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再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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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面纱的人良久不语，曲洋就一直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突然，那人甩袖，扔下一个瓶子，稳稳落在曲洋面前。曲洋拿起看了看，接着叹口气，重新摆回了原地，叩头道：“曲洋这具残躯时候不多，无谓浪费灵药。感谢圣……恩典，请收回吧。”
那人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将脸一转，看向刘正风。
曲洋再度叩首，嘴里轻轻呢喃：“我与刘贤弟已决定共同赴死，早死晚死，原本也没什么区别。如果您恼我叛教，执行教规处死，挫骨扬灰，曲洋无话可说，但请您留刘贤弟全尸。”
曲非烟在仪琳怀里挣扎着坐起，腹部的伤口仍在往外淌血，但她全然不顾上许多，噙着泪叫道：“求您，圣……”
曲洋大惊，喝道：“别说出来！”
清秀的女孩微微一怔，就已经明白爷爷的意思。这人在神教中地位之高，只稍逊东方教主的尊贵。此处还有令狐冲和仪琳等正派人士，如果自己叫出了他的名号，无异于给令狐冲、仪琳和刘公公招惹来杀身之祸。曲非烟挣开仪琳的手臂，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流泪道：“求您，放过爷爷和刘公公吧，他们如今……如今只想安然携手，共赴黄泉。”
刘正风叹了口气，情难自已，拉住曲洋的手，低声说：“世俗偏见，愚昧无知。他们只想正邪之分，如何能理解你我琴箫相交的高雅情操？曲大哥，正派因你容不下我，魔教亦因我容不下你。事实如此，要人说什么好？可惜这首《笑傲江湖》之曲，怕是要从此绝响了。”
曲洋神色黯淡，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向蒙面之人。但那人身子一侧，避开了他，并不去接，曲洋的手臂便无力垂下，再抬不起。
令狐冲看到这时，心胸已经沸腾。他见蒙面的人披散下来的黑发，就知道刚才抛出簪子出手相助的人就是这魔教高手。这位“圣”什么的，未免太过冷傲，曲洋长老身心俱疲，此时所托那首《笑傲江湖》的曲谱，无异于临终遗物，他侧身不接，岂不是要让曲长老含恨而终？旁人此时或许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令狐冲对于世上的礼仪教化从来不放在心上，只按自己的心情做事。他想也不想，上前拜倒，朗声道：“曲长老，在下虽不通音律，但是对您和刘师叔的气节甚为敬佩！如果前辈信得过晚辈，在下必定为这首神曲觅得知音！”
带着面纱的人微微回首，盯着令狐冲，仍是不言不语。
曲洋愣了一会儿，跟刘正风眼神交接，忽然两人都是老泪纵横。刘正风抹去眼角的泪水，笑道：“令狐贤侄，谢谢你愿意满足我二人的心愿。如此，我与曲大哥死也无憾了。”
说罢，他们双手交握，齐声长笑，同时发力，震断内息主脉，闭目而逝。
曲非烟大是悲痛，搂着仪琳痛哭。仪琳用手掌轻柔的安抚她的脊背，默默为两位逝者诵经。令狐冲想到那一曲骇人心弦的曲子，乃是曲长老和刘师叔耗尽最后心力所奏，不禁心中难过，取过曲谱，再恭恭敬敬的拜了拜两人的尸首。
蒙面之人走到曲非烟身前站定。曲非烟抬起脸，止住了哭泣，只是双目仍然被泪水模糊。那人抽出腰间的剑，仪琳一惊，还未能做出反应，就见蒙面人以剑为笔，在旁边的大石上刻了五个字。
这个魔教的神秘人物身形极为纤细俊逸，连写的字也是清秀灵动，只不过力道却刚劲有力，正是“你随我去罢”。
也不知道他是不屑于开口讲话，还是有什么隐疾。令狐冲暗道，这人的内力好厉害，刚才投出一根簪子就砸歪了嵩山派高手的剑，石头上的五个字又笔笔到位，魔教之中，倒是人才济济。只不过嘛，嘿，这家伙在石头上刻字，如此纯熟，只怕多半是个哑巴，唉，可惜，可惜。
接着，令狐冲眉头一皱，自己古怪了起来。我尚未见到对方样貌，只隐隐约约瞧见一双清亮的眼睛，便开始为对方惋惜，那为了什么？真是全没个道理。
曲非烟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衣裳上的灰尘，再抬起脸时，泪痕犹在，但已经没了任何软弱的表情。她的腹部那一条长口子随着曲非烟的动作再次淌出了血，戴着面纱的人隔空在她伤口周围点了几个穴止住流血，似乎不愿意触碰女孩的肌肤，曲非烟用低哑的声音说：“谢谢……我们走吧。”
仪琳怔怔的瞧着曲非烟跟着蒙面人走，想到此去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眼眶一红，忽然跳起，伸臂去拦他们。戴着面纱的魔教高手稍微扭脸，凌厉之气暴露，令狐冲大叫不好，递剑去挡，却已经来不及，一柄短剑直接抵住仪琳的喉头。
蒙面人自身的劲风激荡在全身，宽袖鼓胀，飞舞起来，飘然似仙。这人出剑之快，令狐冲简直见所未见，即便是刚才莫大先生的诡秘身影，好像也输了一筹。好在蒙面人虽然出手制住仪琳，却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冷冷的盯了她一会儿，缓慢地收回了剑。
令狐冲心想，这一手可俊得很啊，仪琳师妹无可抵挡，那是理所当然。若是换做我，可挡不挡得住？若是师父和师娘，又挡不挡得住？
他一连在心中问了两个挡不挡得住，细思之下，登时明白。恐怕在他心中，连岳不群与宁中则都未必是这位魔教高手的对手。想通了这一点，令狐冲的冷汗立刻涔涔落下。
曲非烟感激的看了蒙面人一眼，转向女尼时，更是难得的温柔乖巧。她轻轻说：“仪琳姐姐，你别担心，圣……是为我好。等我练好武功，长大些，我一定去找你。到时候，姐姐，你留起长发还俗，陪我一起闯荡江湖，好吗？”
如今已是第二次，曲非烟提出这等荒唐的要求。然而这次，俏丽的尼姑居然怔怔然的不想拒绝，只是睁着一双妙目看着曲非烟。女孩也不再等她的回答，转身随着戴面纱的魔教高手一起离开了。
蒙面人路过令狐冲时，稍稍停顿少许，侧目瞧了他一眼。是时微风突如其来，吹起斗笠垂下来的纱布，在令狐冲眼瞳里映出一双秋水般美丽清澈的眸子。青年心中一震，忽的想到了小师妹岳灵珊灵动的双眼，脸上便情不自禁浮现出温暖的淡淡笑意。
那人不由自主的再度看了看令狐冲，发现青年也在盯着自己看时，身子一僵，突然转换了个方向，快步离开。曲非烟无奈，只得瞪了瞪令狐冲，小跑跟上。令狐冲心底暗自好笑，这位魔教高手不仅算不上嗜血残暴，反倒是个腼腆的性子。其实你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嘴巴和额头都被遮住，我能看到什么？
不过他长发披散，衣袖宽阔，身形高挑纤细，倒瞧不出性别。若是个姑娘家，也就罢了，若是个男子嘛，令狐冲嘻嘻一笑，这么害羞，那可有趣得紧。
“令狐大哥，你在笑什么？”
令狐冲看到仪琳带着忧愁的脸色，知道她一定极为不舍曲非烟，现在伤心得很。便连忙收敛神情，做出正经模样，道：“没什么，师妹，咱们快将这里收拾了，免得节外生枝。”
仪琳应了一声，与令狐冲将曲洋、刘正风和费彬的尸首埋了。令狐冲为了帮莫大先生掩饰剑法，在费彬的每道伤口上都戳了几个窟窿，中途难免换来小尼姑的“阿弥陀佛”。埋完尸首之后，令狐冲再三告诫仪琳千万不可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仪琳点头答应，她明白令狐冲想早日见到他的灵珊师妹，就扶着青年重新往衡阳城走。
中途路过一间破庙，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话语和声响，显然是木高峰在用酷刑逼迫林震南夫妇说出辟邪剑谱的下落，两人都是大惊。令狐冲现在身负重伤，仪琳又远不能敌木高峰，令狐冲说不得只好又搬出师父的威名，吓跑了那个阴险的老驼子。待他们进庙去，林震南夫妇已经奄奄一息，仪琳照看林夫人，林震南则拉住令狐冲，说出了临终之言。令狐冲哀叹，请仪琳帮忙，朝天空中发射华山派的火炮。
不多时，岳不群带着华山弟子赶到。林平之看到父母浑身鲜血淋漓，悲痛万分，扑在他们身上嚎哭不已。陆大有与岳灵珊见令狐冲安然无恙，虽然欢喜无限，但是这种情况之下，也不好怎么表达开心。令狐冲盯着林平之起伏的背脊，可以说是瘦骨嶙峋，心中暗想，林震南死前托付我好好照顾林师弟，他刚刚经历丧亲之痛，日后我们师兄弟须得加倍待他好才是。
与仪琳道别后，令狐冲随着众弟子启程回华山。他心知师父门规严明，许多话在途中未说明，但定然不会轻易饶过自己。果不其然，领着林平之见过师娘之后，岳不群落座，差令狐冲背华山派门规。令狐冲知道算账的时间到了，哪敢含糊，立刻恭恭敬敬的背出来。岳不群对这个大弟子素来喜爱，原本也不准备重罚，看他受伤后清瘦的脸，不禁心软，淡淡问了一句：“冲儿，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日后再碰到邪魔外道，是否能不问缘由，格杀无赦？”
令狐冲跪在地上，怔怔的瞧着岳不群。一时之间，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竟然浮现起田伯光的脸。田伯光是个恶人无疑，但他性情爽直，又多次手下留情，甚至帮过自己，如何能一句不说，提剑便杀？青年思绪混乱，眼前又闪过那位戴着面纱的魔教高手的俊逸身影。令狐冲心道，他二人武功高于我何止一点一滴？若要杀我与仪琳小师妹，岂不是易如反掌？
正邪势不两立，他恨我们，只怕不亚于我们恨他。那般大好机会，又为何不杀？是了，他邪魔外道尚且不屑于如此欺凌行径，我令狐冲堂堂男儿，怎可做那卑鄙无耻之事？
想通了这点，青年往地上的青石砖上磕了三个头，却不说话。岳不群自然知道这个大弟子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令狐冲明白这趟衡阳城之行自己可谓是胡闹加胡闹，现在又逆了师父的意思，是以被罚到思过崖上面壁一年，令狐冲没什么不满。临行前夜与陆大有和岳灵珊玩闹说笑，相谈甚欢，鬼脸表情之多，倒是不必详叙。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再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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