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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西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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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一场惊魂,晚上开始做起了噩梦,把采宁吓醒了,接连几夜,夜夜如此,不得已采宁私下里写了封书信回了府,告诉了红杏。我落水这一事情也传到了祖母的耳内,祖母立即派了管家将我带了回去,离开的那日,院长也前来送行了,还有诸多的想出了不是很久的人。
好几个先生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在想我终于走了,害群之马终于可以离开了。
方若梅走到了我的面前,盈盈福身,眼眶里含着眼泪。
回到了府内,祖母已经在门口望眼欲穿了,见我安好的回来,老泪纵横,把我抱入了她的怀中,紧紧地不松手,“丫头,果然还是要把你关在府里看着才让我省心啊。”
我就此和骊山书院无缘了,哪怕我怎么吵闹、撒娇,祖母都不同意我再去骊山书院或其他书院读书习字。
但终究是拗不过我,祖母勉强同意了要给我请个西席先生,也好过我在外面胡闹。
祖母心意已决,绕是谁都无法撼动她的决心。
康熙三十五年,在骊山书院仅待了三个月,学堂学习的生涯也就告一段落了。
康熙三十六年,祖母如愿替我请来了西席先生,只是,祖母后来后悔莫及也是替我请了这位西席先生。
那日正是康熙三十六年初的一个雪天,因为被关在府里,不得踏出府门一步,渐渐的就闷出了病,请来了郎中也不见好转,祖母心急如焚,却也找不到根治的办法。我虚弱的躺在床上,望着屋内火炉上升起的袅袅烟雾和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趁着祖母午睡去了,让采宁替我穿上了厚实的衣服,想要去外面走动走动。
新年的气氛围绕着家家户户,每户人家都张灯结彩的,府中也不例外,由于是商贾人家,再加上祖母经营得当,所以府中的所有建筑都重新再漆一遍,家具都添置了新的,是整个环境都焕然一新。从面前走过的丫鬟小厮们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精神充沛的迎接新年。
采宁替我穿了件淡黄色的上衫,配上了一条象牙白的弹墨裙,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的狐皮披风,在采宁的扶持下走出屋子。园内的梅花黯然开放,刚走出屋子,阵阵清淡的梅香就扑鼻而来,吸入鼻内神清气爽。随着香味,看向梅花,一院花草,只有它们开放着自己的花骨朵,不畏严寒,傲然的开着。
我突然想到池塘边走走,就对采宁说:“采宁,我们去池塘边!”此时的采宁已经十一岁了,也已有了少女的风韵,也变得更稳重了。
只是自从回到府里后她的眉宇间就埋了重重的心事,时常望着天空,透过天空在思念着某人,我想我是知道的她的心思,只是自从我从书院离开后,符落轩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连傅君恒也没有任何的消息,我们在府内,彻底的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信步走到了池塘边,池面上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果然一片荒诞,冰层覆盖下的池面上漂浮这枯萎的荷叶。我蹲下身,手伸出披风,将手指微探一处没有结冰的池水中,冰凉刺骨,手指即缩了回来。
再起身时,睫毛上突然多了模糊的白色的影子,仰头望天,一片片的白色物体正降落下来。原来是下雪了。雪花片片落下,降到池面上,消逝不见,和池水融为一体。
头顶上出现了阴影,顺着阴影望去,采宁不知从何处拿了把伞过来,撑在了我们的上方,将雪花阻挡在外。
我推开了那把伞,用眼神示意采宁不要上前,在远处看着就好,也许自己有时候真的很会耍小性子,不顾他人。将两手伸出披风外,想要接住掉下的雪花。雪花一接触到掌心的温度便化作一滩雪水。雪越下越猛烈,逐渐挡住了我的视线,肩上也堆积了许多雪,冰冷的温度透过披风传到了衣内的肌肤上,突然的冷,让自己惊颤了一下,也许在这样下去,自己也会被这一片白色所包围,所掩埋。
我想要找到采宁,可是在茫茫大雪中,早已看不到她的身影,看到的只是一片白色。充斥这满眼的白色,让自己分不清东南西北,忘了身后是池塘的边缘,脚往后退了一步,踩空了,身体往后仰,要倒入那冰冷的池水中了。此时的自己,心慌乱的乱跳着,惊恐也充满着全身,自身的求生意识想要抓住实物,却什么也没有,让自己落空了。
慌乱间,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大手,阻止了自己往后跌的身子,转眼间,被抱进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从这人的身上,我闻到了一股酒味,自己的心神慢慢的镇定下来,恐惧也慢慢的消失。
我被抱起,虽然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但我却能从他身上感到让人安神的感觉。
雪随着风飘入我的眼睛,不得不闭上眼睛,等待着这个人将我带向一处安全的地方。
被带到了离池塘很近的亭子里,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那个将我从风雪之地带到安全的亭子里的人的摸样。
我仔细的打量那我救我于危难之中的人,于他的双眼不期而遇,浑然一颤——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睛,满是凄凉。第一眼让我看到了他的颓废和消沉。他的脸温润如玉,如一缕清风,带来清凉,隐隐透着书卷气息,但却让人感觉他历尽沧桑。他身着玄色衣袍,衣上布满了雪片,他轻轻拂去身上累积的雪,很是严肃的训斥我,“小姑娘,即使任性也不该在这么大的下雪天在池塘边玩。”
训斥的话,只是他的语气听上去还是很柔和的,低着头,聆听着自己的心跳,“砰砰——”跳动的非常快。
抬起头,和他深邃的双眼对上了,我这个实际有着已经二十四岁的灵魂也被吸入其中,不能自拔。
一见钟情我始终不曾相信,可是当我碰到了他的那一刻,我想我相信了。
采宁从远处在风雪中看到亭子里的我后终于露出了欢笑,向这里走来,她的手上拿着两把油伞,当她看清亭子中还有个人后,微微的福身,恭敬道,“君先生。”
我错愕,采宁居然认识他。
“君先生,老夫人在前堂等着你,商谈有关你做西席的事情。”
他点了点,又多看了我几眼,浮起了柔和的笑容,接过了采宁递上的油伞,撑开,走向鹅毛大雪中。
他的身影渐渐的隐入了漫天的大雪中,我转过头,仰着头颅对采宁说,“采宁,我喜欢他。”
只是,采宁并不明白我所谓的喜欢是另外一种喜欢,“我也喜欢君先生啊。”
我没有多说,采宁怎么会知道我不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我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上了那位君先生,因为那柔和的眼神,那温文的笑容,更多的是因为那让人安心的肩膀,让我想要有依靠的感觉。
从未想到过,一见钟情这个字眼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翌日,我就在书房中见到了他,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案几前,手中拿着书册,正聚精会神的翻阅着,看着他清秀的侧脸,我痴迷的站在了门口,忘记了踏进屋子。仿佛只要这么安静的站在一旁,站在他的不远处,心就会感到安宁平和。
采宁在后面见我突然停下,疑惑的问我,“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采宁的声音惊动了正在看书的君先生,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走到了我的面前,做了一个书生礼,“张小姐,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西席先生了。”
我仰着头,露出了六岁孩童应该有的纯真笑容,“大家都叫我清丫头,先生也可以这么叫我的,是不是采宁?”
采宁错愕我会对君先生这么套近乎,茫然的附和着点头。
先生姓君名御风字念殇,他的身子颀长而削瘦,他的手干净而温暖,他的笑容会让人渐渐的上瘾。
每当他执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习字,看着他俊秀的侧脸,渐渐的忘记了四周只沉静在他温和的笑容之中,他的手将我的手包裹着,他的温暖通过他的手心传到了我的肌肤之上,自己的心迅速的跳动着,只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被他握着。
先生喜爱弄琴,我向祖母也讨了张琴,藉由此让先生叫我弹琴,只希望可以能够更靠近他一些。先生端坐在古琴前,细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眼神深邃的看着前方,忧郁而哀戚,似乎在缅怀着谁,而且是个女子,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看着他沉湎在他自己的思想中,我有些难过,因为自己无法走近他。又有些羡慕,羡慕那个存活在他心中的那个女子,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女子,而我一定要比那个女子更加的好。
我努力的学习着君先生所喜欢的事物,琴、棋、书、画、诗、词,我努力的去学,只是希望某一天他的眼中会有自己。
康熙三十七年,君先生当我的西席已经一年有余,当自己再一次坐在古琴前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时,君先生摇了摇头苦笑,“清丫头,你并不喜欢弹琴为何要强迫自己呢?”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幼小的自己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摸样,这么一刻,我有些痛恨,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是孩子的身躯,明明我已经有着二十五岁的心智,为什么在我喜欢的人出现的时候我只是个孩子,无法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他。一股脑的将古琴推落在地,冲着他嘶喊,“谁说我不喜欢弹琴,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弹琴?”
喊完后,见他疼惜的从地上抱起了断了弦的古琴,我颇为懊恼的跑开了。
“砰——”的被撞倒在了地上。
“丫头,你怎么了?”两年未见的傅君恒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揉着他被撞到的胸口,将我从地上扶起。
看到傅君恒的那一刻,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傅君恒慌了手脚,掏出了有着难闻的胭脂味的帕巾替我擦去眼泪,只是眼泪肆意的流着,怎么也擦不干净。
声音嘶哑,问着傅君恒,“我是不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傅君恒,我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我不想做个小孩子了。”
傅君恒反问我,“做小孩子不好么?”
我摇了摇头,“一点也不好,我喜欢的人只会把我当小孩子。”
傅君恒璀璨的眼眸一下子失去了亮泽,“你喜欢谁?”
“我喜欢君先生,可是在他的眼中我还是个小孩子,我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实际上我真的不是个小孩子了。
傅君恒摸着我的头颅,“你为什么喜欢他?”
思忖了半天,才回答,“君先生让人觉得很安心,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看着他弹琴,喜欢他对着我笑,喜欢他……”
“放心吧,你会长大的。”傅君恒含着无奈的笑容,敷衍着我。
我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袖子,他有些恼怒的推开了我,“你本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是那么喜欢他就守在他的身边,让他看到你的成长,让他明白你不再是个小丫头了。”
说完,他拂袖离开了,沧桑的背影让我有些惶恐他再也不会来看我了。
那时候纯纯的喜欢,也不过是喜欢了罢了。君恒当时是怀着怎的心情对着我的,我不知道,只是许多事情我未必看得明白,而君恒却比我看得明白。只是一旦他也牵扯在内,看得最明白的却是君先生。君先生才在很久之后会对我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让人幡然醒悟,至少在醒悟后的那几年,我真的是很快乐。这些快乐,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无法抹灭的。
所有的事情都按着它注定的方向发展,我庆幸自己的童年有着君先生,君恒,祖母,采宁陪在我的身边,否则恐怕终其一生都是在坎坷中度过,至少在难过的时候想起童年往事,多少是有些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