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隔壁家的小孩王斯南（下） ...
-
王斯南往插座那走去，正要把插头插进去，孙清流那边猛然蹦出一句“小心！”话音刚落，孙清流已经几个大步追过来从他手里抢过插头丢在一边，瞪着他说：“李阿姨没有告诉你这个东西很危险，不能随便乱碰吗！”虽然很讨厌他，但孙清流不想看到他遭受什么危险。
王斯南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清清知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乱碰？”
“……不能碰就是不能碰！”她问爸爸妈妈为什么时，他们总是不耐烦地这样回答。
然后她从王斯南这边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关于“为什么”的耐心的解释，刚开始孙清流还倔强地不以为然，后来随着王斯南的解释，她慢慢追问起来，直到她问道，“水是导体？导体是什么？”
王斯南“呃”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
孙清流不满地撅了撅嘴，嘀咕道：“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
王斯南脸颊微微泛红，也不争辩，把插头插好后试了试电吹风，“我帮你吹头发吧。”
这次孙清流默许了，王斯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这件事受益的明明是这个家伙啊，怎么搞得跟他逼她似的！——但是王斯南没想到，开了“为什么插座不能乱碰”的先河后，孙清流一路都在问问题。王斯南想：这孩子果然是被憋太久了才这么闷骚吧……
“为什么电吹风里会有风吹出来？”
“……”不知。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里面有个小电风扇，这样‘咕噜咕噜’转起来就有风啦！”
“……”你真聪明。
“可是为什么小电风扇转起来就会有风呢？”
“……”好多问题--+
“而且这个风是热的啊！为什么风会变热啊？”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T_T
“王斯南你说话啊！”
“……”
孙清流背对着王斯南，一边享受着头顶温暖的风，一边脑袋瓜里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很喜欢这个时刻。
但王斯南不喜欢，他不喜欢自己对孙清流的问题一个都回答不上来，他觉得，他应该比自己以为的要多知道一点点。现在他觉得很挫败。
吹完头发，王斯南默不作声地收起吹风机，存放好后，走过去牵起孙清流的手。
“你干嘛！”
王斯南这次头也没回，直接把她拉上了楼，“去解决你的‘为什么’。”
孙清流看到了王斯南的房间，跟她自己的很不一样——她其实还跟妈妈一起睡，根本没有自己的房间。——王斯南的房间里挂着蓝色的窗帘，墙上贴着几张“好孩子”奖状。窗下摆着一张小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只小闹钟，一盏橘黄色小台灯，右上角叠着几本书。
王斯南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孙清流目瞪口呆，因为箱子里面放满各种花花绿绿的书。她也跟着趴到箱子上，看看这本又看看那本，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王斯南翻了半天，终于从书堆里翻出一本黑底白字的册子。孙清流听他松了一口气，“喏，给你。”
孙清流接过来翻了翻，最后看着封面读道：“十什么个什么什么什么……这是什么？”
王斯南面露无奈，指着封面上的字：“十万个为什么，我刚才说的为什么插座不能乱碰，这里面就有。”
孙清流喜形于色，“真的吗？那电吹风为什么能吹出热风，还有为什么这场雨总也下不停，这里面也有？”
“你可以自己看一看。”说着王斯南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清清你认识多少字？”
“……不知道。”
但是她方才连封面上的字都认不全……王斯南觉得很苦恼，仿佛碰上了一件非得解决却解决不了的大事一样——可是为什么孙清流不识字，他却觉得苦恼。该为这件事负责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啊。当时王斯南没有想到这层，他直接从孙清流不识字这个事实，跳到了他要教孙清流识字这个计划上，于是他觉得很苦恼。
孙清流却完全没有将这件事当做一件事，她很快就丢掉了《十万个为什么》，转而从书堆里拿起了一本《丑小鸭》。孙清流欢喜地指着封面上的一只小动物，说：“这只鸭子好可爱！”
“这是丑小鸭……”
“哪里丑？一点都不丑啊！”
“……”
孙清流拿着书坐到王斯南旁边去，翻开第一页递给他看，“讲给我听。”
看着女孩子亢奋的神色，王斯南尽力憋住内心的无力感，开口缓缓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鸭妈妈生了一窝蛋……”
王斯南妈妈炒完菜寻上楼来时，在房门口见到并肩坐着的两人。王斯南故事讲得低沉轻缓，孙清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那本童话书上的插图，不时伸出手翻过去一页。王斯南妈妈看着那个场景忽然想到一个词：两小无猜。
想完就哑然失笑了，这两人说是欢喜冤家倒还恰当些。
想着她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她这是做什么。
听王斯南讲完后，孙清流瞪大眼睛问“丑小鸭最后变成白天鹅了？”
“嗯。”
“白天鹅很厉害吗？”
“白天鹅会飞，而且很美丽。”
孙清流一把把书合上，肉肉的手指指着封面上的小黄鸭，“丑小鸭很可爱！而且会飞就很厉害吗？苍蝇也会飞呢！”
王斯南气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王斯南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气势，突然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的。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儿，王斯南突然猛地从她手里夺回书，提高声音朝孙清流叫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王斯南妈妈下楼的脚步顿了一顿：那孩子还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这种任性的、蛮不讲理的、霸道的语气。她掩嘴笑起来，这种感觉虽然陌生，但是倒还不赖——孩子嘛，就该有孩子的样子。
孩子的脾气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一两句不合就要撕破脸皮，说出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来。然而却也没有隔夜仇，第二天见面仍旧是亲亲热热的勾肩搭背，仍旧是一两句不合就要撕破脸皮。孙清流长大后在各种社会关系里周旋，常常就想起这些事来——她是什么时候失掉了这种能力呢，失掉了这种快速遗忘仇怨的能力。
孙清流和王斯南一路吵着走下楼梯，尖锐的童音一个压过一个。
“做你的白天鹅去吧！小心摔死你！”
“你想做还做不了呢！丑小鸭！”
“我高兴我乐意！大白鹅！”孙清流说着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黑黑的小脸皱在一起，王斯南对这种肢体语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她，一个“你”在嘴里含了半天都没挤出下文。
孙清流很得意，立马做出更夸张的表情，朝王斯南张牙舞爪的，王斯南惊退一步后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有样学样朝孙清流吐舌头瞪眼睛。
王斯南妈妈闻声过来时，就看见楼梯口俩孩子跟斗牛似的顶在一起，“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笑着走过去把俩孩子拉开，“好了，好了，怎么就吵起来了。”
孙清流立刻扯着嗓子控诉，“他说丑小鸭不好！丑小鸭哪里不好！”
王斯南刚收敛了一点火气，这下子又被她点着了，“丑小鸭哪里都不好！”
“哼！大白鹅！”
后来，“大白鹅”这个绰号整整屈辱地陪伴了王斯南六年。王斯南一直觉得对于自己，孙清流就是一只牙尖嘴利的野兽，嬉笑怒骂全凭自己的心意，一个不快就要殃及池鱼，而那条被殃及的鱼大部分时候是王斯南。和孙清流一起玩，必须要有“伴君如伴虎”的觉悟。
而更令王斯南痛不欲生的是，王斯南妈妈竟然觉得孙清流是小孩子的典范，并极力促成王斯南和孙清流多交流沟通，多沾些“孩子气”回来。王斯南后来总结自己羊入虎口的原因，认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王斯南妈妈的识人不清——孙清流她哪是人啊！她根本是头狼啊！
然而不管心里多不情愿，王斯南在妈妈的要求下，还是勉强送孙清流回去了。他仍旧撑着他的小红伞，孙清流仍旧背着她的大黑伞。一大一小在雨里慢慢走着。这时孙清流已经照着《大风车》编出了一首歌，并且一路都轻快地哼着同一句词：
“大白鹅飞呀飞呀飞不动，大白鹅飞呀飞呀飞不动……”
把她送到门口时，王斯南终于面目抽搐地开口：“你能不能换一句词？”
孙清流瞥他一眼，淡定地说，“不能。”
孙清理在日后总结自己和王斯南之间的爱恨情仇时，觉得自己年少时和王斯南结下梁子的主要原因除了他是师奶杀手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那天她送完酱油回家后，发现她花了黄澄澄的可以用来实现很多快乐的五毛钱买的双色棒冰，完全融化掉了。
孙清流苦兮兮地看着里面相互交织的两种颜色的糖水，暗自决定和那只大白鹅势不两立——年幼时，孙清流的快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遗憾，她的过错，总是能在心里找到一个自己以外的负责人，她总是能成功地将对自己的怨恨和懊恼转嫁到别人身上，并且心安理得。
就像棒冰化了，不是她的缘故，而是因为王斯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隔壁家的小孩王斯南（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