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夜话 ...
-
那天阿谢离开之后，安玖一直试着让自己入睡。
只是一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便好像无边巨潮般聚势而起，翻滚不息。仿佛再一睁眼，就可以看到红灯绿酒，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在眼前如一幅幅巨型画卷般抖落而下，还有李定岩，阿常，陈崎那一张张苍冷阴郁的面孔在光影不定的眼底一一闪现。
可是岁月无常如流水寒潭般淙淙而过，能够将一切斑驳洗刷殆尽。过了这么久，有些人只怕是早已埋入黄土。
而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打倒的目标，一直渴望而不可及的家庭儿女，也像是水面上浮出的幻彩泡沫一般，只用指尖轻轻一点，就消失无踪了。
而他也清楚，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就守候在门外。
从刚才阿谢出去的时候，他的身上就一直带着一股子浓厚的药水味道。据说那是因为他滚出去的时候不小心吓到了一位女护士。她的手一抖，便将手里端着的药水洒到了他身上。
所以，那股刺鼻的药味就一直在他身上盘桓不去。
而直到现在，安玖还可以闻到这股子药味。
可惜他却发现自己虽然讨厌阿谢，却并没有到当初想象中那般万分厌憎的程度。
也许还是身为丹科时经历的那些感情残留在了现在这个身体的灵魂当中，无形中影响了他对周边人的看法。
想了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眉间凝起几分沉郁，便站起了身，扶着墙壁走了一段路，在靠近门边时停住了脚步，又轻轻说道：“我觉得你是不用一直守在门外的。”
微青的灯光之下，诊所略显古旧的走廊已经是空空荡荡，阿谢则躺在长椅背靠上睁着眼睛休息。可话音一落地，阿谢却猛地抖开盖在头上的外套，“唰”的一下跳了起来，看向安玖时，满眼布满了狰狞血丝，像是打了一夜游戏的宅男一般。
“为什么你现在还不睡？还有，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守在这里才算是比较正常的。”
安玖嘴角上挑，露出一分带着深意的笑意，说道：“原来你还会追求正常？”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挺正常的，虽然你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可能不这么认为。”阿谢耸了耸肩，但他看着安玖顿时冷下来的神情，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补充了一句，说道，“不过我睡不着是因为你父亲的事。”
安玖目光一闪，垂下双眸，略微沉声地说道：“进来说吧。”
阿谢便一把关上门，上了锁，回头看着安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用坚定而又缓慢的步伐走到床边，眼底却是带上了几分淡淡的忧意。
“刚刚取灵结束，你的身体本来应该在营养液里再多浸泡一会儿才能使用。所以在这里呆着的时候，有什么事就直接叫我，我就在门外，你要是想出去，我可以抱着你走。我的力气够大，可以抱着你抱上很久。”
“我想我们的第一次拥抱已经足够了。”安玖坐在了床上，双眼一抬便带上了几分暗沉，“不过杰罗德他到底怎么了？”
“我把情况想的有点乐观了。”阿谢坐在了床边的白色椅子上，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以为他只是失血过多，但没想到子弹里还带有神经毒素。现在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什么时候醒来都是个问题。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能带着他一起走了。”
安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只是淡淡道：“你是怎么处理子弹的？”
阿谢说道：“哦，在检验完子弹内包的毒素类型之后，我就在上面刻上了那个害死你母亲的混蛋的名字，然后把他扔到我用过的马桶里面，用水把它冲走了。这主要是因为我可拿不准这子弹是不是还会装有追踪器。”他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安玖，又皱着眉头，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你父亲的身体？”
安玖半躺在了床上，微微闭眼，略带些无奈地说道：“他已经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替他担心了。我还是花时间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他觉得阿谢还把他的形象定位在那个不知人事的少年丹科身上，可是今昔剧变，现在的他虽然仍是相同的灵魂，处事的心境和对自我的认识，却已经是不可与当初相提并论的了。
他虽然记得某些事某些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些只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情感视作自己的一部分。相反，安玖觉得自己对与丹科有关的人与事还是有些莫名的排斥感。
阿谢一边将手指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似无聊地敲起了某种节奏，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警察现在传出的官方说法是有一伙强盗闯进了你家，但照我看，他们肯定是与那群外国间谍达成了协议，不会像公众透露真相。”说完，他又长长地“嘘”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他们要是不这么做，我反而会觉得奇怪。”安玖把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缓缓说道，“但我奇怪的是，照你的说法，那位兰廷应该是位安加高官的儿子。”
他眼眸一转，明灭不定的眼底便多了几分疑惑。
“可是这样的少爷，就算闲着没事干想要找些刺激，又为什么怎么会去当一个政府的间谍？”
阿谢摸了摸下巴，抬起头，寂寞如雪地看向天花板。
“哦，这就要说到安加的传统了。”
“传统？”
“安加是个非常注重年龄经验的论资排辈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在政坛上是不会允许年轻人有说话的机会的。如果你年纪轻轻就进了议会，不管你有多能干，都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
“这倒是跟我原来的那个国家有几分相似之处。”
安玖轻笑了一声，虽然只是一瞬而逝，但阿谢却从那笑容中注意到了几分怀念
“但是这也有变通的地方，否则议会会员和军方的高级干部全都是一群保守的老头子，看起来也让人不舒服。”
“要怎样个变通法？”
“哦，如果是有人想要进入高层，那他最好去做一些前线的任务。打个比方，如果先做几年特工，再转入高级的文职就会非常容易。”
“就算如此，但当特工的危险性也远远超过了回报的丰厚性。”
“这你就多想了。一般来说，做特工的贵族子弟都会被派发些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任务。”阿谢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忍不住苦笑道，“比如说，如果没有我在的话，杀你们一家子就是极其简单的任务了。”
安玖的眉宇间浮现出了一层暗色，他沉声说道：“可如果只是杀人，机会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是不必搞得这么麻烦的。”
阿谢摸了摸下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难得有一次你和我的思维走到了一个频道上。”
“避难所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安玖说道，“所以他们才会兜兜绕绕地设下这个局，引着我们把兰廷弄进去，好让他清楚里面的构造。”
阿谢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他，在看得他有些头皮发麻之后，忽然转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看到你现在这样冷静分析的样子。我一直想问你，在你卧底的时候，一直都在别人面前装作那副冲动鲁莽的样子吗？”
安玖沉默了一瞬，像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搭在额头的手则慢慢覆盖在了自己的眼上。
“谈不上是假装，只是将自己想打架的想法和恶意的冲动放大了而已。”
阿谢又叹了口气，朝天翻了个白眼道：“那你还真是成功，把我在内的所有人都骗得不轻。”
察觉到安玖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将手微微握紧，阿谢又眉毛一挑，摊开双手，无奈道：“好吧，其实这只是狡辩，最终还是我的错。”
安玖移开了覆在眼上的手，再看向阿谢时，眼底已经是如霜雪般凛然清明。
“我已经试着不去讨厌你，但你最好不要忘记你都欠了我什么。”
阿谢耸了耸肩，说道：“等事情过后，你要是还是对我有所不满，我会让你出气。你可以用枪，在我身上任何一个不是要害的地方来上一发。”
“别傻了，你当我还是丹科吗？”这回轮到安玖翻了个白眼，但翻完了白眼，他忽然又凝神看向了阿谢，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由于视角问题，安玖的视线正对着阿谢的□□。看久了，就算是阿谢也不得不面无表情地将双腿缩紧了一点，望着自己的下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里也是要害，不能打。”
安玖眼皮一挑，面色诡异地说道：“我不是在想这个。”
阿谢舒了口气，说道：“我可猜不透现在的你在想什么，你不能怪我。”
安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苍白如玉的面上凝起了几分冷肃之意。
“我只是在想，我原来的那个身体应该还残留着一半的灵魂。”
他顿了一下，犹疑不定的目光在阿谢身上徘徊着。
“你说……剩下的灵魂，有可能还活在那个身体里面吗？”
“头上中枪，又是含有毒素的子弹……虽然我没有仔细检查，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阿谢的眼底多了几丝悲愁，但说话的语气却是销金断玉般决绝。
“是吗？”安玖喃喃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夜话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