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三》梦湾

19、残雪未退不识意

　　与裂空之约还有一个月，大约是一月底了。裂空想着何骐怎说也会留木槿在家中住几日，奈何木槿倔强的程度他还是没有想到。木槿是执意不愿意到何府去住着了，她那么喜欢孩子，禹震和念筠在她面前如此拘束，她看了难免刺心。再说，她若与何骐来往太密，何骐在筠州是没法做人的。木槿曾经也多少听到过些议论，那是何骐凭着何家的声势硬压下去的。
　　木槿再走过卖首饰的摊子，自己也被这些首饰吸引了目光去。她这十年，活得算是很不讲究了。如今，她也想打扮了。母亲沈氏出门一向低调，在家却有时簪花，她便说是“女为悦己者容”。木槿直到今日才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她没有钱，都给影舞花了。
　　“姑娘，我刚刚见过你。这对水晶的耳坠子和这琥珀的发簪，姑娘戴上，一定好看。”老板满脸堆笑。
　　木槿一看，这都不是便宜货，老板是错把她当成了有钱人，这还真是动错了心思。她暗暗怪自己不该那么大手笔。她留恋地看了看那些首饰，还是转身走了。不走也没用，没钱。她是不会像影舞那样动了法力变钱出来的，她懂人间的规矩。
　　十三日之后，那是何亚昭与沈氏的忌日。木槿知道那一日何骐一家都会去，她就是想，也不能白天去。她就躲在树林深处，看着何骐一家在墓地，一个时辰。
　　晚上，大约都是后半夜，是第二天了。筠州这才静下来。木槿在父母墓前跪下。她看着夜空，那夜空，就像当年她在院子里数星星的一样。这又勾起了她儿时美好的回忆。回忆越美好，忆起时便越酸楚。
　　“爹、娘。”木槿叩首，“木槿没有钱，也不能给你们上香，买瓜果。只在这冰天雪地中折了一束梅花，算是女儿的一点孝心吧。嗯……”她想了一会儿，“女儿不能与二哥一处，亦不能再住在何府，长伴爹娘身边。还有……女儿所做之事，希望爹娘原谅。”说罢，她再叩首。
　　她已很久未去隋宁小城，倒也想念那地方。在那里，既可以远离妖界，又可以远离二哥，还没有其他的降妖师。难得天仇会知道这样的地方。
　　“走！”忽然一双手拦过木槿的腰，捂住她的嘴，封了她的气息，带着她隐入了树林。
　　“谁？”
　　“嘘……是我。”
　　木槿听到裂空的声音，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木槿印象中，裂空从未说过他曾来过人间。
　　“有杀气。你刚才可看见一个黑影？”
　　木槿努力回忆了一番，她的确有印象，当时也并未注意。
　　“怎的非要躲起来，这人有来路？”
　　“不是，我不能在人间打架，太过明显。”
　　“明白了。”木槿点了点头，只消一刻她便知道其中轻重。木槿又问：“你可还看出了什么别的？”
　　“是个女的，女妖。这几日你可又与谁结怨了吗？或是又有何事逆天而行？”
　　“没有，真的没有。”
　　“以她道行，你与她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你呢？”
　　“不是我的对手。这几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或是与妖有来往？”
　　木槿眼中一闪道：“的确。但不会是她的！”
　　“别急着下定论。你又不是齐天大圣，无论何时，对于眼见之事都不可全信。”
　　“那你呢？”
　　“这不是一回事。”裂空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木槿也耸了耸肩道：“她叫影舞，有三百多年道行。她自小没出过妖界，倒是个天真的姑娘。她说要给她姥姥买些首饰，我二哥给的钱全都给她花光了。”
　　“影舞？”
　　“怎么了？”
　　“没事，只是这取名，我很少听说过取这‘影’字的。我只听说过过一人，名字之中有一个‘影’字，早些年，是在还没有你的时候。毒昙花影婵，你可听说过？”
　　“没有，许是年代太早了些。”
　　“毒昙花影婵曾在妖界名噪一时，令人闻风丧胆，是因她所学之术是妖族流传范围极小却杀伤力极大的迷心术。迷心术若练到一定境界，不需多高道行，便能置人于死地。若非有极深道行便无可避免。”除却这些，裂空还知，毒昙花影婵，与他的师父逆天之手雷震曾有着一段情，一段不可告人，尽是伤感的情。他不敢告诉木槿，也不想提及。影婵是妖，雷震是魔，影婵却难逃一死。他心中忌讳此事。
　　“为什么说这些？”
　　“我总觉得影舞，和影婵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是你太敏感了。”木槿宽慰裂空。
　　“但愿如此。”
　　“然后你有什么打算？不若你留在人间陪我几日？据说人间有不少的名山大川，不像魔界、妖界千篇一律，我在人间生活的时日不多，大抵都没有去过。”木槿低下头去，拽了拽袖口。
　　裂空思索半刻，笑道：“可以。可我不能再人间太久，你也许没有机会享受路上的乐趣了。我们飞过去，最远的地方不过最多一个时辰就到了。不如……去南海吧。”裂空便先提出了去南海，至于山，还是算了。“我跟南海龙王那家伙还有点交情。”
　　“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走吧。”话音刚落，裂空抓起木槿的手腕，腾空而起，只是眨眼的工夫。
　　“你在人间飞？”
　　“放心吧，以我飞的速度，他们看不见。对了，”裂空看了看木槿，“你二哥可知道我的事？”
　　“他……不知道。”这也只是木槿的猜测，她记得，何骐曾经听到过。况且，何骐授意鲁仁对她的敲打，许是已经知道了的样子。可她也并不知何骐知道的，到底是到哪一层。《三界异志》，她从未看过，可她知道何骐对三界的了解大多出于此书。这书上，连白玉笙都写了，应该也会有裂空吧。
　　因为天还黑着，裂空就故意飞得慢了些，就算这样，看在凡人眼中也是一闪而过的，不会有人察觉。
　　天才亮，何骐一边穿衣服，一边冲慕嫣然道：“嫣然，今日小允生辰，我们还要到轩荣城去，你叫禹儿和筠儿赶紧起来吧。”
　　“爹，娘！”何禹震和何念筠跑进了何骐和慕嫣然房里，再跳到他们身上。这是要出去玩，他们起床可是不用叫的，早就在门口偷听了很久了。但是，他们可没听到父母说什么悄悄话。
　　“禹儿，别闹，我还没穿好衣服。下去，下去。”说着，何骐把何禹震放到地上。
　　“筠儿。”慕嫣然也把何念筠放在地上，“跟你哥哥去玩会儿。”方才何骐看了看她，她知道何骐有话要说。
　　慕嫣然瞟了一眼门口，笑道：“禹儿和筠儿一定还在门口偷听了。”
　　“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跟你说，三妹现在已经不在筠州了。”
　　“这么快……”慕嫣然叹道。
　　“她自己飞不了这么快。飞这么快是不能练出来的，是需要道行的。”
　　“我知道。”
　　这一次出门，何骐骑马在前面，而慕嫣然则坐在马车里陪着禹震和念筠。
　　“娘，”禹震抬头叫了一声，“姑姑会飞啊？”
　　慕嫣然知道他们不明白，便道：“姑姑的事你们多少知道一点，等你们长大了，就都懂了。”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以后你们对姑姑，不得无礼。”
　　念筠歪着头，“娘，我们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啊？”

　　南海离筠州不近，裂空飞得快，他估计着那影舞绝不会追上来，因为他感觉杀气并不重。况且，南海之景也难得一见，想是木槿也会喜欢。那仅有一转身的功夫，他已把事情考虑周全。
　　他们直接越过了海滩，落在了海中央的一块礁石上。
　　木槿从没见过大海，在海上，她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她从前只在画中见过大海，如此波涛翻涌的景色，她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你没有在海上看过日出吧。”裂空让木槿靠在她肩头，伸手替她挡住从东方吹来的海风。
　　“我连山上的日出都没有看过呢。”
　　“那看来我这个决定做的还可以。站在海中央看日出，跟在沙滩上还是大不相同的。不出一会儿工夫，你便会看见阳光将整个海面照亮。”裂空指指远处的海平线。
　　“你又如何知道那边是东方？”木槿饶有兴味。
　　“你背后的月亮还没落呢。”
　　木槿掩面一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东方的天空逐渐亮了起来，开始，只是一点，然后这波光粼粼便在海面上一点一点散开，好不壮观。沙滩上见的，只是半个海面，而唯有站在大海中央，才能看得见整个海面。想是除了那在海里打渔迷路，彻夜不归的渔民，凡间也无人有幸见得此景了。
　　“对不起。”裂空道，“我可能必须扰了你的兴致。影舞……她真的是你的朋友？”
　　“是。”木槿道，“是我在妖族的，第一个朋友，女性朋友。”
　　“不要告诉她……你的一切。也许她也并没有告诉你，她的一切。或许她是想害你，也或许，她不想伤害你。”
　　“你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只是猜测。如果我猜错了那是最好，如果有一日不幸你发现我猜对了，记住千万不要看她的眼睛。”
　　“为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裂空突然双手把住木槿的肩膀，“你何木槿是我裂空爱的女子，你所钟情的男子，就是我裂空。”说完这番话，他停顿了一会儿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木槿忍俊不禁，“没什么感觉啊，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裂空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没什么感觉就对了，因为我不会迷心术啊！”
　　“想不到堂堂魔尊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说着，木槿推了裂空一把。
　　裂空倒是纹丝不动，而木槿却一脚踩空，向后倒去。裂空忙拖住木槿的腰，顺势把她抱在怀里。顿时，木槿面颊一片绯红。南海海风渐烈，两人的头发随风飘动，交织在一起，他们就这样在这礁石上伫立着，如一尊雕塑，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