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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从何处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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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后,西门关十里之外的官道上。
艳阳高照,石子路蒸腾着热气,灼伤着马蹄和过往行人的脚底。方圆十里之内的唯一一家茶肆里,只有三个旅客还坐在里面饮茶。三个月前西北大乱,南羽和夏烨——当世两大帝国之间再一次爆发了冲突。西门关作为西北第一雄关挡住了南羽的铁蹄,但关内却已是人心惶惶。盖因西门关兵力一向雄厚,南羽再如何猖狂也不能撼动城墙半块砖,可此次城楼之上的攻防战却已经打成了白刃战,敌人更是数次侵入关内,人心怎能不惶恐?
所以西门关内的普通百姓纷纷往内迁移,唯恐战火烧了自家房门,这一家小小的茶肆或许是唯一一家坚持下来的。但看茶肆老板那愁眉苦脸仿佛生嚼了一口茶叶的样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茶肆里坐在一起的两个客人还在就当今形势高谈阔论,时不时讲得唾沫飞溅,差点要溅到第三人的斗笠上去。
“听说前几日海茶商会的船被人烧了,啧啧,真是奇迹。”
“要是被那位爷查出来是谁做的,那就真有好戏看了!”
“这有什么,你没听到消息吗,就在一个月前,我们夏烨的长公主殿下刚好年满十八,已经从九离下山啦!”
“难道是真的?我还以为是谣言呢。”
“切,琅嬛馆流出的消息还能有假。再说,你没发现最近这片地方很不安宁吗,长公主一下山,动乱马上就要起来了。”
“难怪呢,感觉最近的探子和杀手越来越多了。真搞不懂他们皇家的破规矩,继承个皇位那么烦,非要搞什么下山历练,那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嘛,你说说,历代有几个下了山的还能安然无恙回去的……”
“呸呸呸呸,嚼什么舌根子呢,你不怕被杀头啊!”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怕谁啊……”
“那不是还有一个呢吗?”
说话的两人齐齐转头看向第三人,却见他背对着他们,斗笠遮着脸,只是喝茶,什么反应也没有。两人顿时悻悻地又转过头去,小声地说了会话,便不愿再在这个鬼地方多带,结了茶钱离开了。
等两人走远,那第三人放下茶杯,伸手唤过茶肆老板,“老板,跟你打听个事儿。”
那清丽的声音传出,竟是个妙龄的少女。老板提着茶壶走过去,一边给她续杯,一边道:“姑娘想打听什么事儿?”
“我想问问,这里可有哪条路能绕过战场直接出关的?”
声音的主人谦逊有礼,在这个人人自顾不暇的乱世里还能保持这一点倒让茶肆老板颇为受用,但听了这姑娘的问题,老板脸上的皱纹却是皱得更深了,“姑娘哟,西门关托庇于图连山脉,图连山脉呈东西走向,横亘在西北边境,方圆百里就这一个出口。你要想过去,除非你敢直接翻山。”
图连山脉多异兽,山中各处多异象,自古有鬼泣之地的名头,非大能者无以度山。心中想起《山河志》上的介绍来,她暗自皱眉,伸手掀起斗笠上的帘子露出脸来,凝望着远方清晰可见的图连山脉,白净的脸上眼角缀着一颗泪痣。虽然肤色已经不同,但从那眉眼的轮廓中还是可以分辨得出,她便是那场火难的幸存者之一——曦和。
“咦?那那个人呢?”忽而,她指向道路的前方,疑问道:“既然无法通行,那那个人又从何而来?”
茶肆老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见官道延伸的尽头,一匹纯黑的瘦马出现在烈日之下。马背上是一个身着纯白长袍的男子,脸上蒙着白色的面纱,白袍长长的下摆荡漾下来,轻轻摇曳在两侧。这极黑与极白的碰撞显得极为醒目,但却又十分和谐,让曦和不由想起了太极阴阳图。
“这个……”茶肆老板尴尬地看着骑马缓缓而来的男子,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解释,便只得摊手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说不定他是图连山上哪个成了精的鬼怪呢。”
鬼怪?这青天白日的……曦和无奈地摇摇头,“老板你说狐妖还靠谱一点,听说图连山脉有个地方叫青丘,就是狐妖的领地。”
闻言,茶肆老板却是大摇其头,“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昔年宁师子走遍宇内,撰下《太虚异闻录》,其中多描绘光怪陆离神鬼莫测之事,尤以图连为最。青丘这个地方有是有,可狐狸是多,也从没见生过第二条尾巴,还能幻化人形的。”
“听老板你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你没见过怎知就没有呢?这狐狸要是幻化了人形还能让……”曦和正侃侃而谈,说到兴起,却觉背后目光袭来,顿时声音像卡在了喉咙里,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好不容易把一句话给说完了,“让……你看见?”
视线缓缓地向上,从一只精致的白色长靴浏览到白袍男子堪称绝美的眼眶。那眼眶的弧度和黛眉的线条大概是创世的神明亲手所绘,美得令人窒息。而从那眸子里投射出的好奇的打量目光却带着孩童般的气息,就像是见到了勾起你无限馋虫的糖葫芦,或是耍猴艺人肩上的尖嘴猴?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最初的那一眼。而当很久之后,她问起那天你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时,他回答说:我只是在确认你是不是我在找的那个人。
白袍客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曦和,两人之间相隔一个马身。虽然那目光里并没有什么不良因素,但曦和依旧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而后选了一个史上最烂的开场白。
“公子从何处来?”
“从来处来。”
“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
曦和不禁语塞。这一段打哑谜般的高深对话似乎有着弦外之音,但曦和却无法揣度出这个陌生男子话语里潜在的意思来。正踌躇着要不要将话题继续还是就此打住时,一阵悠扬浑厚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虽觉远隔万里,但却又仿佛近在耳畔,震得曦和一阵气血翻腾,耳朵里仿佛要渗出血来。
“是西门关的方向!”茶肆老板望着远方惊呼,双手牢牢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曦和倏地站起来,但凭她的目力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那号角之声愈发响亮,仿佛呈晕圈一般扩散开来,一波又一波,连空气都开始震颤。只短短几个呼吸之后,大地也开始了颤动,桌面上的茶杯开始‘瑟瑟发抖’,桌腿打着颤儿,茶肆顶棚上的茅草也禁不住掉落下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号角声?!”这世间多奇异之事,曦和原以为这么多天来已经有了相当的免疫能力,可现下又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能回答她,就算是在此生活十余年,听惯了军中号角的茶肆老板也不能回答她。他此刻正惊恐地睁大着双眼,哆嗦着唇瓣,明显眼前之事已超出了他的认知。
而就在此刻,那个白袍客却望着远山,道出了真实,“这是异人的号角声,是百驭一族的万兽之角。”
“异人?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战场上?!”曦和惊呼,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声号角所能给这天下带来的连锁反应,可这……怎么可能发生?怎么能发生?
“兽潮已经开始了。”白袍客依旧冷静地说出了事实,曦和虽然看不见远处的景象,但是那逐渐传来的百兽嘶鸣声却告诉了她:这就是事实!
究竟是谁?是谁取出了百驭一族奉为神物的万兽之角,驱使图连的野兽,妄图干涉战争的走向?是异人吗?是异人终究不忍寂寞逐鹿天下了吗?
曦和越想越觉得心悸,在大地的震颤中,差点要站不住脚来。而当她转过头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个白袍客和他的马,竟然安稳地不动如山,就连那衣角都没有一丝颤动。
白袍客转过头来,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道:“你在害怕吗?”
“难道你不怕吗?”曦和反问:“若是兽潮冲破了西门关,有谁能阻止?”
白袍客闻言,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距离看到了波澜壮阔的兽潮,看到了未来,“兽潮不会冲破西门关,因为——这里有你。”
“你开什么玩笑?!”尽管白袍客的语气无比的笃定,仿佛在说一个不争的事实,可她看了看自己只能握笔的手,丝毫想象不出她能有什么力量去撼动狂野的兽潮。
“这是事实,我从不说假话。”白袍客平静地说道:“但既然你质疑我,那么,我便让你亲眼看看它的真假。”
话音落下,白袍客忽而伸出手来,曦和只觉脚下一空,人已离开了原地,隔空被白袍客抓到了马背上。被白袍客执着缰绳的手圈在怀里,曦和还来不及表态,黑马便已在主人的驱使下跑动起来。更令曦和惊呼的是,这匹看起来老瘦的黑马,跑着跑着竟然腾空而起,如履平地。
“这是……踏云驹!”惊奇的曦和一瞬间忘却了被掳的窘境,伸手抚摸着黑马的鬃毛,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这是黑色的,更甚于踏云驹的宝马!”
拥有这么一匹万里挑一的宝马,这个白袍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曦和不禁回头打量他,但一回头,却发现靠得太近,他的鼻眼近在咫尺,忙又转过头去。
视线所及之处,白袍客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缰绳,缰绳之外,是流动的空气以及……高空俯瞰下的渺渺之景。只看了一眼,曦和的脸色立马变得煞白,双手紧紧地抓住鬃毛,倒抽一口冷气。
大概是她用力过度,黑马被她抓得生疼,摇晃着脑袋发出了嘶鸣声。白袍客不急不缓地伸出白皙的手掌轻抚马背,使它安静下来。随后他疑惑地看向怀中的女子,却见她讪讪地转过头来,用无比惊恐地神色看着他。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