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去沽梦》弄清风

62、天降之雪

　　是年十月，天气转冷。从极北之地吹来的寒风呼啸着刮过大草原，顺着雾江，渐渐笼罩了这片黑色的大地。天冷，心寒。罪孽的血液刚刚倾洒在这片土地上，便化为坚冰，凝固成最深沉的颜色。

　　也许是上天都不愿目睹这样的世界，才不过十月，天上就飘起了大雪。鹅毛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覆盖在屋檐上，覆盖在江面上，覆盖在山坡上，覆盖在每个行人的肩上。雪是那样的纯白，不带有一丝杂色，不过一夜便将这片大地还原成了最初的纯净。

　　前一刻的黑与红都被这一刻那极致的白所掩盖，从嘴里呼出的热气朦胧了人们的视线。寒冷，渐渐地让那些涌动的暗流变得滞缓，天下，好像又变得平静安宁了些。

　　可是事实却远不是人们所见的那样。再怎么极致的白，只能掩盖却不能消除。那深沉的红黑之色深埋于雪下，从未泯灭。异常的，寒冷的冬天提前到来了，这便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会挨饿受冻。

　　旧有的罪孽偃旗息鼓，新生的罪孽却愈发猖獗。

　　南行的马车里，曦和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倚着车壁，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视野里几处低矮的房屋错落在大片被冰雪掩埋的田地里，看起来渺小地像几个黑点。这里已经很靠近南方的中心，那个繁华地带了，可是那低矮的村舍却让曦和有种误入极北贫壤的错觉。这场雪，当真来得太过凶猛。

　　对于外间苍理司所传，这是上天对于违逆天命的夏烨女帝的惩罚一说，曦和自一笑晒之。但眼前所见却是事实，曦和也笑不出来了。

　　这时，朝颜的声音在身旁悠悠响起，“原本十月应有一季庄稼丰收，可是天气反常，普降大雪，庄稼都死了。原本最为富庶的南方倒变成了损失最惨重的地方。”

　　“官府的粮仓呢？我不是已经下令赈灾？”曦和皱眉。

　　“这件事需得循序渐进，官府的存粮再多也会见底，但我们的目的却是要撑过整个冬天直到春天新一季的庄稼成熟。但虽然官府已经控制了发放量，按照预算，我们也只能撑到来年的二月。”

　　“二月？那不正是新年？”曦和的眉这下蹙得更深了，“南羽那边呢？”

　　“情况所差无几。”

　　连南羽都这样，这场雪，当真诡异万分。曦和这样想着，掀开车帘对车夫白河道：“我们改道，先去趟燕城。”

　　当初琅嬛之争落幕，琅嬛阁归属南羽，但曦和却把白河要了过来，毕竟几年相伴，几人之间早已以朋友相交，断不可为敌。白河得令，马车便望着燕城疾驰而去。如果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辆马车驶过之处并未留下任何的痕迹。盖因这几匹马都是梅九爷赠与义妹的极品踏云驹，行走时根本不沾地，所以即使大雪深厚，路途难行，也不能阻挡马车的行进。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哪个地方能有现成的余量解曦和的燃眉之急，那毫无疑问就是燕城了。城内城外那十来个分属于不同商贾的大粮仓，如果分发出去，不知道可以填饱多少人的肚子。但商贾毕竟是商贾，这时候他们不利用手头的粮食哄抬粮价赚黑心财已经很不错了，让他们白白拿出来？那怎么可能。即使曦和贵为女帝，也不敢夸下这个海口。

　　对商人来说，金银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原本曦和还可以指望海茶商会，可是在此前与万国的合作中，曦和纤手一挥已经把海茶拥有的大部分粮食运往了北方，且木已成舟不能反悔。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找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们谈判了。

　　曦和人到了燕城，但却没有亲自出面。她是女帝，不能什么事都由她来，这样效果也不好，所以这件事就交由白河去办，再有海茶以及总督府的人协助，估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其实曦和本不用来这里，但燕城对她来说好歹也算一个故地，既然离得那么近，不妨过来走一遭。

　　雪中的燕城自是别有一番韵味，城中的亭台楼阁皆身披雪衣，让那繁华之中多了一丝清明与出尘之气。城中的大街小巷却是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有石板的缝隙之间还残留着雪花，在街边小摊袅袅升起的热气里，融化成水。不时有穿着厚棉袄的孩童三五成群地走过，他们嬉笑打闹着，红扑扑的脸蛋上站着糖屑，浑然不知这人间天堂的外面是怎样一副荒凉光景。

　　不管这世道如何，生活总在继续。

　　曦和漫步在街上走过，长长的睫毛下，那颗泪痣之上，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浮生百态。朝颜替她打着伞，伴她一路走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在世间穿行，却又好像离这世间很远。

　　走着走着，曦和忽而问：“朝颜，你说苍神现在何处？”

　　“按理，他现在应在某处沉睡。但也许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在这世间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如果连朝颜都这么说，那就错不了了。曦和仰望天，仿佛在那厚厚的云层里看见了神的眼睛。真正的神在某处沉睡着，而那个跟随着曦和重回到三百年前的神却在注视着他们，就在此时此刻。而且，曦和直觉，他的力量似乎正在恢复，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样看来，通天神阵的修建必须加快才行。思及此，曦和也没有了漫步赏景的兴致，不等白河了，与朝颜先行出燕城，继续往目的地行去。

　　马车一路南行，渐渐地远离了尘嚣，进入莽莽群山的怀抱。而在那群山怀抱之中，有一处巨大通天阵正在拔地而起。

　　曦和下令建造的每一处通天阵都由七七四十九根高达百米的阵柱，以及一个足有数十亩地大小的圆阵组成。构建圆阵的基石以及打造阵柱的材料都从极北运来，每一样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宝。尤其是那阵柱，其原材料青铁石，是从万国的某片蛮荒之地里，挖地三尺才挖出来的坚硬矿石，寻常的冶炼手法根本对它不管用。必须要由身强力壮之辈，用特殊的熔炉以及特殊的锤法，才能将其熔炼。而光光是这一项工作，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哪里完得成。

　　所以说，曦和耗在万国的那三年，竭尽全力与万国交好发展势力，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够运用万国异人的力量早日建成通天阵。而只有建成了通天阵，届时，她才能激发阵法的力量调取天地之力与苍神对抗。

　　这一片被选出来的地域叫做葛裂群山，通天阵就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的一个翠绿大山谷。曦和赶到的时候，正看见民夫们背着背篓，排着长长的绵延数里的队伍将多余的土石运出去。不时还有百驭一族的车马从头顶上，从旁边崎岖的山道上呼啸而过，车上多半载着什么重要的原料或是一些食物之类的。

　　陆路被民夫占满了，朝颜便架马腾空直接降落到山谷里面。接到消息的负责人已经早早等候在了山谷口，看见马车上坐着的白袍人，赶忙迎上去。

　　“陛下，朝颜大人。”

　　“啊，是霖雨啊，不用多礼。”曦和下了马车，一看这负责人竟是白首山上那个红瞳异人霖雨。乍见故人，心里也是漾起喜意来。

　　见曦和贵为女帝之后待自己仍是亲切，霖雨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由衷的笑容，但身为孔雀王麾下，该守的礼还是要守，“陛下，请随我来。”

　　曦和跟着她往前走，一路上听霖雨介绍通天阵的建造情况，不时偏头与朝颜交谈着。在霖雨的介绍里，通天阵还在最开始的打地基阶段，看上去离完工还遥遥无期。而且加上大雪，说不得要延误工期。

　　“那是什么？”曦和指着山谷边缘一派临时搭建的木屋问。

　　谈到那木屋，霖雨的脸色也颇为沉重，“那是用来安置伤员的。山路不好走，又要搬运那么重那么多的东西，难免会受伤。而且最近连降大雪，很多人一时间不适宜都感了风寒。因为伤员太多，我就临时划了一片区域出来集中诊治。”

　　曦和点点头，道：“大夫人手够吗？”

　　“这里人已经够多了，再多派大夫进来只能添乱。所以我把白首山带来的人全部派去救治，我们得益于王的恩惠，所使用的能力有回春之效。”

　　“嗯。如此甚好。”曦和思忖了一下，又道：“若受了重伤便不可再耽搁，需要时间恢复的都送到山外去。你与我派到此地的官员说，不要吝啬银钱，不可区别对待，抚恤一定要优厚。”

　　闻言，霖雨甚喜，忙答应道：“那霖雨就先替他们谢过陛下。”

　　曦和没有再说话，与霖雨走到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俯瞰着下面忙碌的场景。虽然是冬天，但山谷里的人干得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倒是给这山谷带了了些许暖意。不过曦和此次是微服出巡，下面无论是神通广大的异人们，还是任劳任怨的民夫们，都不知道那个在高台上看着他们的锦衣小姐，就是夏烨最高的王。

　　良久，曦和忽而想到一点，问道：“他们相处地怎么样？没出什么意外吧？”

　　霖雨笑着答曰：“这倒是没有。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不习惯，但慢慢地就都接受了。陛下请看那边。”

　　曦和顺着霖雨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是一处冶炼房，原本冶炼青铁石的工作由异人中身高马大的象族负责，但无奈象族人口稀少，所以只能从普通人中挑选一部分强壮的出来辅助。曦和看过去的时候，一民象族人身边必定站着两个普通人，看情形像是在指导的样子，双方时有交流，表情温和，气氛融洽。

　　曦和见状，不由松了口气。能相处融洽就行，免得徒生事端。只是这工期的问题……曦和不禁抬头看着又开始飘雪的暗沉天空，心里也像有什么押着一样，着实难受，“朝颜，你有什么办法没有？只要小范围地让雪停了就行。”

　　闻言，朝颜略微思忖了一下，方才肯定回答道：“如果仅限于这山谷的话，不是没有办法，但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布置。最好可以请孔雀一起过来。”

　　霖雨一听可以止雪，冷艳的面容仿佛融雪般舒展开来，立刻抱拳离开，“我这就发书信给王。”

　　霖雨走了，曦和便好奇地问起具体办法来，毕竟止雪这种逆天的事情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朝颜却笑着摇头道：“这其实并不是逆天止雪，我所要做的，只是仿照白首山的做法，把这里的天地气息与外界隔绝开来，从而改变这里的天气环境。”

　　原来如此，曦和想通了便不再多问。又过了几日后，等到孔雀王抵达，朝颜便与他两人在山谷四周游走，仿照当初苍神的手法，不断地在外围施下法术，构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将山谷笼罩。当然，他们的这种手段当然比不过当初的苍神，顶多也只能维持两三个月罢了。但两三个月，足以。

　　当山谷里的人们忽而惊奇地发现雪停了，天放晴了的时候，都颇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连日来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交谈之间言语轻快，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自然，通天阵的建造也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