,所以风太师叔才要先暗中考察我的人品,再现身相授,免得传给了奸佞小人。唉,难道我学了这剑法,便真的要去杀田兄吗?
风清扬拉起令狐冲的手臂检查了一下,皱眉道:“田伯光下手颇狠,但好在砍得是你的左臂。冲儿,若他砍得是你的右臂,那咱们也不用学了。”
令狐冲点头道:“不错。原来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老者瞪了青年一眼,哼道:“你不必说好话帮他,他要侮辱的是你,又不是我。若你实在不想杀他,我又能勉强的了你吗?”
令狐冲大喜,道:“多谢太师叔饶他一命!”
风清扬摇了摇头说:“他的性命,竟用得着你来谢我?冲儿,这样的贼人所说的言语,十有八-九都是谎话,你若相信了他编的‘清白’,以后可有得罪受。”
令狐冲摆正神色道:“太师叔,弟子并非轻信人言,不辨是非,只不过我总觉得这事中间存着什么隐情。倘若将来我查到了田伯光所谓的‘清白’是随口胡诌蒙骗于我,那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他,定要他死在我的剑下。”
容貌清瘦的老者微微颔首,瞧着洞口外面的月色,轻轻喃道:“很好,很好。”
风清扬眉宇苦涩,眼神茫然,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令狐冲在旁边站着,虽然好奇,却不敢出声打扰,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说道:“田伯光的快刀,已经快得很了,他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武学修为,倒是不容易。别说是你无法抵挡,就算是你师父师娘,也未必能够取胜。要破他的快刀,就要比他更快,以你这等少年,和他比快,原也可以,只是或输或赢,并无必胜把握。至于我这等糟老头子,却也要比他快,唯一的法子便是比他先出招。你料到他要出甚么招,却抢在他头里。敌人手还没提起,你长剑已指向他的要害,他再快也没你快。”
令狐冲听得心中欢喜无限,只觉眼前豁然一亮,竟然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全新境界,忍不住张口说道:“原来这套剑法是教人如何料敌机先!”
风清扬拍手赞道:“对,对,孺子可教。‘料敌机先’四个字,正是独孤九剑的精要所在。冲儿,我瞧你十分聪明,原来是没瞧错的。好,咱们今夜就来练破田伯光快刀的‘破刀式’。”
独孤九剑极其深奥难懂,风清扬洋洋洒洒的讲了下去,令狐冲听得心醉神迷,这等高明的剑法摆在眼前,纵使令狐冲对武学之道并不如何痴迷执着,然而现下一颗心却砰砰乱跳,全神贯注注视着风清扬,只觉得独孤九剑的美妙之处,竟远比痴爱的美酒更加香醇可口。
他们一个教的兴起,一个学得认真,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了。令狐冲提起长剑,心中既忐忑又兴奋,踏步走出山洞,见田伯光坐在大石后面望着初升朝阳,笑叫道:“田兄,你不趁夜逃之夭夭,现在可走不了啦。”
田伯光回头看了令狐冲一眼,抓起钢刀一跃而起,一声不吭向他劈来。令狐冲一眼瞧准他招式中的破绽,长剑随手一刺,就逼得田伯光手忙脚乱,回刀抵挡。青年看到自己随便一招便能将田伯光逼退,不由得也是呆了一呆,喜悦兴奋终究占了多数,唇角便挂上了微笑。田伯光见状,心中一痛,突然一声大吼,出刀快如暴雨,攻向令狐冲,然而无论他如何迅速,青年的长剑始终快他一步,每一剑又狠又准,剑尖始终不离采花大盗的要害。再斗了十数招,田伯光的衣袖、裤管已经被长剑划破,虽未伤到皮肉只割破了衣衫,但田伯光心中雪亮,令狐冲只不过是手下留情,其实他要自己开膛破肚、断手断足,又有何难?
他今生勤练武学,内功轻功与刀法一样不敢拉下,自觉已经比上辈子的境界高明出太多,没想到结果还不是这般轻易就被独孤九剑破了,他所仰仗两世的武学,简直是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再看到青年脸上微微牵起的笑意,想到从此以后,自己别说强迫他做什么,便就是连挨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只怕令狐早已恨极自身,如此机会,不过是在猫戏老鼠,拿自己给独孤九剑试手,不由得万念俱灰,“哇”的一声张口喷出了鲜血。
令狐冲大吃一惊,想要过去扶他,又止住脚步,说道:“田兄,武林中人,胜败乃是常事,你只输给我一次,我却输给你多次,如果我像你一样想不开,那令狐冲早就不用活了!”
田伯光摇了摇头,惨然道:“令狐……我以后再也胜不了你啦。你照着风老先生的命令,取我性命罢!”
青年略微迟疑,将长剑插在地上,道:“你走吧。无论你过去所说是真是假,你始终绕过我多次。田兄,我只要你答应我一点,你见过风太师叔之事,无论如何不能告知他人。”
田伯光强忍心痛,点了点头,再看了令狐冲一眼,浑浑噩噩的提着刀往山下走。令狐冲心底歉疚之意油然而生,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劝慰,站在思过崖上,怔怔的瞧着田伯光的背影,几番想要出口呼唤,终究忍住。
风清扬在洞口看着眼前两人,双眸中精光闪烁,暗自点了点头。
田伯光下了山来,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是茫茫一片,心智既然被迷,那么外界的一切都再无所谓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是否撞见了什么不该碰面的华山弟子,直到有一只大手从背后把他揪起,“啪啪”狠狠打了他两巴掌,田伯光这才清醒过来,惊怒交加,大声骂道:“他奶奶的,谁打你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