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南羽外传(五) ...
-
黑夜降临在莽莽的草原上,草原的青与黑夜的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叫人分不真切,只当这天地仿佛都被黑暗吞噬了。人站立在草原上,就好像独处于一间黑屋子里,不同的是声音,草原上有风声,有草叶摇晃的声音,还有狼群对着明月嚎叫的声音。
方圆百里之内,黑屋子里唯一的一点烛火看起来很微弱,但走近了看,却能发现这其实是很多很多篝火的集合。南羽发兵十万讨伐苍理司,今夜大军就驻扎在这里。
篝火摇曳,照亮了每个守夜士兵的脸孔。而居中一座大帐前,篝火尤其得旺盛,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大帐前只坐着两个人,南羽的王北落,以及他的大将商无期,柳折则是守夜巡逻去了。
两人就着酒囊喝酒,间或交谈几句。过了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传令兵跑过来,双手捧着一个小金属管,道:“陛下,舒南王来信。”
北落接过,挥手让他退下。取出金属管中的信纸,将它摊在膝上借着篝火阅览。商无期没有凑过来看,但看北落紧皱的眉头,也知道出了事,便问:“怎么了?”
“王叔病重。”北落沉声道:“也许撑不到我们班师回朝了。”
“要不要回去看一次?这里有我跟柳折,应该无碍。”
北落摇摇头,“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还能回去。我若是回去了,皇叔也定会把我赶出来。”
闻言,商无期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北落与舒南王之间情同父子,此刻北落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也是极为痛苦的。但他不擅于安慰人,所以也只得无话可说。正喝着酒,却听北落又说似自语地说着:“其实,若不是出了些意外,我现在应当是王叔的儿子,也许便不会牵扯到这么多事情当中来了。”
“为什么?”
“当年,我娘不过是王叔府上的一个婢女,小心翼翼的掩藏着异人的身份,就想做个普通人。王叔却对她心生倾慕,处处维护,更空着正室之位,想着若有一天能娶她。只是没想到……”北落喝了一口酒,继续道:“王叔过生辰的时候,那个人也去了。席间看见我娘,便强行带回了宫。兄弟两个差点翻脸,但是我娘,却渐渐喜欢上了那个男人。然后,就有了我。”
“可是我一生下来,半血的身份就暴露了。我既不是异人,也不是普通人,宫里容不下我,娘没办法,只好带我出逃,这一逃就是十多年。等我再回去的时候,什么都变了。”
听着北落话语里的苍凉,商无期沉吟道:“舒南王到现在也仍未娶妻。”
“是啊,皇叔可真是这天底下最傻的人了。”
“你也是半斤八两。”商无期面色依旧冷冷的,但平时惜字如金的他却难得地说了一大段话,“你如果真的聪明,如果真的不为情所困,又何必这么早发兵。若真要一统天下,现在最好的办法无疑是坐等夏烨和苍理司拼个两败俱伤,以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胜利。”
北落耸耸肩,不置可否,“其实,若不是我娘死了,我未必会回来争这个皇位。她总是那么小心地护着我,抚养我,那么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命运总是如此的不公平。她到临死的时候还在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会回去,至少,我必须把我娘的名字,刻在那个男人的名字旁边,让那些曾经想要谋害我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是,你现在是在问罪于神。”
“是啊,高高在上的那个苍神。”北落抬头仰望着星空,“它赋予我们存在,但却又把我们区别开来;它享受着万民的敬仰,但却又真正为万民做过什么?这样的神,不要也罢。神的傀儡,自然也需要一同毁去。你这样说,莫非你信神?”
“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信了。”商无期淡淡回答道。
“很早以前?”
“嗯,”商无期仰头喝下一口酒,酒入幽肠,勾起当年事,“现在想想,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洗耳恭听。”
闻言,商无期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似在考虑该怎么说。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以前只是个穷酸书生,住在西边某个山村里。十八岁的时候村里来了波山贼,村里的人都死了,我的爹娘,我喜欢的姑娘,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可我没能力报仇,便远走他乡学武。等到学成归去,坟上长满了草,山贼也早被官府打没了。就这样,故事就结束了。”
简简单单的话语,平平淡淡的叙述。没有想象中的少年长剑、报仇雪恨,只有满目苍凉的枯草荒坟。也许只有商无期自己能体会,当日归乡那一刻心里的凄凉与悲苦。曾经执笔的双手长满了老茧,可是,却换不回任何东西,无论是逝去的人,还是逝去的年岁。
北落忽然想起在从军时,商无期曾说过的那句话:我来从军,只是为了找一个正当理由杀人。心中的积怨无法消除,也许才会选择那种方式来让自己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你这样说得,我都无话可说了。”北落摇头,再悲伤的事情被商无期说出来,也简单地像喝白水一样。若无法亲身体验,当真领会不了其中的情感。
“这本来便不是有什么话可说的事情,只是你问,我就说一说。”商无期的脸上依旧平静,把酒囊放在一边,站起身来,道:“快夜半了,你休息吧,我去给柳折换班。”
商无期走后,不一会儿,咋咋呼呼的柳折来了,搓着手就往火堆旁边靠,抢过北落的酒囊就喝,喝完了长抒一口气,心满意足。
北落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柳折总是看了让人好生羡慕,一点顾忌没有,活得比谁都要潇洒自在。
“北落,刚才你跟那木头说什么呢?那木头今天一张脸更木了。”柳折一边喝酒暖胃,一边大手撕着羊腿吃。
“你想知道?”北落笑问。
柳折站着满嘴肉油,忙不迭地点头,“想啊想啊!”
“那就去问他啊。”北落一摊手,站起身来,把手旁的毯子往柳折身上一盖,“我可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喂!干嘛丢下我啊!”柳折抱着毯子幽怨地喊,无奈北落早笑着走进帐子里了。只好自个儿恨恨地咬羊腿,期待着下次绝对不能轻易就这样过了。
翌日,大军开拔。半个月后,顺利到达苍理司界内。
当日,大军像海水一般向两侧分开,北落勒马越众而出,黑色披风,玉勒金鞍,英姿飒爽。停下的瞬间,全军欢呼,欢呼声和着草原上的风扩散开来,震天动地。
苍理司四宫仍未出战,留守铅华山。前来迎战的,是四宫大人的诸位弟子,但令北落感到心里一松的是,易清寒并不在此列。只是,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毕竟他回到苍理司之后便再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他毕竟是西宫座下弟子,深得师父宠爱,想必不会有大碍。
北落微微抬手将欢呼声压下,苍理司那边同样一人排众而出与北落对立,拱手朗声道:“陛下,你可知再往前一步,你所犯下的罪过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你难道非要像夏烨的女帝一样,因为一己之私将南羽推入火坑吗?”
“我们既已兵刃相见,你又何须多言。”北落淡笑,“况且,苍理司妖言惑众扰乱民心,我兵发苍理司,何罪之有?”
“陛下,苍神在上,请三思!”那人面有愠怒,说话愈发大声,一听便是个言灵师,运用声音来影响人的心神。
北落四顾,见身后的士兵都面露动摇,比言灵师?当即,他冷哼一声,朗声道:“若真有苍神,那尽可来屠我!”
这铮铮的话语贯彻四方,先前被影响的士兵们马上就被这话激励,爆发出比刚才更响的欢呼声。
“南羽万岁!”
“南羽万岁!”
整齐洪亮的欢呼声让对面苍理司的人面露凝重,那人还想说些说么,却听北落当机立断一声令下,“前进!”
一整个队伍齐齐踏前一步,十万人,震得这片土地仿佛都在颤动。千百年,苍理司的土地上终于——也被杀戮侵袭。
而在几十里开外的铅华山上,黑色大殿内,易清寒仍跪在那巨大的神像前,仰着头看着那仿佛活着的神像,嘴里喃喃地问着:
为什么?这天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