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琼泻》苏提

5、第五章

　　“哈啾！”白衣少年拾起袖口，就要往脸上抹的时候，我一个妙手摘花狸猫换太子，将丝绢塞进他芊芊玉手中。

　　也许是因为我动作太轻柔，少年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同，往脸上七荤八素的胡乱抹了一通，将丝绢丢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将丢弃的丝绢卷了卷，一并塞在桌脚下已盛满帕子的竹篓子里。嘿嘿，晚上拿回去洗洗再卖了也能赚不少银子呢，秦家富贵比天，他这么浪费我自然不能眼巴巴的看着大好商机白白被错过，看看，这么上好的丝绸……

　　“囡儿，你在高兴什么呢？”白衣少年鼻子红红的，眨动着一双水波涟涟的睫羽，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秦公子，奴俾只是在想如今这大热天的，公子却这般接连打喷嚏，不是感冒的话，说不准是给外头那些见过公子天人般相貌的人给相思多了……”

　　“哈啾！”

　　我赶紧再递上一块，心下却笑的诡异，想我囡囡可是个拍起马屁来炮语连珠草稿都不用打的主。

　　“哎……有人说我坏话我倒是信。”少年气若游丝，吸着鼻子。

　　一片云儿飘落，眼尖的我迅速弯腰捡起投篮，一连串动作联贯得如行云流水，眼见又多出一条，我笑得好比花开。

　　“公子可真会说笑，这上上下下邻里城外的，谁不知道我家翩翩公子好比活佛再世，助老扶幼，名扬远播，若是哪个敢说公子半个不字，定是嫉妒非凡绝无他因。”

　　说这话的时候我更加不心虚了，因为这绝对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若不是当初在大街上看到秦公子见义勇为乐于助人有求必应，千金散去还再来，虽然最后一个是重点。但我也是仗着对公子的人品坚信不移的态度，丢下勉强也算得上小康的父母，卖身契按了手印为期三年，到这里来谋财路。

　　总之，我的牺牲也是很大的。

　　“囡儿，区区在下怎能担当这些个虚名，我不过也就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我操，他妈的拍老子的马屁全拍到俺心中的痛楚了。）

　　“嗯？”我疑惑的看着静若浮莲的秦公子，怎么刚才好像还听到一串奇怪的画外音，莫非我幻听？

　　“没事。囡儿，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下去休息了吧。”少年无力的摆摆手，看他本就纤弱的身子近来似乎越来越单薄了，我有些不忍。

　　“公子，还是让我来服侍你上床歇息吧。”我好声相劝。

　　“不用了囡儿，一天下来你也该累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去吧。”少年苍白的脸庞故作坚强的强挤出一丝欢笑。

　　呜呜呜……感动，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才加问一句的，你果然是个体谅下人的好主子。

　　我哈腰低头的退下，顺便把那个丝绢篓子拎在手里，心下小鹿直撞，哈哈，又要发财喽。

　　…………

　　天还蒙蒙亮，我就不得不穿衣起床，没想到跟我合用一屋的小翠竟然起得比我还要早。看她穿着一身自认为最好的行头，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在脸上一个劲的描啊画啊我就知道，今天肯定又是那个帅哥要光临了。

　　我也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匆匆吃了早饭，端了银盆，试了试水温，来到主子房门前。

　　眼前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吓了我好大一跳，最有逻辑常识性的我正准备练练嗓门喊‘有刺客’的时候，我看到了顶着两个熊猫眼的少主子正巧从里面走出来。

　　太不可思议了，太阳打哪儿出来了？每日都须铜锣喇叭震天响三请四催才起得了床的主子，竟然，竟然自己起来了！！！！！！！

　　张大了嘴，呆呆的好半天，等我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端的水盆子这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哎……”少主子无奈的皱皱长柳儿黛眉，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

　　“少爷，您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我先问罢，接着顺便一脸大惊失色的扑通跪倒在地：

　　“啊！少爷您的精致鸢儿刺绣缎儿鞋，啊！这不含杂质纯银打造的牡丹雕花脸盆……呜呜呜，少爷，我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大错，老爷夫人定会要了我的命扒了我的皮，就算留下我一条贱命，我也没脸再见乡亲父老，不如少爷您就在这一掌劈了我得……”

　　“拿着这个跟账房说一声，再重新做一双打一个就行了。来，快起来，小事一桩，不必惊慌。”少主子递过一张银票，脸上却无半点愠色，反而温和的将我轻轻托起，还替我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我感激涕零的回望着他，心想，哦~~~少主子，活菩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善待我这个下人的，感激之情，我无以言表，只是……

　　……只是……

　　主子您真的从未练过武么？我这条腿给他拍得生疼啊……

　　“囡儿，别哭了，我回房换双鞋，你也快准备准备随我出门吧。”少年转身一撩月牙色的下摆回房去了。

　　我也顾不得问他这么早便出门的原因，急急收起掼在地上瘪了的银盆子藏起来，乐呵呵的往账房赶去了。

　　…………

　　出了门，公子一路凤眼耷拉着，哈欠连天，好没精神，看得我都心疼。

　　尽管他疲倦至极，边走边还不忘做着好事，等到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聚仙楼的时候，银两早就被街道上那一伙名为‘乞丐’行事却如强盗般的人给半分半抢去了。

　　谁说这年头不好混饭吃来着的？卖香油的张老头一早就看好了这个行情，楞是让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整天穿着件破烂衣裳在街上晃来荡去，就等着我家公子出来好下手。

　　公子一双美眸目不转睛的盯着酒楼招牌痴痴的看着，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他脸上深深的憔悴终于敲碎了我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防线……

　　我拉了他的袖子二话不说就往聚仙楼里大步迈进，在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注视下，我果断的将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掌柜面前，豪气万丈大声喊道：

　　“来一壶白开水，两碗稀粥，三个馒头，其中一个切两瓣，我家公子有洁癖不喜欢用手撕的！”

　　公子一听嘴巴立刻合起来了，我们扔下嘴巴张得开开的掌柜拣了楼上一处临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菜’很快就上完了，看着少主子一顿风卷残云，我边帮他顺着气边一咬牙把自己面前的稀粥也推到他前面，他头也没抬接过来就喝。

　　“我说少爷，你这是何苦啊？有什么急事让你这么早就赶出来，连早点都来不及吃？要知道，您的身子骨不好，一天至少也得吃上个六七顿才行呐。”

　　“可不是么。”抹抹嘴。

　　“我说少爷，您今儿个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嘿嘿，秘密。”

　　……啧，看他得意的样子。别以为我真不知道昨晚一听到那人今儿个又要来的消息，他就为了今天能早早逃出来回避，一宿没睡，那两个大熊猫眼……

　　“哎……”少年幽幽的叹口气，兴犹未尽的看了看四周人家桌子上摆的琳琅满目，吞了吞口水，再转过头来可怜巴巴的瞅着我，星空般静寂的黑眸里却绽放出千言万语。

　　我左躲右闪避开他哀怜的眼神攻击，咬紧嘴唇，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下意识的捏紧荷包，这等功力，真不知我还能撑多久……

　　“来喽！本店招牌！脆香椒盐里脊，叫花鸡，荷香蕈白肉，翠绿碧染红，辣醉田螺，孜然羊肉……”小儿吆喝着，一边热气腾腾的摆满了我们前面巴掌大的桌子。

　　看到我们大眼瞪小眼的说不上话来，小二一副我知道的表情一笑：“二位要不这边请，我另外清张大点的桌子出来？”

　　在少主子昏昏然不知所以的对着鸡腿伸出魔爪以前，我先声夺人大声叱问道：“停！这是谁要你送来的？”

　　果然，少爷一听，很快便收回了爪子，也同我一起望向店小二。

　　“这位想必就是秦公子了。今日有幸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一个身着打扮看起来阔绰非凡，相貌甚是英俊的年轻人不紧不徐的踱着步子，推开给我的气势吓傻了的店小二，摇一摇手中的墨字白纸折扇，笑吟吟的与几个看似家庭背景也不错的人一起走近了来。

　　“在下整日碌碌无为，何来虚名？”公子微微一缉，镇定自若。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他在一眼撇到到这干人等中有一个花痴模样的人后，嘴角抽动了一下。

　　“秦门富比天，秦秦若比仙。”花痴挺身而出，口角流光溢彩。

　　真恶心，我一心护主，拍了桌子立起身来刚要发话，却被公子拦住，只见他温柔异常道：

　　“沈兄今儿个好兴致啊，什么风也能把你给吹来了？我当闻沈公子不幸遭人暗算，瘸了条腿，卧床不起。今日一见沈兄如此意气风发，要是没瞅仔细了这步伐和鸭子有的一拼，我还当是空穴来风呢。”

　　“你……”花痴咬牙切齿道：“哼！我爹爹已经托了冠洲郑知府，就算我今天没捉住你们秦家的小尾巴，总有一天会找到证据让我爹爹替我报仇雪恨！”

　　“哎，沈公子，怎么可以这般无礼呢？”手持纸扇轻轻点住了花痴的胸口，这傻子果然听话的止步向前。嘴角一抹邪笑：“在下乃昕北王，尹浩，今日得见秦公子一面，真乃三生有幸啊。”

　　“幸会。”咱家公子一拱手，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被那花痴这般威胁，不仅连眉毛都没动一根，还附送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

　　这姓尹的也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听得背后一片鼻血喷如注哗啦啦直响却依然面不改色，径直走上前来，自己拉了张椅子坐下，笑道：

　　“不知这些粗茶淡饭可否合了秦公子的口味？若是不嫌弃，改日到本王府上一坐，本王亲自去向皇上请了御膳房出来，你看如何？”

　　“哪里哪里，贱民何德何能得王爷如此厚爱，还是不要劳烦的好。”

　　“呵呵，秦兄太客气了，本王今日一见你，便如见亲兄弟，何需见外？”

　　“不敢不敢，这门皇室贵亲区区秦家可高攀不起，只怕折寿。”

　　“秦府富甲天下，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论权论势，秦门也是个豪贵啊。”

　　“过奖了，王爷，在下……”

　　“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我便会派人来秦府接人。呵呵，本王也只是对你一见如故，想一起喝喝酒，叙叙家常，赏赏月而已。登门之后，定会完璧归赵，秦兄不必多疑啊。”

　　我家少爷的脸色终于不如之前那般冷静了，丝绸般细致的脸颊上宛若结了一层冷霜。

　　花痴一听，呆了一下，立马扑上前拽住尹浩的衣角，恨恨道：“王爷！怎么说秦秦也是我先看中的，你岂可夺他人所好？还有我今儿个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三日后会，无论如何我定要跟去，你若不应我便不依，啊……你们是谁？哇！你们放开我，放开！放……”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蹿出这么一伙蒙面黑衣人，动作神速的将一块大棉花就这么塞入花痴大叫的口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横着拖出去了。

　　我侧耳听得楼外响起好一阵子似捶打在麻袋上的闷闷之声，心下顿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我可怜的小主子呦，这下可惹上了最惹不起的人了。

　　再偷眼瞥了下脸色发青的主子，叹气。他那沉鱼落雁之貌可害他不浅啊，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听了老爷子的话，早早把婚成了生个大胖小子该多好啊。

　　…………

　　“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回去啦？”我终于忍不住了，看着面前空空如也舔得比洗过还要干净的盘盘碗碗碟碟，满桌狼藉这词只要有咱们家的小少爷在，那就是个神话。

　　我再次叹了口气，虽然对公子的遭遇……不过同情归同情，少爷你也犯不着等人家前脚刚踏出门就这么狼吞虎咽啊，万一噎着了，我还是很乐意为你做人工呼吸的 …… 咳咳，我的意思是，万一撑着了我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将你抬回去啊？

　　“呼……”少年开心的打个饱嗝，伸伸懒腰：“走吧。”

　　“哎。”我赶紧上前搀住。

　　“我来吧，这么重，当心压着你。”

　　“噢，好。”我感动地将手放开，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个好心人，如此懂得怜香惜玉，谁说世态炎凉了…………那个……等，等……

　　“等一下！”我猛地醒悟过来，大叫着，并一把及时拉住了那个抱了公子就要落跑的混蛋。

　　“什么事？”他竟然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反问我。

　　我嗤之以鼻，哼！简直就是惺惺作态，明知故问！我，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仔细想想还是当以大局为重，做人还是要低调点的好，于是乎揉细了嗓子，嗲声嗲气的确认道：

　　“账真已结了么？”

　　…………

　　谁让我是个下人，只能屁颠屁颠的跟着轿子跑，这原府的人天天都给喂的啥？怎么抬个这么大的轿子依然能够健步如飞？

　　少主子你就别拉着个脸了，你不高兴你不快活，你好歹也是坐在轿子里舒舒服服还有个肉垫子让你躺着。哪像我，命苦哇，看看我两条小短腿这一顿捣鼓，怕是今晚回去要落个关节炎类风湿了。

　　唉，其实呢，不是我不救你，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区区几块豆腐，何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