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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叛乱(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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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来诃安都有点异常,他时常藉故出门,良久方返回,神色不定,而且常常分心出神,几次做错了事。我问他时,他眼神闪烁不定,不敢看我的眼睛。
一天阿卓告诉我:“我看见诃安从黎戈大人府中出来。”阿卓是我的忠实仆人,知道我和黎戈不睦,且他也对黎戈的人品十分鄙薄,是以对于诃安去黎戈府邸的事也表露出了不满。他停了一会又忍不住说道:“大人,列巴人是靠不住的。诃安年纪虽小,但很有些心计呢。”
诃安回来后我叫过他,问:“你去黎戈那儿做什么?”
诃安脸色大变,立即双膝跪下,嗫嚅半晌,方才道:“主人恕罪!我……我是去找黎戈大人的一个……一个奴仆,他也是列巴的族人,明王把他赏给了黎戈大人为奴的。在列巴时,他家就住在我家不远处,我……我时常找他说说话……”
我缓和了神色。唉,被灭了部族的俘虏啊!
我说:“算了,以后你少去那地方,以免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黎戈那小人有交情。”
诃安道:“是,是,诃安再也不敢了。”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天气已颇有寒意,我见诃安身上还穿着旧衣,甚是单薄,便道:“一会儿你别出去,我跟夫人说一声,让一个裁缝到咱们这儿来给你做几身衣服,你量量尺寸。”
诃安停了片刻,才道:“是,谢主人恩典。”声音微微发颤。他没有抬头看我,只很快地退了出去。
隔几日,穆阿和敖烈约我去射猎,我带了诃安同去。
我一箭射中了一只野雉,它带箭仍飞出很远,方才落入草丛中。诃安跑过去拣拾。
穆阿忽然用弓梢指一指诃安的背影:“苏雷,当心这列巴小子。”
我问:“怎么?”
穆阿说:“他与黎戈的人有来往。”
我一笑,道:“这个我知道。”
穆阿正色说:“上次我们进言相救长老,已与黎戈有隙;何况这小子又是列巴族人,他们一族都是你带兵灭的,你别掉以轻心啊!”
敖烈说:“不如我替你一箭射杀了他了事。”
“不用,”我笑道,“这只是个孩子而已,不会生什么异心。”
穆阿冷冷地道:“十九岁的男人还算是孩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娶了璜儿为妻了。”
我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忽见一人骑快马向我们疾驰而来,定睛一看,是萧恩。
萧恩在我们面前勒住马,脸色苍白,喘息不定,说:“长老死了!”
我们匆匆赶回城中,正看到鹰神祭台上高高的木架之上火焰熊熊,夏里长老的遗躯已被吞没在火焰之中。鹰临城的人民环绕在台下,众口相和,低低唱着悲哀的悼歌。
一跃下马,我冲近祭台下一个守台甲士,厉声问道:“为什么马上就焚烧长老的遗体?”
“是黎戈大人的命令,”那甲士惶恐地回答,“黎戈大人说长老患急病死的,恐怕传染他人,所以长老的遗体不能久留,须马上火化了。”
“黎戈!”我目眦欲裂。
穆阿咬牙切齿地说:“两天前长老还好端端的,哪有什么急病,黎戈那头狗子分明是不敢让我们看出长老的死因!”
敖烈紧握拳头,骨节格格作响,怒吼道:“我现在去杀了那作祸的狗子!”
萧恩拉住了敖烈的手臂:“明王对黎戈言听计从,信任非常,虽然我们明知长老之死与黎戈决计脱不了干系,但是要除这小人,还得从长计较!”
火舌挟着浓烟在半空中舒卷吞吐,我心中的愤怒代替了哀痛,跪倒在地,向火架拜了几拜,起身上马,与我的三个兄弟径奔向王宫。
“苏雷大人,”王宫门前的铁甲卫士拦住了我们,“明王身体不适,不要见任何人。”
“我有要事。”我说。
“明王有口谕,任何人都不能放进宫里,如要硬闯,格杀无论!”
敖烈大怒,咆哮道:“就凭你——”
“敖烈!”我止住了他,转向卫士:“黎戈大人可在明王身边?”
“是的。明王正与黎戈大人议事。”卫士回答。
黎戈在宫里,而明王不愿意见到我们。我抬头看着灰白的天空,一只孤独的鹰在空中戛然厉鸣,展翅向远方飞走。
石杰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库伦将军被斩首;好几名文武臣将被连坐;巫医被驱逐;宫中的人事变更如此之巨,而今族中贤人夏里长老猝亡……我沉思着,渐渐感觉到了事情的重大和紧迫,以及这场祸殃的不同寻常。这时距我出征归来仅有约大半年的时间。
桑迪的话在我耳边响起:“当心你们红桀那个叫黎戈的人……”
“苏雷,现在怎么办?”穆阿开了口。
我转身面对着他们,问道:“穆阿,敖烈,萧恩,我们能同一条心吗?”
穆阿凛然道:“苏雷,我能为你们流干我的血!”
敖烈和萧恩齐声道:“我也一样!”
我们四人互视着,我沉声一字一字地道:“我们要先下手,就在今天晚上!”他们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们四人的手掌握在一起。
回到府里,我召来我的二十名心腹卫士,命他们伏在黎戈门外,一俟黎戈离开王宫回家,立即砍下他的头来见我。
二十名卫士领命而去。
萧恩列出素日与黎戈朋比为奸的好几名权贵的名字,其中不乏都是明王颇为见宠的谗媚之徒。
“苏雷,男人做事就得做个干净,”萧恩冷静地说,“反正是要逆了明王的心意了,咱们便不能留下一个祸患。明王要治罪,我们与你一并承担。”
我点点头:“黎戈的人头一送来,我便即命人去取这些人的性命。”
天色渐暗,艾姬亲自进来点燃了烛火,她看着我们脸上的神情,有点不安。
“苏雷……”艾姬耽忧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回答:“没什么事,艾姬,叫诃安送酒来。”
艾姬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忽然回过了身:“苏雷,你今晚如果要办什么大事,酒最好还是不要多喝……我的心跳得慌,好象……好象要出什么祸事。”
萧恩笑道:“艾姬,别担心,就有祸事,也是别人的祸事。”
一会儿,阿卓送了酒来,我随口问道:“诃安呢?”阿卓皱眉道:“诃安又说有事,出去了。”
我不在意,只和萧恩默然对饮,静候消息。
鹰神祭台上的神鼓敲响了,一声一声,缓慢而低沉,在黑夜里飘荡着,我知道这是为夏里长老敲的丧鼓,可是不由得也觉这鼓声里似乎预示着不祥之音。
“苏雷……”艾姬忽然从内室奔出,“那只玉瓶,放在床头上的那只玉瓶……好端端的自己裂开了!”她神色惊惶,“这鼓声……我怕……”
我走过去,她顾不得萧恩也在这儿,扑进我怀里,把脸埋进我胸前:“今夜一定会有什么祸事发生……苏雷,我怕……”
我轻轻抚拍她的肩头,安慰她。
萧恩站起身来,说:“怎么那些卫士们还没有消息回来——”
一语未了,阿卓走了进来报我:“主人,明王遣人来请主人进宫,说有要事相商。”
我迅速与萧恩交换了意外且惊疑的一眼。
——难道我的卫士未能杀死黎戈,让他逃进宫里去告了我?
——难道黎戈已死,明王先得了消息要召我去治罪?
——还是……
我心里一刹那设想了许多可能,但事已至此,只能去面对。我轻轻推开艾姬,叫道:“拿我的外衣来。”
艾姬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裾,仰头看着我,脸色苍白,咬着下唇。
我柔声哄她:“艾姬,没事,我进宫去见明王,商议完事情就回来,没事的,你在家等我。”
“苏雷,我同你一道去。”萧恩说。
我淡淡地笑了笑,尽管心头坠铅一样重,可还是做出了轻松的样子,笑道:“会有什么大事情!——艾姬很害怕,你就留下与她聊聊天好了,我去去就回。”轻轻挣开了艾姬的手。
诃安方才回来,此时忙进来,拿着我的外衣,服侍我穿上。萧恩送我到门口。
我直视着萧恩,低声道:“兄弟,事情要从最坏处打算,这个你拿着。”从怀中取出我调兵的骨符递到他手里,“我这一去……若有变故,你和穆阿、敖烈立即调我军队强行除奸,不必顾忌我。”
萧恩紧握骨符,点点头。
我稍一踌躇,又道:“如果我没回来,艾姬和小令,就托你先照顾着。”
萧恩又点点头,没说话,眉宇间紧皱出一道锋棱。
阿卓已备好了马,我翻身骑上“神箭”,诃安也骑了一匹马,同我一道向王宫驰去。
神鼓的声音凄凉而神秘,一声声像敲在人的心口上。
走到街口时,后边有急促的马蹄声追来,有人叫我的名字:“苏雷,苏雷!”我回过头一看,是敖烈。
驰近我身边,敖烈拍了拍他腰间的佩刀,说:“我知道明王召你,我陪你一起去,穆阿已去你府上与萧恩商量。”
我点头不语。马匹踏着神鼓的声音奔跑,敖烈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脸上也有紧张的神色。
夜空上有一轮刀锋似的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