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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鹣鲽 ...

  •   同年九月,与去清凉寺观景仅隔五个月头,原本无病无痛的二夫人身体开始极具衰退变弱,双眼也变得浑浊,事物难辨,无力下床,凡事都需丫鬟来照料。在好几个郎中来看诊后,都摇头捋胡而去,只言,二夫人此病他们从所未见,也无处下手,只能让我们另请高明了。
      二夫人病重后,神志不清,最伤心的人莫过于言无秋了。二夫人对于他是养育之恩,他待她就如同自己的亲娘一样,现在他又无力来救治他的娘亲,趴在二夫人的床榻前,红了眼睛,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惊了所有的人。
      正印证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古语。
      莫忧莫愁被霜儿一左一右牵在手中来到了二夫人的屋子里,二双骨碌碌纯真的眼睛看着室内人们悲伤地样子身为迷惑,莫愁挣脱了霜儿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言无秋面前,要爬上他的膝盖。
      看到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的泪痕,小手替他擦去了眼泪,“爹爹不哭。”
      那一瞬间言无秋将莫愁抱在了他的膝上,多日的悲伤造就了如今的憔悴,他的下巴处冒出了胡渣,哽咽道:“爹爹听愁儿的话,不哭了。”
      如此温馨的一面,让屋内的人们都湿了眼眶,而自己亦在其中,别过头,不让眼泪当着他的面落下。
      手心中多了一只柔嫩的小手,垂眸而看,是莫忧一脸老成,和着泪冲着他笑了笑,将他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中。
      牵着莫忧,走到了他的背后,手扶在他的肩上,轻声安慰,“放心吧,二娘会好起来的。”
      他怅然而言:“希望如此。”
      话语中,到底还是没有抱了多大的希望。
      二夫人的病情反反复复,没了家族产业的负担,他时时刻刻的陪在尔夫人的床边,照看着二夫人,只是昏迷中的二夫人总是腆着笑,任谁都认为她此刻做着美梦。
      九月末,二夫人突然大好,闹着要见莫忧莫愁,我急急的同霜儿一起带着两个孩子赶到了二夫人的面前。她慈祥的向着两个孩子招手,莫忧莫愁相视一眼,带着笑容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手摸着他们的头,脸上洋溢着一名平凡的祖母该有的和蔼宠溺的笑容,从枕头边摸出了什么,交到了两个孩子的手中。
      莫忧莫愁为难的回头无声的询问着言无秋和我,我一时拿不准主意,是言无秋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片刻的犹豫。
      那是一对可相合在一起的龙凤玉玦,是用佛教七宝之一的砗磲所雕刻,两块玉玦呈现牙白与棕黄相间之色,可见是此品中的上品。
      第二日,昨日还呈现红润血色的二夫人安安稳稳的去了,没有病痛,去时一脸坦然,没有任何不舍,极为祥和。
      发丧三日,许多经商上有来往的达官贵人纷纷前来吊唁,作为亲人的我们一身缟素缟素,在二夫人的灵堂前往火盆中添着纸钱,就连调皮的莫愁也安静了下来乖乖的待在我的身旁,无忧则陪在了言无秋的身旁。招待客人的事情都让言无止去做了,不过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四夫人也在灵堂前边烧纸钱边掉眼泪大出乎我的意料。
      “娘,为什么二奶奶要躺在那里睡觉?”莫愁吸允着手指,二岁的她还什么都不懂。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她发上的纸屑拂去,“莫愁,二奶奶她累了所以打算在那里睡长觉,将来有一天娘累了,也会睡在那里的,你还小还不懂,等你长大就懂了,乖,去爹爹那里陪哥哥。”
      知道她还云里雾里的没有听懂,将她赶到了莫忧那里。一物降一物,莫愁对于莫忧的话总是言听计从的,或者说莫愁对于这个哥哥是有些害怕的。
      人生无常,几个月前还好好的人近日就已经躺在了灵柩之中,当司仪一声“盖棺”后,沉沉的棺盖就此阖上,抬出了言府的大门,一干女眷抱着二夫人的灵柩哭得声嘶力竭,青城推着言无秋走在了最前头,后面是言无止。至于三夫人、五夫人根本就没有通知她们,想即使知会了她们也只会冷笑几声罢了。
      一路浩浩荡荡,白色的纸钱从手中洒出,洒满了苏州城的街道,绵长的送葬队伍跟在尔夫人的灵柩后走上了言家的祖坟。
      二夫人的灵柩下土的那一刹,我身前的言无秋肩膀颤抖,有些心疼,双手自主的扶着他的肩,想要减去他的悲伤,却也知道这么做太过无力了。
      言家的祖坟从此又多添了一座暂新的坟冢,二夫人的坟冢旁是一座有了些许年代的旧坟,上面开满了白色的野花。
      言家第十三代子孙言景德之妻刘氏之墓,而这言景德不正是二夫人的夫君,那么这刘氏不就是言无秋的母亲了?
      果不其然,在拜完了二夫人之后,言无秋来到了那座坟墓的面前,简单的拜了拜,青城拿了些祭祀的糕点放在了那座坟墓的前面。
      霜儿哭红了眼睛,“夫人最喜欢吃芙蓉糕了,每年少爷都会带芙蓉糕来祭奠夫人,而二夫人总是差人去城内最好糕点铺买芙蓉糕好让大少爷带过来孝敬夫人。”
      说起往事总是让人心酸的。
      回望这一片萧瑟之地,看着一片凄然的白,想起祖母和娘亲,我没能回去带着她们最喜爱的东西去看望她们,祭奠她们,她们在九泉之下一定很难过,会不会盼着我回去?还想要带着莫忧莫愁回去看望她们的外祖母和曾外祖母,可惜没有这个机会。
      回到府内后,已是疲惫不堪,莫忧莫愁也早早的睡下了,没有像平常一样吵闹着不肯睡,替他们掖了被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言无秋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梦中也是愁着一张脸,摸着他眉宇间的皱褶,也不知如何好让他心里好过些。
      哪知只顾想着如何让他不那么悲伤的事情,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过来,回过神的时候,就见一双眼见带着疲惫噙着无力的笑容看着自己,惊慌的收回手,略有尴尬,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清,你可否愿意一直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娘子?”尴尬间他勉强的想要坐起,很是吃力,手扶着他让他接着我的力靠在床背上,反被他紧紧地抱着,不得动弹。僵持中,他的情绪不稳,可见此时的他是有些脆弱的,这是我遇到他以来他仅有的一次快要崩溃的摸样。
      他就像一个脆弱的孩童急需要人家的抚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好。”也许是同情罢,也许。
      他终于松开了自己,脸庞慢慢的凑近,表情有些怯怯不安,柔柔相印,绵长温婉,耳边在那一刹那仿佛听见了莲花绽放的轻响,心中也溢满了柔柔的棉絮。
      后一秒,肩上多了沉重的力量,他就这样睡着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减少,和衣同他一起躺在了床榻上,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盖着同一条被褥,前所未有的安宁。
      看着这张像又不像落轩的脸庞,他从来都不是符落轩,他只是言无秋。
      脑海中翩然滑过另一张面容,笑容兀然僵硬,望着桌上即将燃尽的红烛,仿佛在向我啼哭,梦魇始终都会过去的。
      如今,我的初衷实现了,离开了京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有一个平凡的夫君,有一双儿女,这样的日子在平凡不过,也安宁不过了。只是心中时刻的害怕这样的生活会被打破,噩梦还会降临。
      无秋,也许,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想要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因为,也许只有你才会让我过我想过的生活,没有太多的目的,太多的心机,太多的阴谋。
      曾经一度,我有过这个机会,只是那时年少,却和它匆匆的擦肩而过了,现在只要在我手中一天,我就不会让它溜走。
      翌日,清晨,醒来之后身边没了人,身上好好的盖着被褥,旁边莫忧莫愁正坐在地上调皮的不知从哪里哪来的小楷和宣纸乱涂乱画,脸上一个个的成了小花猫。
      恼怒的看着他们,拿着帕子替他们擦去脸上的污渍。
      “娘,爹爹,亲亲。”莫愁挥舞着她的小短手,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少夫人,起来了。啊——,那是二爷特地从徽州买来的最贵最好的宣纸,那笔是二少爷珍藏的,啊——”原本镇定从容的霜儿,看到了莫忧莫愁手中的纸和笔后,开始歇斯底里的喊叫,一个劲儿的直说“完了”“完了”。
      当受害者言无止匆匆赶来之后,那一张脸如同泼了墨,痛心的将被毁的笔和纸抱在怀中,我们差点以为他会当场哭泣,然,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抱着他那一堆珍宝,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还被门槛狠狠地绊了一下。
      言无止没有惩罚莫忧莫愁,不过每次看到他们两个总会露出想哭的神色,再然后,他买了大批的普通的纸和笔让他们糟蹋,可惜莫忧莫愁再也没动过,因为他们对于那些已经没了兴趣。
      “啊——,小少爷,小小姐,那是二爷最宝贝最宝贝的砚台啊——”
      从此,言无止的书房外面有人专门把守,连一只老鼠都不能溜进。
      年末时节,言无秋突然提出要搬出府,前往杭州别院居住。言无止黯然,欲语还休,四夫人也停下了用膳,长久只叹,“若是无秋想要去,便去吧。”
      没有多带什么人,整理了一下包袱,除了贴身用品之外,其他的也就留在了言府,毕竟到了杭州缺什么还可以再添。
      莫忧莫愁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只是他们听说要离开的时候是很是雀跃。
      杭州离苏州很近,赶路也不过两天左右。其他的人没有多带,就让青城和霜儿跟着前往杭州别院。
      风尘仆仆的赶了两天的路,到了杭州别院后,人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要打扫屋子,要添置物品衣物过冬,还要新招几个丫鬟侍从。在别院看守的管家老泪纵横,“终于有人来了,老奴以为这一辈子,这栋院子都没人住了。”
      五十一年春,因为仍是守孝中,所以过年的时候也就府内的几个人围了一桌吃了顿饭,草草了事,放了爆竹,免了烟花。
      春日融融之下,河中的霜雪都融化了,天气也渐渐回暖,树枝也窜出了嫩芽。
      带着莫忧莫愁出了院子,随意逛着。走到了西湖河畔的断桥之上,想起了那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便和莫忧莫愁讲起。
      他们听完之后,莫愁眼睛闪闪的说,“将来,我要一个像白娘子一样的白相公。”
      莫忧问:“既然蛇精这么好,我们为什么还要吃蛇?”
      微有郁卒,一般小孩听了之后不是大有感触的么,为什么他们的问题不太像小孩子问的。
      言无秋在旁轻笑,“他们毕竟还小,再说了这世间也没有这么多的白娘子。”这话勉强算是安慰吧。
      西湖旁有一座小小的桃林,已经长出了粉嫩的花苞,不小几日也许就会开花,青城和霜儿带着莫忧莫愁玩着捉迷藏去了。
      陪着言无秋坐在桃林中的石凳上,安静的休憩。
      这一个冬季,始终都觉得言无秋有些精神恹恹的样子,今日出来也想让他提起一些精神,若有效果也不枉这一次出行了。
      林中传来了脚步声,有些陌生,转过头,身子再也坐不安稳。
      原本娇纵的少女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已经变成了温婉的少妇,手中抱着一个婴孩,惊讶之色不亚于我。
      她看到了我身边的言无秋后,显然又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她张大了嘴,只有这么一个字。
      平复了一下起了波动的心境,朝她点点头,“凝香,真是许久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你。”
      没想过竟碰到了认识的人,心中没有担忧是骗自己的,怕自己又回去那个地方。
      “是啊,好久不见。”她合上了惊讶的嘴,僵笑。“已是四年没见了呢,没想到竟会在杭州见到你,还——”她顾虑到了言无秋而没有说下去。
      “这是你的孩子么?长得和你真像。”随意的找了个话题。
      她柔和的看着她怀中的婴儿,带着天下所有做了母亲的人都有的关爱的神情,“是啊,她是我的孩子。”
      “我从未听过格格的婚事,不知格格被许给了谁?”
      “是我自己许的,我和家中已经没了联系。我的夫君,只是一个秀才罢了,在杭州的书院教书。”凝香笑得满足而幸福。
      这是我认识的凝香么,她已经为人母了,而且还离开了那个锦衣玉食不愁的家,只为了一个没有什么财富可言的秀才,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不过,凝香格格的脾性也确实会做出这种事。
      “娘,娘,这个姨姨是谁?”莫愁从半路而出,拉扯着我的袖子,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凝香。
      摸着她扬起的脑袋,“这是凝香姨姨,快,叫声姨姨。”
      “姨姨。”莫愁好像很喜欢凝香,第一次见她这么干脆的喊人。
      “这——”凝香瞪大了眼,随即又敛下了双眼,现在的她比之初见已经成熟了许多,“没想到四年后再遇故人,竟然是这么大的改变。我在四年前逃离家,对于京城的事不甚清楚,不过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吧。”
      和言无秋相视一眼,对上了凝香的询问,感慨道:“的确是发生了太多的事。”
      凝香惆怅一笑,“我庆幸自己离开了那里,我不想和我的姐姐一样活得那么的苦。我想你也不会后悔的是不?”不等我回答,她继续往下讲,“我的夫君,虽然落魄,可是他只疼爱我一人,我们虽然清贫可是过得很充实,而且我也不用同别人分享我的夫君。清姐姐,我知道你刚才流露出的那抹惶恐,你放心,我早已和京城里的所有人失去了联系,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杭州的——,我——”
      “凝香——”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凝香的话。
      桃林深处走出的是一位清秀的书生,见到我们,陌生而疑惑,后是带着惊恐。
      凝香拍了拍他的手,这才镇定了下来。
      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交流,十分默契,两人眼中也只有彼此,想着刚才凝香的话,也许这些年的经历的确是磨砺了她,让她成长。
      两人就此一别,看着他们走出自己的视线。
      手背上多了一双手,相视,昱昱而笑,如果以往还有彷徨的话,现在十一点也没有了。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不曾离开过自己身边半步,将莫忧莫愁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也不曾招妓纳妾,三年的时间足以看清他的心性,看透他的品格。
      他放弃了应该属于他的言府的一切,将他的才华掩尽,和我们一起屈居于杭州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三年的时间,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却是一个让人安心的依靠。
      “爹——娘——,你们看,这支桃花开了。”
      远处,莫忧莫愁手中各执着一支盛开的桃花,向我们奔来。
      今年的桃花,开得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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