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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蒹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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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君恒就这么抛下我离开了,他风尘仆仆的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见我一面或者说是带我离开这个囚笼,我都已经能够放弃自己的孩子想要跟他远走,为什么他狠狠地挪开了我向他伸出的手。
不能理解,抛下了身后的人,急匆匆的跑到了府外的马车,他的身子因为连夜赶路消瘦了许多。多年前那个锦衣玉袍的潇洒的人还在我的记忆中,他是多么注重外表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离开了。
上前,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脸颊埋在他的后背中,他的身子颤了一下,哽咽出声询问:“君恒,你说过不会抛下我的。”
“可是,如今我也带不走你了,丫头,你的心根本就放不下,我不想将来看你后悔。”他没有回头,他的手在那一刻变得冰冷,狠狠地扳开了我的手指,从我的面前坐进了马车,不带任何感情的吩咐车夫驾车离开,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马车飞去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眼前蓊郁的树木在自己的眼内看起来是无比的萧瑟。
“君恒,如果我说我不会后悔呢?”仰头,可是这一句话他终是没有听见,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回答我。
碧天晴空,几缕阳光拂照不进堕入冰窖的心。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从来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至少可以蒙蔽自己,可是为什么君恒你要出现,却又不给我希望。
“我说姐姐,你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要求你的情郎带你走也不怕爷生气啊,还是你根本不把爷放在眼里?”
转过头,幽暗的看着毛氏那张扬的笑容。
郭络罗氏抱着孩子眸中燃着怒气,走上前说了个,“你——”
我的手已经挥在了毛氏的脸上,将心中的那股怨气发在了她的身上。一直退让,并不表示我不会生气,她跌倒在地,手扶着被我挥着的那半边脸颊,错愕的看着我,泫然欲泣。她在她的丫鬟的搀扶下,看到了胤禩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中哭泣,边还委屈的哭诉:“爷,你可要为我讨个公道啊——”
“哇——”郭络罗氏怀中的孩子大声哭泣。
心一紧,从郭络罗氏的手中接过了他,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的吻着他的额头,望着眼前敞开的红漆大门,绝望溢满了整个心房。
胤祺站立在门扉的立面,正踌躇不愈的频频望向我这边,灼热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他是陪同君恒一起来的,他没有阻拦我离开。这是一年来再一次见到他,他苍老了许多,鼻下多出了两撇胡子,唯一没变的就是眼睛仍旧清亮。
胤禩推开了毛氏,冷眼瞥过她,毛氏立刻止了哭声,簌簌发抖的退在了一旁,愤恨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看着胤禩走到身边,他的眼角多出了好几道皱褶。从刚才起他就没有阻拦过我的一举一动,甚至在我越规的抱住君恒的时候,他也沉默的站在远处。他完全可以喝斥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拦,这样的话我可以有更多的理由来恨他的,为什么要装作宽容大度的虚伪的样子?
手颤颤的抚上了他的脸颊,他的手按着我的手紧紧的贴着他的脸颊,不禁问他:“为什么?”
他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润泽的清眸染着许久不曾见到的笑意,“我知道他不会带你走,我也知道你舍不得我。我想赌一次,赌你走不了会留在我的身边。”
他从来都是有着这样的自信,不是么?将一切都算好了,所谓的赌一次,他也知道赌赢的几率比较大。
“而且,你对傅君恒的只是依赖,不是么?真正烙在你心里的只能是我。”他的目光转向了站立在远处的胤祺,勾唇一笑,“曾经我以为五哥会对你产生影响,可是五哥他自己退出了。”
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堪比繁星。
“你就那么有把握么?”被他握住的手,手心渗出了汗水。
他逗弄着在我怀中偷笑的弘旺,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慈父,他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将我和孩子揽在了怀中,头抵在了我的头顶,“因为我有一生的时间来让你的心中慢慢的烙上我的影子,再也忘不了。”
环视四周,已经没有了人,只有走过府前的路人,每个人都用着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们窃窃私语。
弘旺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郭络罗氏将他照顾得很好。她将弘旺的东西差人搬到了我的屋内后,指着她眼下的黑眼圈无奈的说,弘旺在他那里一点也不安生,很是闹腾,不像现在很乖很听话,也不吵人还会笑,到底还是亲娘好,这般说的郭络罗氏还是很爱护他的。许是因为她没有孩子的缘故,她特别喜欢旺儿,每天都会来到我的屋子里面,抢着抱他。
点了点襁褓中睡得正香的旺儿,郭络罗氏这么疼他也算是他的福气了,至少没见郭络罗氏去探望过毛氏的女儿。
毛氏不知为何被胤禩禁了足,被勒令不能离开她的院子半步,甚至她的孩子也交给了奶娘抚养。至于为什么不是让郭络罗氏代为照养,许是郭络罗氏不愿意吧。
采宁在我清醒之后,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我,找了一日弘旺睡着的午后,将她带到了池塘边,池塘中芙蕖盛开,莲叶田田,花蕊娇嫩。
拉着她寻了一块大石头将她拉着一起坐下了,替她将她鬓发理齐,问她:“君恒时采宁你通知来的吧?”
采宁惊慌的要朝我跪下,我伸手拦着她,其实问这句话我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推测罢了。
她点点头,惶恐不安的坐在了我的身旁,“的确是我找来的,因为我知道没有人比傅少爷更懂小姐你。”
采宁的话就像一块石子让我的心房起了阵阵的涟漪,眺望着连成一片密不可分的芙蕖,最懂我的是君恒,从小似乎没有他猜不到我的心事的,他一直叫我丫头,而我从来也没有长大过。
如果那日他肯带着我离开,也许现在我已经在济南了,让时间来遗忘发生的一切。
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他总是能看到我不能看到的东西,他的决绝的背影至今还能记起。
“小姐,你现在能这样真好,那段时间我真的好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怕以后小阿哥问起他的额娘知道了是个疯疯癫癫的样子的话会留下阴影。”她的头依靠着我的肩,欣慰的笑着。
采宁的话让我的心被震了一下,如果我真的从此疯癫的话,长大的旺儿会唾弃我么?只是这再也不得知了,毕竟没有发生这种事。
采宁又从坐正了身子,指着假山的另一端,“小顺子在找什么呢?”
随着采宁的话看向假山的前端,小顺子正左右环视,热得满头大汗,背后湿了一大块,嘴唇有些干裂,怕是在这样顶着骄阳会中暑。
他看到采宁,又看到我,两眼放光,急急的跑了上来,磕了个响头,“夫人,我可找到你了,爷请你去马厩。”
马厩,这么热的天去马厩做什么,而且我也不会骑马。
从清醒后,我和胤禩还算是缓和吧,只是总有一道鸿沟架在当中,谁也无法跨越,我们都噤口不谈往日,若有似无的想要将那些事掩埋在时间里。
小顺子在前面带着路,马厩在整个府中最靠左的地方,里面喂养的都是上好的马匹,因为不会骑马,我甚少去那里,骑马时的不适感至今都没能忘。
到马厩的时候,胤禩正抚摸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有生人靠近,它的鼻子冒出了两团气,十分的不善。我停住了脚步,怎么也不敢靠近,加上采宁也狠狠地拽着我的袖子,不让我上前。
胤禩流利的坐上了马鞍,骑着马向我们这里跑来,一阵风,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将我带上了马鞍,身后还能听到小顺子叫着采宁的声音,回过头原来采宁受不住已经昏了过去。
手紧紧的抓着按手,怎么也不敢放开,身后闻得一声轻笑,应是嘲笑我这幅狼狈的样子,我也不甚在意,只是一刻也不敢大意,就怕下一刻人就已经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揽着我的腰,从京郊的方向奔驰而去。
渐渐的能够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等驶到湖畔的时候,马停了下来,他将我抱下了马,从怀中拿出了长条的红色绸带,笑得神秘,清风中他的话语传来,“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他从背后将红色绸带蒙上了我的眼,眼前只能见一片红色。
他牵着我的手,脚下是踏实的土地,直到听到了湖面被风吹动的涟漪声,能感觉到和风吹过拂在脸上的感觉,轻轻痒痒的。
双脚突然离地,自己好像是被抱起了,下一秒双脚又落在了地上,不明白他又在玩些什么。
我站着的地方和下马时所站的土地有些不同,隐约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动。
一双手灵活的在脑后动着红绸,转眼亮眼的光线刺进了眼内,原来是他替我除去了蒙着眼的绸带,手潜意识的拂在眼前,适应了光亮后才睁开了眼睛看清了四周的环境。
置身在一艘船舫上,船正在湖面上漂流,湖面的四周尽是随风摇曳的白绿色的芦苇,清风拂过,芦苇的花絮随风脱离了枝干飘扬在空中,正如柳絮一样,洋洋洒洒,又如冬日的雪花,飘扬在了整个空中,簌簌而落,落满了发、肩、船舫上,像一场香雪海一般梦幻。
就连湖面上也是漂浮着落在水中的芦花,一片白绿色。
惊愕的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芦苇花絮,惊愕的说不出话。
伸出了手,便有芦苇落在了手心。
芦花轻笼下,迷了人的眼,就连站在自己身旁的人也变得朦朦胧胧,置身在这一场美丽的景致中,半天没能回神,舍不得从这个景色中醒过来。
耳边是他温润的声音,“喜欢么?”
站在船头,任由芦花笼罩,发间沾满了芦花的花絮,又听闻他在那边清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得约莫是这种景致吧。”
风吹扬起我们的衣裾,芦花絮絮,落满了船舱,置身在被芦花包裹之中,随着芦花飞扬,响起了箫声,竟是一曲《凤求凰》。
闭上眼,感觉到轻盈的芦花落在了睫毛之上,听着悦耳的箫声,心中没有波动那是骗人的,多么想就此沉醉不醒,看着如斯景致,听着缠绵柔情的箫声,沉醉一生又何妨。
箫声嘎然而止,胤禩的脸上沾上了芦花,拿着帕子替他拂去,手被他执住,四目相对,彷如一世。
他慢慢的期近,闭上了眼,唇瓣相依,天地只剩下我们,再也没了旁人,没了权位之争,没了身份,没了仇恨,那一刻我们只是简单的平凡之人。
裙裾飞扬,船舱之内,簌簌的飘进的是芦花,说的是温情细语,衣裾落下,隔去了芦絮的窥探。
一晌贪欢,缠绵销魂。
起身穿着衣服,一双手又偷偷的摸上了腰间,垂首是他盎然笑意的柔和清眸,带着浅浅的情欲,声音嘶哑,“往后我们每年都来这里可好,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清儿比以前热情多了。”戏谑的眨了眨眼。
话中带话,那风流样让人不禁红了脸,别过脸,手上穿着衣服,不去理睬他,忍不妨腰间的手一用力,身子往后不受控制的倒下,他欺上身来,让人不能动弹,未穿好的衣服下一刻已经不在了身上。
微恼的张口,“你——”余下的话再也没能说出。
穿戴好衣物,头发披散,他将我扳过身,拿过了发簪替我绾起了发。等整好仪容,站立在甲板上的时候,暮色已晚,晚霞悬挂天空,他在船舱中早来了长槁,站在船尾处撑了起来,船漂流靠近了岸边,一位带着斗笠的老翁已经等候在了岸边,笑着煦煦笑容,摸着白花的胡子,拱了拱手,“夫人和爷想必一定过的是极为愉快的。”
瞪了身后的人一眼,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告别了老翁,走在蜿蜒的小道上,他细指从我的头上拿下了一朵沾在头上的芦絮,他的手有意无意的擦过了耳垂引起一阵战栗,恼怒的瞪着他,他无辜的笑着,那笑容极为讨厌。
“娘子今日可觉得快乐?”他学着古代儒士的样子,拱手问道。
如若没有如此累赘的身份会更高兴,这句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生难忘。”再看了一眼身后的芦苇丛遮掩的湖泊,真的是毕生难忘。
回想起这一幕,摸着自己苍老的容颜,已不复当初,而那片芦苇和湖泊是否依旧已是未知。每每想起那日,不知酸涩的是自己的心还是眼眶,到底还是没能再去第二次,他的那个承诺自回到城内,恢复那个身份的时候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到底这个承诺只是个空话,一个遗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