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凯风拂棘*亦幻亦真，棠棣情深难舍难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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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没有心思去理会他那满腔愤懑的一句话给傅家二老造成的尴尬，也不想去搭理爹爹的恼羞成怒，他只觉得自己被那团怒火灼得难受，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冒火，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燃成灰烬了。他隐约记得老祖宗似乎是心情不错，讪讪地打了一句圆场、说了句“孩子一时间还不习惯，慢慢就改过来了”之类的话，然后不知怎么自己就回到了撷芳馆的东厢房，他看见傅六家的从姨娘的房间里迎出来，先是一脸的喜悦想恭喜自己来着，可走近了却变成了满脸的担忧和惊慌，他见到傅六家的嘴里惊呼了句什么，可光看见嘴动，没听见声响，然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次有了意识时，傅红雪闻到一熟悉的胰子香，感觉似乎自己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边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轻哼浅唱：“月儿圆，星儿亮，宝贝、宝贝睡得香，鸟不鸣，树不晃，乖乖、乖乖快快长——”随着这歌谣的节奏，自己在那人的怀中轻轻摇晃着，这感觉温暖又熟悉，仿佛是回到了以前和娘住的那个小屋子里，娘就依偎在边上，一只手轻拍着自己，嘴里呢喃着悠扬婉转的小调。傅红雪忍不住使劲往那怀里又蹭了蹭，这感觉让他心里踏实极了，心里幸福又委屈，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他舍不得睁开眼，任由那滴眼泪蜿蜒至耳侧，这一刻的感觉是如此弥足珍贵，他生怕一睁开眼，身边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哎哟坏了，一眼瞅不着，姨娘怎么跑这屋来了！”似乎是小英子的一声叫嚷，把傅红雪从朦胧的温柔缱绻中唤醒，紧跟着便听见傅六家急切的声音：“叫你照看着点儿姨娘，你又哪儿去神游九天啦？这可下怎么好？”
傅红雪皱了皱眉，睁开眼，慢慢才看清自己居然是在沈姨娘的怀里，不由得也吓得浑身一僵。可沈姨娘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似的，依旧轻轻拍着傅红雪哼唱着歌谣，目光柔柔的，又漾着暖暖的笑意。傅红雪愣愣地瞅着姨娘，在姨娘一双混沌的眸子里，他仿佛看见了娘的笑靥，那笑靥激起了傅红雪心中强烈的眷恋，他索性又闭上眼睛，贪婪地钻在沈姨娘怀里。
“咳，姨娘这是又糊涂了，快去把姨娘的枕头拿来！”到底还是傅六家的镇定些，忙吩咐小英子道。小英子忙“哦”了一声，转身去抱来了沈姨娘那个被认作是自己孩子的枕头，在沈姨娘面前晃了晃。沈姨娘的注意力立刻被那枕头吸引了过去，小英子一面小心地吸引着姨娘，一面慢慢向门口退去。在姨娘站起身来那一瞬间，傅六家的一步上前抢过了差点从姨娘怀里掉出来的傅红雪，松了口气，紧紧地抱着傅红雪躲到一边儿。小英子也大大地松了口气，把枕头递给姨娘，扶着她回到北屋去了。
傅六家的摸了摸傅红雪的脑袋，舒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烧可算是退了。”说着把兀自还有些发呆的傅红雪放回炕上，让他倚着炕桌坐好，给他往身上围了围被子，一转身又去斟了一大碗温水来，一边喂给他喝一边不住嘴地说道，
“你可真要把你六婶子吓死了！那日里听说老太爷给你上了族谱，我跟你英子姐姐都替你高兴，苦巴苦盼地熬了这大半年，总算是盼到了好日子，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没成想你一回来，这小脸儿蜡黄的，比个窝窝头还黄几分，我问你咋啦，你也不说话，一脑袋扎在六婶子怀里就不动了，可把我吓死了！这一病就倒了两三日，浑身烧得跟块火炭似的，摸着都烫人，白天郎中来给你走了一后背的罐子好容易好点了，一到晚上又烧起来，还叽里呱啦地满嘴跑胡话。再这么下去，只怕脑子是要烧坏掉了呢！还好还好，咱们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这不就好起来了么？阿弥陀佛，老天开眼，不枉我提了这好几日的心！”
傅红雪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水，听着傅六家的嘴里不住地叨咕，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晕了两三日，怪不得一起来就觉得浑身跟在老陈醋里腌过半个月似的，酸得厉害，头重脚轻的，身子也直发飘。他正悠悠地回着神，又听见傅六家的问“饿了不？想吃点啥？”不等他答话，傅六家的便喜道：“咳！三日水米未沾，还有个不饿的！你瞧六婶子都高兴傻了，你等着，炉子上煨着粥呢，熬得可烂乎了，我给你盛一碗去！”
傅六家的盛了一碗粥进来，看见傅红雪正瞅着炕桌上的一卷宣纸出神，便撂下粥，把那卷纸递到傅红雪手里，帮着他展开了，傅红雪望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除了开头那个是“贵以专”的“以”字，其余三个皆不认得。傅六家的叹道：“这是你郎中先生那天来了，我们跟他说起这两天的事，他专门写给你的，他说了，你若是不认识、不明白，就去问人，到时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傅红雪听说郎中先生来过，又勾起了心事，心里觉得堵得很，便红着眼睛扭过头去，不再看那张纸一眼。傅六家的叹了口气，帮他把那张纸折起来，塞在他枕头下一个扁扁的小包袱里，道：“你若不想知道也罢，依我说，这念书写字都不是什么好事，人念了书识了字，这心思就多了，心思一多了，别人的好话也就再难听进去了，倒不如作个睁眼瞎，俩眼一抹黑，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再不高兴的事过几日也就忘了。不过这到底是郎中先生的一番心意，他这大半年来对你不错，你也别辜负了他，婶子给你放在你的小包袱里收着，省得搁在外面碰坏了。”说着就把那小包袱翻给傅红雪看。
傅红雪一看，在那小包袱里，端端正正叠着娘给缝的那件棉袄，被傅六家的浆洗干净了，用块小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傅红雪明白这是傅六家的一番好意，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傅六家的把那寸纸塞进去，又把包袱包好，平平整整地垫在傅红雪的枕头下面，又转过身来，拿勺舀着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傅红雪已接连几日没有米水沾牙，此时腹中也委实饿得狠了。眼瞅着一碗粥下去了大半碗，傅六家的不禁高兴得直掉眼泪，喜道：“好、好孩子，纵是天塌下来，只要好好吃饭、好好吃饭就好啊！”
正说着，就听见门口处有抽噎之声，傅六家的回头，便看见叶开半撩着门帘探着半张小脸，一双大眼睛红得兔子似的，期期艾艾地瞧着傅红雪，不敢进来。傅六家的忙回头招呼：“表少爷？怎么不进来？谁跟着你来的？再碰了伤口，老太太又该担心了！”
原来叶开自打那日摔伤了胳膊，老太太担心他淘气不老实，便喊了暖香阁的燕儿过来，教每天不错眼儿地跟着他，也不让他出了上房的院子。这一日两日不出院门倒还凑合，可接连几天下来，叶开哪里还坐得住，一心要去找傅红雪耍耍，还说要去见见傅红雪的娘，看看到底和画上的三圣母长得是不是一个样儿。结果燕儿这憨妮儿一时说漏了嘴，被叶开知道傅红雪的娘死了，叶开忙拉着燕儿的手问什么叫死了。燕儿哪敢说实话，瘪着嘴想了半天，才哄他道死了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叶开又追问，那到底啥时候才能回来？燕儿便说去了好地方，去了就不想回来了。叶开想着自己的娘走了这几日，有时候半夜睡醒了都思念得紧，那小哥哥的娘走了不回来了，小哥哥岂不是伤心更甚。于是又缠着燕儿问这问那问了个仔细，燕儿本就是憨直的性格，撒个谎别人没怎样，自己就先慌得不行，哪里禁得住叶开这么个问法，于是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叶开听说傅老太太因为守着自己，没去看傅红雪的字，然后傅红雪的娘便走了，心里不禁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若不是自己淘气，姥姥那天就能看了傅红雪的字，兴许傅红雪便可以见上他娘亲最后一面了。又听说傅红雪为这事伤心至极，连着发了好几天的高烧，把大人们都急坏了，叶开便觉得更加对不起傅红雪了。他当时便吵着要去见傅红雪，燕儿拗他不过，只好匆匆回了老太太，又千小心万小心地把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下面裹了好几层软布，生怕碰着了，这才抱着叶开来到撷芳馆。
一进撷芳馆的院子，原本急得一路嚷嚷的叶开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看着右手边那间熟得不能再熟的屋子，竟觉得心里一阵胆怯不敢进去，一扭脸又看见门口的廊檐下，紧挨着煤土筐的长凳上摆着一支毛笔和一副砚台，正是那日他送给傅红雪的，只不过那砚台被磕坏了一个角，那里原本是一对憨态可掬地耍着绣球的小狮子，此刻磕掉了脑袋，剩下一截呆板的身子戳在墨池边，怎么看怎么刺目。
叶开别过脸去，踌躇着进了东厢房，却不敢再进傅红雪的屋子，只把门帘撩开了一个小缝，呆呆地看着倚坐在被窝里喝粥的傅红雪。这才几日不见，傅红雪似乎瘦下去一大圈，腮帮子都瘪了下去，前几日脸上的光彩全都不见了，脸色发白，就跟上次被斧子吓晕了过去的时候似的，一双眼睛红红的，目光黯淡憔悴。叶开的心里像被一万只小虫咬着，懊悔难过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能怎么办呢？燕儿姐姐说了，傅红雪的娘到了那好地方，就再也不回来了，都是自己害他不能见娘最后一面！此刻自己就是化成了灰，也不能变出个娘来赔给他！叶开想着，心里又怕又愧，便忍不住抽噎起来。
傅六家的走到近前，撩开门帘冲着跟在后面的燕儿点了个头，一弯腰把叶开抱起来，哄道：“哟，这是谁欺负了我们表少爷了，害我们难过成这样！快让小哥哥看看！”说着就把叶开抱到了傅红雪的炕边，帮他除了鞋子，又把他抱到傅红雪身边。傅六家的有意让两个小孩子多亲近亲近，心想着俩孩子一起玩，怎么也比单对着他们这些大人能开心些。因此放下叶开后，便带着燕儿到外间拉起了家常。
叶开见傅红雪不吭气，又想起被撇在门口的那副笔砚，只道是傅红雪深怪着自己，因此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一只手抱了腿坐在傅红雪边上，一面偷偷地用眼角瞟着傅红雪的脸色。
倒是傅红雪看见叶开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一只胳膊吊着，坐在自己面前蔫蔫的，先开了口问道：“胳膊咋弄伤了？疼不？”
见傅红雪先开口，还是关心自己，叶开先是一阵意外的感动，紧跟着心便揪成了一团，他一张嘴就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这天大的事岂是一句对不起便可以轻松化解的？胳膊咋弄的？还不是自己淘气摔的！还带累了傅红雪没能见上娘最后一面，惹了这么大祸可该如何解说？叶开有心把自己犯的错一股脑儿地都倒给傅红雪知道，却实在是怕他就此翻了脸再也不理自己，思来想去，他咬着嘴唇使劲摇了摇脑袋道：“不疼，没事”，说完又抬头看看傅红雪，“你……还好吗？”
这话甫一出口，叶开便后悔得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傅红雪这副样子任谁看了也知道他不好，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对，怎么问出这样的蠢话来。
“不好。”傅红雪诚实答道。
果不其然吧，叶开咬着嘴唇心里想着，这下可好了，下面该说点儿啥？问你为什么不好？干嘛这么伤心？这岂不成了专程上门来揭人疮疤了么……
“我没见着我娘，”傅红雪低了头接着说，他不想给叶开看见自己眼圈也会红，“六婶子她们不说我也知道，我娘死了，我听见她们背着我说来着，说我死了娘，好可怜。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叶开忙抬起头抢着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急切，正如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傅红雪的哀伤，但他隐约地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听傅红雪一个人伤心地说下去，“燕儿姑姑告诉我，死了就是去了好远好远的好地方，再也舍不得回来了！”
傅红雪本来就是不抱希望地问问，像是问叶开又像是问自己，心里并没指望着有个答案。可没想到叶开居然真的知道，又答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摆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个来回，喃喃道：“好地方……好地方就……不冷了吧？”听见娘不舍得回来，一时间又觉得好委屈，娘怎么就舍得撇下自己再也不回来了，顿时又是一阵难过得不行。
“你、你别难过……”瞧着傅红雪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又不说话，两肩一耸一耸的，肩胛骨一张一缩猛烈地起伏着，叶开真怕傅红雪是在哭，急忙开口劝他，可这四个字说完，他也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了，见不着娘光想想就够难过的了，自己还口口声声地告诉傅红雪你娘再也舍不得回来了。叶开真想甩自己两个大耳光！
两个人各顾及着各自的心事，一时无言，叶开想了一阵，决定还是聊点高兴的事，他一只手攀着傅红雪的肩头，轻轻问：“听说，姥爷给你上族谱了？还给你起了新名字？”谁知话音未落，傅红雪便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扒拉开叶开的手，恨恨地说：“我叫傅红雪，不叫傅志成！”
叶开吓了一跳，这好容易想到的话题刚开了头就碰了个大钉子，他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得傅红雪这么生气，只好讷讷地顺着他说：“好……好啊，你想叫傅红雪，那就叫傅红雪，你……你千万别生气啊……”看傅红雪不再说话，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傅红雪的肩头，字斟句酌地想了半天，试着安慰他道，“燕儿姑姑说，上了族谱，你就是姥姥姥爷的孙子，他们会很疼你的。你别难过，成吗？天底下数姥姥最疼我了，我跟姥姥说，让她也使劲疼你，就跟疼我一样。不，比疼我还要疼，像你娘疼你一样！”
没想到这话音刚落，傅红雪的小脸气得更白了，他干脆一把推开叶开，“嚯”地站起来愤然道：“老祖宗是坏人！是大骗子！你再说她好，就出去！再也别来找我！”
叶开被傅红雪推了个四仰八叉，幸亏坐得靠里，才不曾从炕上一头倒栽下去，但也弄得胳膊肘一阵生疼，他捂着胳膊爬起来，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见傅红雪放了狠话，心里一阵发虚，害怕他是真的恨上自己了，忙忍着痛答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说完又不免有些委屈，眼圈红红地求道，“我就你一个朋友了，奶奶家没人陪我玩，娘每天忙着伺候奶奶，也不给我讲故事，我又不敢去找爹爹。姥姥家这边就更没人陪我玩了，姥姥又不许我出门，家里那些丫头婆子，整天除了‘别跑摔了’就是‘吃饱了没’，根本不听我说话。你没来的时候，我每天只能和树上的麻雀、草里的蚂蚱聊聊天。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别不理我……”
傅红雪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明明疼得嘴角都直抽冷气了，还强忍着不说，只一个劲红着眼睛求自己，也有些懊悔自己刚刚那一下手太重了，便又复坐在叶开旁边缓和了脸色道：“别哭了，你再不提老祖宗，我自然和你玩。”
叶开见傅红雪态度好转，这才稍安了心，擦了擦挂在眼角的金豆豆，一句话在嘴边反复斟酌了好半天，才怯怯地求道：“那个，我可以提最后一次吗？我保证是最后一次！”见傅红雪皱着眉头警惕地冲他点点头，叶开才又犹犹豫豫地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和姥姥好了？我又想和你好、又想和姥姥好，你们两个合不来，我心里实在是难受……”
“老祖宗说话不算话，她骗人”，傅红雪目光灼灼地答道，“还有，我听六婶子她们背后说来着，就是因为老祖宗去看了我娘，我娘就死了！我娘才不舍得撇下我呢，一定是老祖宗叫她去那个好地方再也不许回来了！我恨死老祖宗了！”
听傅红雪言之凿凿，叶开也怔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老祖宗也害得傅红雪没见到她娘，甚至就是老祖宗害傅红雪的娘走掉的，这下可怎么好？他自己尚且不敢和傅红雪承认了错误，又哪敢去拿着这更大的错处去质问老祖宗？他不禁也有些气恼起姥姥来，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样的立场。他的脸上一阵阵发烫，仿佛觉得自己此刻出现在傅红雪的眼前都是极大的错误，可就这么掉脸跑掉又非大丈夫所为，只能让自己更加不能原谅自己。他想安慰傅红雪尽快忘了这些不高兴的事，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又觉得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太过轻巧，不，何止是轻巧，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正在叶开千番纠结、万般无奈之计，傅六家的一撩帘子走了进来，手上正捧着刚刚放在门口的那副笔砚，笑道：“那天我们少爷失手打翻了桌子，不小心把表少爷送的宝贝摔坏了，少爷懊恼得不行，正不知道怎么跟表少爷交代好呢！我只说‘咱们表少爷不是那小气人，和少爷交情这么深，断不会在乎这个的！’我们少爷还道不信。喏，表少爷这不是来了？小哥儿俩当面掰扯掰扯吧！”说着便把那副笔砚摆在两人中间。
没成想这俩人同时怔了怔，竟一齐伸出手去抢那副笔砚。傅红雪见了那尊被摔坏的砚台，心里也后悔极了，毕竟是叶开的一番心意，自己那日气疯了，才会不管不顾地乱砸一气，今日竟被傅六家的当着叶开的面拿了出来，心里一面感激六婶子有心，没把那宝贝扔了，一面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觉得十分对不起叶开，便伸手去抢那笔砚，以示珍重。叶开这边呢，想着自己惹了那么大的祸，刚刚偏还一个劲地在傅红雪面前提那些刺心的事，明明是自己对不起傅红雪在前，这会儿傅六家的竟然拿这些不打紧的东西让傅红雪难受，这可真是倒过来了！于是也赶紧去抢，生怕傅六家的又说出什么让傅红雪更不好受的话来。
到底还是傅红雪的两只手比叶开一只手得劲儿些，先一步把那副笔砚抢在怀里，红着脸摩挲了半天。傅六家的见他又爱惜起来，顿时放了心，从傅红雪手里接过来，塞进枕头下那个小包袱里，冲他笑道：“得啦，还是六婶子替你放好吧。喏，看好啦，都在你的小包袱里面呢！”说着又把小包袱系好，塞到他怀里道：“这下可不敢枕着睡觉了，这屋子里你自己看吧，想收在哪儿都成，够不着的地方跟婶子说一声，婶子帮你放！”
傅红雪爱惜地搂着那个小包袱左看看右看看，到底也没想好放在哪儿好，想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塞进了被窝里，傅六家的见了，也忍不住笑笑，摸摸他的脑袋就出去了。叶开倒是十分了然地对傅红雪点了点头，悄声道：“他们大人拿了东西，一转脸就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咱们的宝贝就是要自己收着，才不会丢呢！”说着一只手撩开小棉袄的衣襟，费力地从腰里掏了好半天方掏出来一个精致的荷包，对傅红雪道，“你看，我的宝贝！我可不敢挂在外面，甩丢了就坏了。孙妈妈帮我在里面缝了个口袋，我每天揣在口袋里，睡觉也不拿出来的。”说着便用嘴咬着抽绳的一头，把那荷包打开给傅红雪看。傅红雪低头一看，里面正是他送给叶开那方磨得圆溜溜、印着个狮子头的小瓦片，用手摸摸，还温乎着呢，他不由得心下一阵感动，又想到那时节毕竟怀着能见到娘的期望，每日傻乎乎地坐在小院子门口刮门槛，这一刻回想起来，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大哭还是该苦笑。
叶开给傅红雪看完，忙又收回到荷包里面，可这掏的时候好掏，往回放一只手却怎么也塞不回去了，傅红雪只好帮着他一手撩着衣襟，一手摸索着那口袋的位置，帮他把宝贝藏藏好，不成想无意间搔到了叶开的痒痒肉，叶开见傅红雪情绪低落，一开始还憋着不敢笑，可后来实在是痒得受不了，绷不住笑出声来，越笑越痒，越痒越笑，最后叽叽咯咯地笑着滚倒在炕上爬不起来。傅红雪虽没有打闹的兴致，可见叶开这一副摸不得碰不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也终于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傅六家的在外间听见两个孩子的笑声，无限欣喜地双手合十谢道：“哎哟，老天保佑！这可算是有点活泛气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凯风拂棘*亦幻亦真，棠棣情深难舍难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