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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何处落花碎空枝 ...

  •   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何木槿说起。何木槿,纯血树妖,妖族之后。可是她却有一个凡人的名字,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的名字。这不是她的本名。她的本名叫做蜒蜒,有一姐名蜿蜿,虽是年龄相差几十岁,却同是在水边出世,且相貌竟有八九分似。
      那一年,妖族和魔族依旧水火不容,妖帝和魔尊依旧势不两立。只是,这不是一些寻常小妖所担心的。树妖蜿蜿和树妖古藤,正在云端私定终身。
      一日,蜿蜿央古藤带她上天去看看。那一年蜿蜿二十一岁,古藤二十四岁,对于妖来说,这个年龄非常年轻,相对于凡人的十七八岁来说,还更年轻些。奈何古藤出身平凡,凭他二十四岁的年纪是完全没有能力独自飞上天去的,何况带着蜿蜿。他们想了一个万全之策,那便是跟着一个下凡的神仙一同飞上天去,这样,穿越天地之界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大的阻力了。
      蜿蜿紧紧握着古藤的手,这不只是同气连枝,是真情流露。
      古藤柔声道:“蜿蜿,如今我们已经相识三载,我们……”
      蓦然,蜿蜿转身,天上视野极佳,可以看到下界几乎任何地方,包括魔妖两界。蜿蜿惊呼一声:“我娘……我娘出事了!”便飞身跳了下去。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当古藤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结束。从此以后,天地人间便再没有蜿蜿。
      蜿蜿上天之时,她的母亲已有九个月身孕。他们上天才一个时辰,她的母亲便临盆。母亲曾说过,这孩子八成是个女儿,和蜿蜿一样也在水边出生,就叫蜒蜒。蜒蜒诞生之时,母亲遭遇了降妖师何亚昭。最终不敌,命丧黄泉。蜿蜿亦拼上了性命,命丧于黄符之阵。
      降妖师何亚昭出身于降妖师世家,对这个树妖家族是心怀仇怨的。蜿蜿出生之时,身体极为羸弱,奄奄一息,她的父母不得已杀了一个凡人,用其灵气救了蜿蜿,却正被何亚昭之父何恭撞上。何恭不敌,身负重伤,不日便归天。何亚昭之兄何冠青,姐何静言全都命丧于妖的手中。
      树下,只剩一个襁褓婴儿,那边是蜿蜿之幼妹蜒蜒。何亚昭举起法器,终究还是不忍。其妻沈氏适时地挡在那婴儿身前道,“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何况我们也没有女儿,不如把她带回去吧。骐儿也尚在襁褓之中,你怎么忍心杀她呢?”
      何亚昭最终还是放下了法器,他输给了自己的不忍和妻子的善心。
      沈氏颇有慈母的风范,她一路上将蜒蜒护在臂弯之中。“夫君,”她柔声叫道,“这孩子本是与树有缘,就叫木槿吧。”
      “随你。”何亚昭不以为意。
      就这样,木槿以树妖之身被养在了一个降妖师世家当中。
      何亚昭对木槿虽是从未过分宠爱,却也从未薄待她。沈氏很疼爱这个女儿,她年纪也不小了,不宜再生育,她育有两子,有一个女儿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便将木槿视如己出。
      凡间一向重男轻女,何家的两个儿子难免吃心。抱回木槿的那年,长子何骏已四岁了,自然知道木槿不是自己亲妹妹,后来,等弟弟何骐长大以后,他也难免说漏了嘴。
      几年过去,十几岁的何骏颇有虚怀若谷之风,也不在意母亲对三妹的宠爱,何况母亲也从未因三妹儿薄待了他们兄弟两个。而何骐却对木槿颇为忌惮。
      一日,何亚昭不在家中,有恰逢是何亚昭生辰,沈氏想给夫君一个惊喜,便亲自下厨。十五岁的木槿闲来无事,便在家中四处地闲逛,误打误撞进了何亚昭的书房。名义上是书房,实际上这里陈列着的都是降妖师的法器。木槿轻触了其中一个法器,法器微微发光。这法器是个辨妖的法器,寻常的妖但凡在五里之内,它便会发光。然而,木槿年少,又从未杀过人,几乎没有妖气。
      “三妹,你在干什么?”十六岁的何骐紧随木槿,也进了父亲的书房。
      “二哥?”木槿回头。
      何骐跑过去,抓起那法器,移近了木槿,那法器果然又发起光来。
      “何木槿!”何骐大声惊呼,“你是妖!”
      “不——不可能——”木槿尖叫着跑了出去,她径直跑进了城外的森林。
      她跑了很久,很久才停下来。她一拳捶到一块巨石上,那石头上竟出现了一些微小的裂缝。木槿看着自己的手,她的双手在发抖。她的确异于常人。她半岁能说话记事,不到一岁便会走。何亚昭略微忌讳木槿,从不教她武功。她趁父亲交给两个兄长武功的时候偷偷看看,学个一招两式,却是悟性极好。她一直就这样偷学,到头来武功竟能和二哥何骐相差无几。
      木槿又试着打了那巨石一拳,巨石轰然倒塌。木槿惊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不是人?”
      黄昏,太阳已西沉下地平线。木槿垂手向回踱着,那个家,她不回家去,又能去哪儿呢?
      当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几乎瘫倒在地上。满眼尽是尸体,何家,被灭门了。木槿跪在地上,欲哭无泪。她在这个家里,有着如此尴尬的地位,而如今,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已不再有了。从伤口看上去,那杀人的手法绝非凡人所为,年少的木槿看不出。自古以来,被妖灭门的降妖师家族是不少的,这种事不足为奇。
      木槿带着满脸的泪痕走出何宅,奔向了森林。她并不知她的二哥还没有死。
      整个森林中暗淡无光,出了天上的一弯新月,都不再有别的光。木槿蹲在地上,抱着头,嘤嘤哭泣起来。她还从未在夜里去过这森林。
      渐渐地,萤火虫聚集在木槿身边。萤火虫都在草木上栖身,木槿是树妖,又是至纯的树妖,身上的气息自然吸引萤火虫过来。
      木槿渐渐止住了哭泣,伸开双臂,萤火虫便落在木槿的壁上,将她的面容照亮。她自言自语,“瞧……连你们都这样愿意接近我,我果真不是人……不是人……槿儿已没有家了,只有你们了。”
      “蜿蜿……”一个声音从木槿头上传来。木槿抬头看过去,是一个陌生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容貌。
      男子抓住木槿的胳膊,惊得木槿臂上的萤火虫四处飞散。那个男子正是树妖古藤。
      木槿拼命挣脱了古藤的双手后退几步道:“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小女子与公子未曾见过。”
      古藤不理会木槿的话,兀自说下去:“蜿蜿,这些年来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找的你好苦……”
      “公子……”木槿低头道,“小女子姓何名木槿,并非公子口中的蜿蜿姑娘,想是公子认错人了。”
      “姓何?”古藤迟疑了一下。成立唯有何亚昭一家姓何,在这森林中活了数十年的妖都知道,何家是降妖师世家。古藤抓住了木槿的手腕,“作为妖,你怎能跟了那降妖师的姓?”
      “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木槿看着古藤,心底生出丝丝畏惧,“我是我娘亲沈氏所出,你一定弄错了……”木槿依旧不愿承认她妖的身份。
      “我们是树妖,我们是树妖啊!你竟全都忘了吗?”
      木槿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古藤借着月光和萤火虫的微光,撩开木槿的刘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姑娘。许久,他叹了口气道:“姑娘,对不起,刚才多有得罪,你只是像极了蜿蜿,竟有八九分像。”
      木槿这才松了口气。可不过多一会儿她便又紧张起来。面前的这个男子,是树妖,她自己也是树妖。她曾听父亲说过,妖是最为狠毒的,杀人不眨呀,靠吸食人的精元修炼。面前的这个树妖,她还不知他的底细。可她自己也是树妖,她有有何畏惧?
      木槿心中仍怀有一丝希冀,古藤说,他认错人了,她并非树妖蜿蜿。木槿嗫嚅着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妖?”她内心中极度渴望能从这个树妖的口中否认她在法器面前暴露的一切。
      古藤此时却并不能确定木槿的真实身份了,她不是蜿蜿。古藤突然伸出手来,如鹰爪般伸向木槿。顷刻间,木槿的身形幻化成一棵柔弱的合欢树。古藤收回了手,木槿便又恢复人形。
      古藤道:“我方才并不确定你的身份,但现在我确定了,你的确是树妖。”
      木槿捂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个事实,是再不能改变的了。一般的妖多是世间生灵修炼百年,才得以修成身形,不慎便会现了原形。而天生的妖,生来就是人形,只有遇到非同一般的境况,才会现形。木槿便是如是。
      古藤兀自说道:“你一定是蜿蜿的幼妹,记得我与蜿蜿分别之时蜿蜿之母已有九个月身孕。
      “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相信你何家三小姐的身份?”古藤抓住了木槿的胳膊,“你是妖,你自然应该到你该去的地方。”
      “你……杀过人吗?”木槿怯怯问道。
      “从没有。”古藤坚决地说道,“不是所有的妖都只会杀人。”他顿了顿,“这是不是跟你从小听到的相悖?你若想,你亦可以一辈子都不杀人。”
      “真的吗?”
      “当然。”
      “那……”木槿思索了一番,“公子你是……”
      “我……”古藤犹豫了一下,“我叫古藤,你不必问我的来历,我只是一个爱过你姐姐的人。”
      “我姐姐?”
      “是蜿蜿。”
      “哦。”木槿暂且应下。对于她来说,她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如今你家道中落,也是无处可去了,跟我走吧。”说罢,古藤伸出了手。
      木槿依旧在迟疑。
      古藤又一次抓住了木槿的胳膊,带她向森林深处走去。古藤不顾木槿略微抗拒,只是拉着她一直向前走。他对木槿说:“我们妖族,说难听些本就是飞禽走兽、花鸟鱼虫,哪里又像凡人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还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统统不作数。”他顿了顿,“也算不得统统不作数,只是没有凡人那么讲究罢了。”
      他们走到了一条岔路口。
      古藤道:“木槿,你要谨记,一旦到了这岔路口,你今生今世都只能走右边,不可走左边,知道吗?”
      木槿点点头。
      古藤接着说:“我知道你好奇,我以后会给你解释,总之你决不可走左边,否则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走向左边,便是魔界。魔、妖,三界两大族群,如此水火不容,像木槿这样的小妖,很容易成为两族之争的牺牲品。
      妖界之阴暗,木槿从未见识过。她还并未摆脱“人”的身份,对周身的这些妖,尤其是妖气极重的妖,充满了恐惧。她不禁紧紧握住古藤的手臂。古藤心中不由一丝欣慰,仿佛是蜿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然而,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这不是蜿蜿,这是蜒蜒,或者说是何木槿。
      “你不用怕。”古藤将木槿的手推下去,“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你要记住,你不是人。妖,第一绝不伤家人,第二,非战不伤族人。”
      木槿又点点头。
      “但是。”古藤停住了脚步,“他们不伤害你不代表他们不会欺负你。你从小不是在妖界长大的,又从不吸食人的精元,有些家伙难免排外。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我……我会武功。”木槿仰起头。
      古藤看着面前的这个,可以说是小屁孩儿的女孩儿,无奈地笑了。他问道:“你今年有几岁了?”
      “十五。”
      “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可知道,这里百年道行的大有人在,千年以上道行的也有不少,你以为你跟一个凡人学的那点功夫够你干什么的?”
      “那……我该怎么办?”木槿低下了头。古藤的每一句话,都在证明着,她所想的和她所将要面对的完全不一样。
      “我会保护你。”古藤想了想,“替你姐姐和你母亲。”
      木槿问:“那你又有多少年道行?”
      “我?”古藤掐指算了算——自蜿蜿走后,他也多少有些不修边幅了。他答道:“按照凡人的话说,我已近不惑之年。我出身低微,向来是不起眼的,只要你跟着我,别太张扬,不会出差错。”
      越往妖界深处走,四周的妖也就越多。对于这个新面孔,他们除了好奇,多是欲望。有几个与古藤熟识的妖也不惮接近,还总打趣古藤,又找到了一个和蜿蜿相貌相似的女子。古藤把他们都敷衍过去,带着木槿疾步走过了这是非之地。
      古藤终于带木槿到了他的住处。木槿终于松了口气,却坐在创伤低低抽泣,“我想回家……”
      “这里,妖界才是你家。”古藤为木槿倒了一杯茶,“除了接受,你别无选择。”
      素日里与古藤私交甚好,情同手足的几个妖来拜访。青瑁、迟震、拓石。青瑁因是蝙蝠妖,靠吸食人血修炼,但从无害人之心,只吸天牢中死囚的鲜血。古藤、迟震和拓石也不得不尊重青瑁的习惯,更多的,他们得帮青瑁摆脱降妖师的困扰。
      他们四个寒暄一番之后,三人便进屋坐下。青瑁偶然瞥见了木槿,木槿也只得走出来,向他们行礼。
      古藤向木槿解释道:“他们都是我兄弟,你不用怕。”
      木槿低声道:“小女子姓何名木槿,见过三位大哥。”
      顿时,空气仿佛凝滞。迟震站了起来,指着木槿,问:“你姓何?”
      木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拓石紧接着问:“你是何亚昭的女儿?”
      古藤见状,忙把木槿挡在身后,“你们三个别激动,她不是降妖师,她是树妖。”
      他们三个见古藤如此护着,只得暂且坐下。拓石愤愤道:“那也终究是在何家养大的,怎还有脸来我们妖界?”
      “她从小不知道她自己是妖。”古藤依旧护着木槿。
      青瑁问道:“今日黄昏之时,何家已被蛇妖季峒灭门,她又是怎么幸存的?”
      古藤犹豫。他不知道。
      木槿自己回答道:“我当时……在树林里。”说罢,她微微颤抖。他们三个可以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而于木槿,那是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古藤让木槿进屋去。安顿好木槿,他回到桌前坐下,问道:“据我所知,蛇妖季峒曾不及八百年道行,又怎能将降妖师灭门?”
      青瑁见识一向广些,便道:“众所周知,季峒乃是五步蛇,五步蛇本非善类,季峒之父母早年就被何家先人所杀,再加他百年来潜心修炼,故如此。况且,我曾听说,三界之内最大的力量,其一是仇恨,其二是爱。恐怕季峒就属于前者吧。”
      “原来是这样。”古藤若有所思。
      迟震推了古藤一下,“现在何家灭门的事情说清楚了,你也该向我们解释解释你今天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的了。”
      古藤叹了口气,“她是蜿蜿的妹妹蜒蜒。”
      他们三人此时全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触及了古藤的伤心处。
      古藤继续说道:“不知为什么这十五年间她都被养在何家,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妖,若非我今日略施小计让她现了原形,恐怕她还以为自己是何家嫡出的三小姐。她乃是初入妖界,以后还得你们多多照拂,别让她在咱们妖界吃了亏,更重要的是别跟魔界冲突才好。”
      青瑁、迟震、拓石三人沉默了良久。妖做了降妖师的女儿,这种事他们也从未有所谓耳闻。而木槿身份之特殊,更让他们措手不及,再加上木槿是古藤带回来的,他们更要考虑妥善。
      青瑁打破了沉默,“依我看,收养她的应是何亚昭之妻沈氏。沈氏乃是京城的大家闺秀,因是与何亚昭的感情才下嫁到筠州。早有耳闻说这个女人慈悲为怀,就算是在妖界,人人恨毒了降妖师,也少有迁怒这位沈氏的。所以,她怜惜蜒蜒,不足为奇。”
      拓石道:“像她这种小妖是最容易被欺负的,你打算怎么办?把她一直放在你家?”
      古藤摇摇头,“那定是不行的。”
      “她连法力都不懂,总得有人教她法力才好。”青瑁说,“天仇兄也总有百年道行,也算跟咱们熟识,又不那么恨降妖师,不如让他教她法力。”
      “对。”古藤应和道,“天仇的确不怎么恨降妖师,他恨魔界更甚。”
      “还有,”拓石提醒道,“决不能让旁人知道她姓何。”
      很久没开口的迟震突然说道,“青瑁,你真的想让天仇教她法力?”
      “怎么了?”青瑁看了看迟震。
      “没什么。”迟震略微有些眼神游移,“只是突然想问你一下。对了……”迟震拍了拍古藤的肩,“明日我爹想见你。”
      “唔……”古藤点了点头,“我也很久没看见父亲了。”
      古藤自小是孤儿,迟震的父亲一直对他很好。
      送走了青瑁、迟震、拓石,古藤叫木槿出来。
      “把头抬起来。”古藤道,“你越是这样胆怯,人家越是敢欺负你。从今以后,你永远要昂首挺胸,这里是妖界,是你真正的家。”
      木槿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她抬起头来,“这样,可以吗?”
      “这样很好。还有,你绝不能让妖界除我们四个之外其他任何一个妖知道你姓何,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妖与降妖师是天敌,筠州唯有你养父何亚昭一家姓何,一旦他们知道你姓何,你就是一死,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青瑁、迟震、拓石都是我兄弟,他们不会伤你,定会护你。从此以后,我不会唤你大名,只以‘木槿’称呼你。还有,你还不懂得使用父母传给你的法力,几日后我会请天仇兄教你施法。”
      “古藤大哥,你不能教吗?”木槿问。
      “我?”古藤摇了摇头,“我连自己的法力都用不好,又怎么教得了你?”
      “可你已经三十九岁了。”
      “开什么玩笑?”古藤又是无奈地笑了笑,“我才三十九岁。于神、魔、妖三族,这个年龄是非常年轻的,就算是一百来岁也是非常年轻的。若是天生法力,百年道行尚不足以控制自己的法力,是不能教授别人的。”
      “哦。”木槿后退一步,跪了下来,“古藤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木槿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不必。”古藤扶起了木槿,“我帮你,第一是因为你跟我一样,是从不杀人的妖,第二,我爱过你的姐姐。你且住在我家吧,我不会做我不该做的事。”
      次日,古藤和迟震去拜见了迟震的父亲。
      迟震的父亲在妖界也是受人尊重的长者。妖界内部就分成两派,一是像古藤他们一样自己修炼,而从不吃人心或是吸人精元的,二是像季峒这样专靠吸食人的精元修炼的。
      迟震的父亲问古藤道:“古藤,听说你救了一个小妖?”
      “是,父亲。”古藤恭敬地回答,“她是蜿蜿的妹妹。”
      “你想请天仇教她法力?”
      “父亲觉得有何不妥?天仇兄和我们一样是不杀人的妖,百年道行,且武艺高强,再合适不过。”
      “不,他跟我们不一样。”迟震的父亲打断了古藤,“你便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了。你们从不杀生,是因为有一颗慈悲之心,而天仇从不杀生是因为他不屑于以凡人之精元修炼,因为那存在太多不定因素。虽然可一夜之间修为大增,亦可顷刻之间法力尽废。你们还年轻,思虑难免不能周全。总之,若她和你一般低调行事,不用刻意修法也可立足于此。”
      古藤道:“可她是降妖师的女儿,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何况旁就是魔界,她一个小妖如何立足?”
      “古藤,你别嫌我话多。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已太过认真。这个孩子不过是蜿蜿的妹妹,并不是蜿蜿本人,你切莫把她当做蜿蜿了。”
      古藤点点头,“父亲教训的是,那孩儿今日先回去了。”
      说罢,古藤行了一礼,便回去了。
      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房子竟空空如也。他心中突然一沉。“木槿——木槿——”他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何木槿——”他略略压低声音,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人应。
      他情急之下从窗口跳出了房子。四下看看,只是这片森林。“木槿,你在哪?”古藤找遍了这四周的每一颗树,没有一棵是木槿变的。他是唯一见过木槿原形的人。
      古藤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这也许是最坏的可能。莫不是木槿已经去了正殿?正殿是妖界最豪华的大殿,唯有妖帝、妖后可以居住。自古以来妖帝千年岁月中有数不清的女人,比起整整一个朝代凡人皇帝所拥有的女人还多。但是,真正拥有一个妖后的,又有几代妖帝呢?
      这都是废话。
      如果木槿以降妖师之女的身份进了正殿,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妖界的死法有几千种几万种,一刀刺进心脏是最舒服的死法。
      以整个妖界对降妖师之恨,木槿定会生不如死。
      古藤猛然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古藤大哥,你怎么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飞入古藤耳中。木槿回来了。
      古藤跑过去,几乎激动得要抱住木槿。但在那前一刻,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把双手搭在木槿的肩上,“你去哪了?让我好找!”
      “让你担心了。”木槿望着古藤的眼睛,“我只是出去转转,我遇见了天仇大哥,你可认得吗?”
      “认得。”古藤别过脸去,不敢看木槿的眼睛,这双眼睛像极了蜿蜿。他松开了手,“认得,也算是相熟的,我想让他教你法力。他有几百年道行,法力一向是妖界出挑的。”
      “那岂不是更好?”木槿的眼珠一转,“他愿意教我。”
      “那就好。”古藤松了口气。他继续道,“这里你还不熟悉,不要乱跑。在这片森林,有几个地方你绝对不能去。第一,正殿,那里是妖帝居住的地方;第二,森林深处的那口井;第三,魔界正殿;第四,断魂谷。不过,后两个隶属魔界,你能接近的可能也微乎其微,只前两个,你若不留神,这两个地方都可能成为你的葬身之地。”
      “那……”
      “你不要问为什么。”古藤道,“我们都没关系,唯你,你不能接近。你从小生活在凡人的礼节当中,耳濡目染,但凡留心的,都能看出你的举止绝非妖的举止。倘若妖帝知道了,让你死一万次也不够。”
      木槿的神情黯淡了下去,“这里不是我的家吗?那为何是这样危机四伏?”
      “木槿,你十五了,按凡人的年龄来看你已不小了。”古藤席地而坐,叹了口气,“是沈氏将你宠坏了吗?你以为凡间不是这样,每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你知不知道?你以为魔界不是这样,如今裂空魔尊是第三十一代魔尊,这三十一代中每一次魔界易主,终要踏过上一代魔尊的尸体。三界的杀戮,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古藤见木槿几番欲言又止,便停下了自己的话,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感觉……”木槿答道,“天仇大哥身上有一种王者风范。”
      古藤笑了笑,“你是说,他将来会登上妖帝的宝座,住进正殿?”
      “没有。”木槿微微摇头。
      “这不是我们这些小妖该操心的。”
      “古藤——”天仇远远叫道。他很少拜访古藤。
      “天仇兄来了。”古藤行了一礼,“稀客。”
      木槿转过身去,“天仇大哥!”
      天仇径自走进房里坐下,古藤和木槿紧随其后。天仇道:“古藤你这里是最清净的所在,我来讨口茶喝。”
      古藤便倒茶,“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茶,不过就是些山里捡的树叶随意泡的罢了。”
      “那是别有一番风味。”天仇喝了一口茶,做了副享受的样子。
      古藤的嘴角微微一动,“天仇兄究竟是来喝茶的,还是来看风景的呢?”
      天仇也是微微一笑,“我是痴活了几百岁,竟还不如不过不惑之年的你。”
      木槿也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在一旁安静坐着。
      木槿突然说:“我想弹琴。”
      古藤和天仇同时回过了头来。木槿这一句几乎是暴露了她的“凡人”身份,女妖少有学琴的。弹琴的,凡人或是女仙居多。
      古藤不禁愣住了。天仇看了他一眼,笑道:“无妨,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伤木槿。她是凡人的养女,是降妖师的养女,不是吗?”
      古藤心下一惊,天仇竟都知道了!毕竟,他这几百年不是白活的。古藤和天仇随不算至交,但至少算忘年之交。古藤的年龄还不及天仇的零头。
      过了一会儿,古藤轻松了些,便也露出一丝笑颜,“天仇兄你无所不能,那就变出一架琴来,让木槿抚琴吧,我也许久没有听闻过琴音了。”
      “明日吧。”天仇站了起来,挥挥手道,“木槿,明日在后山练功,我会教你。明日我定带一把好琴来给你。若我用法力,变不出什么好琴来。古藤,告辞。”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了。修法之人,也总懒怠用脚走路。
      古藤缓缓坐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后山。他并没告诉木槿他心中的猜测,可他总是知道的,木槿未必不知。

      次日白天,古藤便去跟迟震、拓石、青瑁厮混,他们几个都未娶亲,自然是日日形影不离。曾经他们三个总是拿古藤顽笑,他已和蜿蜿私定终身。可是,自从蜿蜿出事以后,他们也不再顽笑。现下,他们成天打趣的又是拓石了,他爱上了雀妖云鬟,而云鬟却仿佛并不中意他。
      黄昏时分,古藤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木槿还未回来。后山清净,总能传来渺渺清音。这次传来的,是乐音。是琴声夹杂着歌声。
      “式微式微,胡不归……”这是木槿的歌声。
      古藤从未听过木槿的歌声,连蜿蜿的歌声也从未听过。或许,蜿蜿根本不会唱歌,但是他就只把木槿的歌声当做蜿蜿的歌声了。
      他突然以凉水从自己头上淋下。他需要让自己清醒。他在担心什么?担心天仇的野心会害了木槿?还是分明是他自己对木槿有着一种奇怪的难以割舍?他心中是只有蜿蜿的,而木槿只是蜒蜒。他自问自己并没有把木槿当做蜿蜿的替代品而喜欢上她,绝对没有。
      木槿回来了,怀中抱着一把琴。这把琴的亲身乃是西域沉香木所制,琴弦则是龙须缠绕而成。天仇为了这把琴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夜深了,古藤道,“木槿,你把烛火熄了罢。”
      木槿便上前去。古藤阻挡道,“只有凡人熄烛火才是用嘴吹的。”
      木槿会意,便反手一指,烛火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何处落花碎空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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