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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6.
      相隔十年,S城周的那个小镇却几乎没怎么变样,舒茄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当年的墓园。
      夜已深了,附近的小楼还有温暖的灯光,路灯和白杨树站在一起,俯瞰那一片静悄悄的世界。舒茄慢慢走过去,站在那个小小的墓碑前。
      如当年一样光洁的石碑,没有一个字。
      春天的风轻柔地掠过面颊,舒茄闭上眼,想起第一眼看到这墓园时,也是春天,阳光很好,迎春花开满两旁的坡地,高大的白杨树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墓园里没有人,只有一个个高矮圆方各各不同的墓碑,好像一场安静有礼的聚会。
      一颗等待腐烂的心,就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某种久违的安宁。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真的去死?我问过谢天桦这个问题。
      直觉吧。谢天桦说,我觉得你就是想折磨自己罢了。

      那是我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一直飘雪,一直阴霾,像是永远也没有雪后初晴的一天。
      我当晚就发了烧,谢天桦送我去医院。腰上有一大块淤青,很久都不好。圣诞节期间诊所都休息,我挨过新年,准备去做手术。德国有严格的堕胎手续,三个月内的,可以去专门的办事处说明,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了。
      我把检验报告给那人看,什么也没说。
      我没有力气。
      本来我没打算告诉谢天桦的,可他那天收拾楼下时,看到了我的化验单。他的德语比N好得多。

      去做手术那天,大雪。一开门,谢天桦开车等在楼下。
      他说刚刚搬完家,租的车子还没还掉,顺便送我。我看着他:有必要吗?这下别人更要说三道四了。
      管别人说什么?谢天桦把车门一推,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既然有朋友,就不要一个人硬挺着。
      那天以后,我一直没有哭,哭不出来。可听见他说这些话,我的眼睛忽然就酸涩起来。
      我上了他的车。

      手术后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新意了,无非就是堕落而已。姑妈那段时间刚好回国去了,她不知道我的事。我也不打算告诉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我跟N在一起时,谁都觉得他不可靠,我却谁的话也没有听。如今,无非是咎由自取。
      挺长一段时间,我喝酒抽烟去酒吧鬼混,只要不睡觉就好。
      因为我睡不着,睡着了就做噩梦。梦见把N大卸八块,或者血淋淋的小孩子。
      我想我的人生是完了。
      还不如就此腐烂。

      我在某一个头疼欲裂的晚上,就着酒吞了几片安眠药。药是从姑妈家里偷来的,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我以为是几片,可是在医院里醒来时,谢天桦跟我说,是几十片。
      他那天刚好去看我,和老房东一起,把昏迷的我送进医院。
      对着救命恩人,我却给不出好脸色。回到家,我发现房间被整理过了,长霉的空酒瓶子都不见了,我大叫大嚷,逼他把我的收藏品都还出来。
      谢天桦很狡猾的,他说行啊,但你要跟我去个地方。
      结果,直接把我带去医院。
      抑郁症。我对着这个单词冷笑。
      我拒绝吃药。
      那时候谢天桦已经开始专业学期的课,又要打工,忙得很。可还是常常来看我这个拒绝吃药的病人。
      几次以后,我听见医生对谢天桦说,让她做点开心的事情。
      我没有开心的事情了。谁也不能阻止我腐烂。

      谢天桦却比我想象的厉害。
      他问我:要不然买块墓地吧?你不是想死吗?先把墓地买好吧。
      我说海葬算了。
      他皱眉:哪个海?波罗的海?黑海?地中海?都离得老鼻子远,你别折腾我行不行?
      我气狠狠瞪他,他还若无其事地翻报纸广告:嘿,这个不错,就在S城附近,去看看吧?
      回想起来,他那时对我,用了种简单粗暴的态度。可我竟然很受用。大概是觉得我的世界到了末日之时,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人肯陪伴我的疯狂,是件幸运的事。
      真的买了墓地,因为我喜欢那儿的安静。我的钱不够,他又贴了点。
      可惜挺贵的墓地,也只让我消停了几天而已。我又开始自我腐烂事业。那阵子,我把市面上的烈酒都喝遍了,其实它们都是一个味道,苦的。

      谢天桦于是换了个花样,让我跟他的团一起去意大利旅行。
      你不是还没死嘛,多出去看看啊,到了另个世界遇见妖魔鬼怪还能多个谈资。
      他笑嘻嘻地说这种话,让人怎么拒绝。
      去就去呗,我带了相机,专门拿他当模特儿。他当导游,忙前跑后的顾不上我,我就溜去当地的酒吧。意大利烈酒味道不错,帅哥又多又热情奔放。
      威尼斯这样,佛罗伦萨这样,到了那不勒斯还这样,谢天桦的耐心到底用尽,他开始骂我。
      还没够?你打算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摔倒了,不知道怎么爬起来吗?非要再往伤口上撒把盐证明自己真受伤了?痛苦都是被自己放大的!
      把我从酒吧直接拉去吹海风,站在灰蒙蒙的海湾边上,他大声冲我吼。
      你又不懂!我跟他吵起来。我当时喝醉了,语无伦次地乱嚷,却还记得他的样子,一双眼黑沉锐利,站在礁石上,挺拔又冷峻。
      ……我知道痛苦是什么。爸爸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海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他转头去望着海面,很久才说:但是正因为痛苦,才要学着,和它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看着他,眼里终于涌出泪来。
      他伸手过来,抱住了我,说你哭吧。
      哭啊。他根本是命令式的。
      我抓着他的衣服,放声大哭。从来没那样哭过,像要把心都哭出来。

      后来我想,也许我不全是为了那个混蛋,为了我脏掉的爱情。
      我哭为什么看见这一切的人是他。哭我甚至没法拒绝他。我依赖他,那种温暖诚恳的力量,那种阳光生机的力量。
      我把他的衬衫弄得一塌糊涂,所以从意大利回来后,特地去买了新的,送去他新租的房子。
      谢天桦似乎有点意外,不过看得出来他也挺高兴的,说要请我吃饭。
      也不知怎么我就问他,干嘛对我这么好啊。他咚咚切菜,一边笑:为了让你别喝醉了就骂——男人全都不是好东西!
      我看着他,阳光里的身影,那么挺拔,空气里全是明亮温暖的气息。那句话忽然就冲到嘴边:那你要不要我?
      到底没有问出来。不能问,不敢问,也不想去问。自己都嫌自己破败不堪,怎么能厚脸皮让他收留疼爱。
      又何况,我知道他不是爱我。我一直都知道。

      这一场自我折磨一直持续到那天,谢天桦看见我在抽大麻。才真正变了脸。
      别让我看不起你。他背转身说,侧脸的线条从未有过的冰冷坚硬。
      一连几天没来找我。
      我开始心慌。我终于发现,原来我所有的自甘堕落,都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会失去他。

      我鼓足勇气,准备去找他,却接到电话。
      你在哪儿呢?谢天桦在那头说,墓碑送到了。
      我赶去S城的墓园,看见他一身黑,跟个工人站在那儿,脚边一块圆顶的墓碑。
      你有什么东西要埋进去吗?
      谢天桦转头看见我,问。
      我走得气喘吁吁,发愣:嗯?要埋什么?
      他用一种好笑的表情看着我,等我自己明白过来。
      不用……不用埋什么了。我说。
      那这样吧,你念个咒,咱们把过去的,不喜欢的那个自己埋进去,从今以后,重新开始,好不好?
      谢天桦说,语气很温和。
      我看着他,莫名固执:那不叫念咒,叫许愿。
      他挑眉毛:随你。
      那个样子,有点无所谓的意思。我心里发哽,我看着那个平整的无字墓碑被放到底座上,忽然脱口而出:我不会再去酒吧了。绝不再抽大麻。明天我会去找教授,问下学期的专业课。
      我大声说完,低了头,像在等待审判。

      面前的人没说话,朝我走近两步。我抬起头,看见他抬了抬下巴:你看。
      我转头,山坡顶上有一棵刚开花的樱桃树,站在蓝天里。
      春天总是会来的。
      他说。然后对着我笑了。
      那是我今生,再也没法忘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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