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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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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黎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热时如入沸水,冷时又如坠入冰窟,有时又犹如有人拿皮鞭抽打她的后背。这难道不是无间地狱的刑罚?她有不甘,她想出声质问为什么会是她来受这些,却只觉得口舌胶着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总以为再也不会重返人间,却还是醒了过来,睁开双眼才知道,这仍是人间,床围布幔简单素净。照顾她的姑娘扑过来瞧她,那姑娘有一双美目,笑起来月牙一般:“你醒了,太好了,我叫悠悠等会儿我拿水给。”语气里透着兴奋。她默默的想,这位叫悠悠的姑娘大约是个好人,竟还为她活过来高兴。
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疲累的闭上眼,眼前却总是不断闪过玄云刺伤她的画面。她知道总会过去的,不过需要时间而已。
那姑娘刮风般跑回来,把水杯小心的凑在她唇边,然后絮絮叨叨的在她耳边念叨:“你可真是命大,要不是有段树枝托着你,你早沉入河底。幸好水温很低,不然你早失血而死。还有,你被水流冲上河滩,要不是遇上主人你也是必死无疑……”姑娘顿一下说:“对了,主人说你这叫因缘际会,还说什么命不该绝,主人念的书多歪话也多。”她高兴的笑起来,仿佛那个歪话多的主人就在她身边给她讲笑话。
苏清黎默默的听着,始终一言不发。因缘际会吗?大约是吧。
后来她再次睡去,睡梦中总似能听到悠悠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她想这姑娘大约是寂寞才这么爱说话吧。想着想着,她便在睡梦中微笑起来。
悠悠嘀咕半天,才发现她又睡着了,不由得叹口气:“不光命大,心都这么大,快死了还笑的出来。”说完悄悄出去将门掩上。
苏清黎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月光从窗纱里漏进来,周围寂静无声,她躺了半天终于还是试着起身,牵动伤口她暗暗咬牙,等满头大汗扶着床沿做起来,她才自嘲的笑笑原来也不是那么疼。
本想下床,却因为腿脚麻木无力还是作罢了,她环顾四周,陈设随意却颇用一番心思,比如这床虽然帷幔平常,床体却是上好紫檀木,隐隐木香气弥漫四周。
她的那件苏绣的棉袍,就挂在屋子的角落,月光下华美非常。她忽而失笑,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本这衣裳主人,是打算穿着它端坐庭院赏梅看雪的,竟被她糟蹋至斯。
屋外传来悠悠小声哀求之声:“主人,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再陪悠悠几天。这一次我一定能让您满意的。”
苏清黎凝眉听着,心想,如此卑微恐怕是留不住人的。果然那人开了口:“悠悠,你在外面如何我不会管,单只她,你得照顾妥当。”
悠悠嘤嘤的哭泣起来:“你走好了,你走了,我明天就毒死她。”再没人回应她,她的哭声也渐渐远了。
苏清黎慢慢躺下,她很害怕,却也只能害怕。对一切皆无能为力。
第二天一早,悠悠又笑呵呵的端了早饭来,苏清黎从她脸上没看出一丝破绽,菜色简单清爽,清粥小菜外带一杯温吞白水。连一点怪味都没有,也许昨夜是一场梦,她安慰自己。
吃过饭,悠悠给她换了伤口上的草药,乐呵呵的说:“看,你快好了。眼看就能帮我的忙了。”
三天后苏清黎已经能自己下床了,尽管她一言不发,但悠悠仍天天陪在她身边说话,态度亲昵自然。
悠悠说给她敷了去腐生肌的好药,只是可惜还是会留下疤痕。苏清黎并不以为意,就当是提醒好了,提醒自己日后小心做人,不要轻信他人。
最近苏清黎总是自梦中惊醒,背后又犹如皮鞭掠过火炼烫过一般,热辣辣的疼。她爬起身来往铜镜处照看后背,一道道可怖的红痕,这些痕迹到早上又会褪去,周而复始。
痛楚折磨的她夜不能寐,只能等半天补眠,悠悠看过之后也连说奇怪,把脉吃药皆不见效,直到一个多月之后这种感觉才消失不见。
悠悠笑称:“加上你重伤昏迷那段日子一共七七四十九天。你得罪了神仙?所以老天罚你。”
苏清黎哭笑不得,就算有罪过也是苏青狸犯下的,和她有什么关系?老天爷也作兴找替罪羊的?
就在悠悠宣布苏清黎完全康复的第二天,她又病了,起初是浑身瘙痒,后来脸上开始脱皮溃烂继而病发全身,再后来发展的严重了她连骨头都觉得疼起来,她渐渐的起不了床,只能靠悠悠喂她些稀粥活命。
悠悠并没有任何惊慌,而是用药草熬煮白布后熟练的为苏清黎包扎住头脸全身。悠悠整夜的陪伴着她,为她唱曲宽心。
可那种痛就好比有人将身体里的一切捏碎一般,苏清黎常想,是否是老天爷不小心把她错当成泥人。
痛的最厉害的时候,她就喊叫,声嘶力竭的喊叫。悠悠这时候会用银针扎她的穴位,帮她缓解疼痛:“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他们统统熬不过这一关。”
原来这并不是怪病,是下毒所致:“你想我死吗?”
“不想,我只想找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救主人,可没人能熬过去。”她天真的面容满是遗憾。
“你……爱他吗?”
悠悠的脸几乎红透,半晌才点头:“哪怕是用我的命,我也必要救他。”
不知为什么苏清黎发现自己竟然还笑了一下,又是如此,借爱之名义,杀人害己。世上蠢人何止一二,却原来都和自已一样白长一副聪明的面孔。
自此后,苏清黎再没出过声,也就是那一天她知道,这一关也终会过去,她绝不会放弃的。再疼她也没想过死,她告诫自己就把这当成试炼,再世为人的试炼。
哪怕活着也是地狱。
也不知多少个晨昏,这一关也终于被她闯过去,她再次能站起来时,已经是三个月后,她已形销骨立,衣裳穿在身上都飘飘荡荡。悠悠说她活下来,但不能保证不留伤疤。
她始终没敢拆下那些包裹自己的白布,她没胆量再看自己的脸。
她好起来,悠悠最高兴,她说:“主人再不会离开我了。”
苏清黎总是安静看着她,从不发一言。天气转暖,庭院中草木复苏,她们常相伴着坐在池边晒晒太阳。
悠悠说:“你总不说话,和主人真像。你一直这样不爱讲话吗?”
也不是,从前和玄云在一起时,她也爱说话,最爱看那少年笑起来的样子。
她悠悠有些不一样,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发呆就是傻笑,笑过后又忧愁,常坐在窗边喃喃自语:“他就快回来,这次回来又会是几天?还不是要走。”
那个男人来时,苏清黎正在院子里和悠悠养的鸟儿们玩耍,她身上仍有果香味,鸟儿们特别喜欢停在她肩头指间来回跳跃玩耍。
他身形修颀,发簪翠玉,腰束比足银绦,身披落地金裘 ,足登泥金皂靴。虽站立未动,任春风吹襟袖动,更难藏一身雍容潇洒气度。
他说:“苏姑娘,别来可无恙。”声如珠玉,仿似在何处听过。
苏清黎回过头来,忍不住在心中为这青年喝一声采。
悠悠扔了手中杯盘碗盏,跑上前来,却连他的衣襟都不敢拉。既喜又悲手足无措的站在他面前,半晌才说:“主人,你回来了。”
他问悠悠:“苏姑娘的脸怎么了?”
悠悠呐呐开不了口,苏清黎无奈帮她解围:“不小心吃错药而已。”
他的脸微微扬起,冷冷道:“吃到毁容?”
苏清黎转回头微抬手臂将那翠绿鸟儿放飞,口气里全是漠然:“总是提醒,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他让悠悠先走,慢慢踱步至苏清黎身边,她故作镇定向一旁移出空间。不知为何在他身边苏清黎便觉得不舒服。
两人这样并肩站在院中,直至太阳西斜,苏清黎先忍不住开口:“您没事儿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终于开口:“女子一向爱重容颜。”
“女为悦己者容,我并无此等福气。”她口气平平淡淡,引得他不由得去看她。
“不要怪悠悠,她只是个孩子。”
“是,她一派天真,赤子之心。”幸好是这样的包着脸,不然她都不知此刻该用何种表情应对,这样回护情人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吧。
临走苏清黎还是犹豫停下脚步:“请问公子贵姓?”
他只是笑下,转身便走并没回答她的问话。
第二天,悠悠来请苏清黎去见她的主人,她眼中噙着泪花:“多谢苏姑娘回护之情。”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悠悠却不肯回答:“你去见主人吧。”
他等在书房,从苏清黎跨进门口那一刻,他的目光都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暗自笑自己,一个连脸都看不到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曾自以为知道这女人的一切,据说她温良贤惠知书识礼,酷爱缝纫针指她屋里挂的那件苏绣锦袍,便是她自己亲手缝制。
她的名字叫苏月娘,只因江湖人称呼他明月公子,于是她在闺中的名字便唤作月娘。
以前的他甚至连她长的什么样子都没兴趣知道。
苏清黎进屋来未曾行礼,只是环顾书房,而后静静立在一隅,简短询问他:“叫我何事?”
韩明月忍不住笑起来,并不以为忤:“日后你住在这里,有什么特别要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