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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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近日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朕害死了朕的皇妹。
不不，不是朕，怎么可能是朕，应该是楼卿玉。那厮合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朕可以肯定那不是今世发生的事，甚至有段时日朕觉得朕一定是被人控制了心神，才会做那么可怕至极又荒唐至极的梦。
可是朕白日里又与平常无异，除了一直被那个梦惊扰地阴郁而头痛。
那是从仪鸾拒绝朕将她赐婚给楼卿玉开始，朕当夜便噩梦缠身。
梦里，朕去了楼府，那是修贤五年，也就是比朕白日里所处的日子晚了两年。
那一天，朕好似一下子被人拉下了万丈深渊，却是罪有应得，合该下十八层地狱才能洗清罪孽。
梦里的这一世与今世很不一样，原该修贤三年，朕赐婚仪鸾与楼卿玉，然后修贤四年，仪鸾下嫁，而同年出了很多事，柳双言得了瘟疫很快就没了，而柳老将军也随之病逝，襄王见机造反，原朝又趁火打劫，于是楼卿玉被朕提拔为大隋丞相，掌军国大事。
朕苦心筹划了那么多年，并不惧怕这等危机，甚至也将这视为自己的机会，不出朕所料，朕不久就成功诛灭了襄王一脉，又打退了原朝，正是意气风发时。
年底朕在出宫时遇见了一美人孙氏，朕将她带回宫中，极尽宠爱，柳贵妃殁后，宫中一直没有位份高的女子，朕就给孙氏提了位份，让她在宫中一时风光无限。
孙氏是朕和楼卿玉的救命恩人，至少那时朕是这么认为的。
孙氏单名“媛”字，朕喜欢喊她“阿媛”，以示“恩宠”。她住的是以前仪鸾住的含章殿。她刚向朕提出时，朕本来是不允的，甚至有些恼怒，可是她含嗔带怨地睇了朕一眼后，朕就想起了她蒙着面跳舞时的风情，也就随意了。那时，朕已经很久没见到仪鸾了。仪鸾自出嫁后，就没有单独进宫见过朕，朕也没有召唤她，只是偶尔在皇宴上，遥遥看见她与楼卿玉琴瑟和鸣的样子。
修贤五年的那一日，朕与平常一样处理完政事，如今朝堂清明，朕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便去了楼府，与楼卿玉把酒言欢。这一年多来，朕一直很忙，忙地都快忘了仪鸾。楼卿玉此人说话很是趣致，朕不觉就喝了很多酒。仪鸾还是没有出来见朕，朕有些懊恼又不便表现出来，然后便似乎有点醉了。
楼卿玉派人扶我下去躺会，我已经有点站不住了，昏昏沉沉地就跟着走。隐约入了一个房间，倒似含章殿中，孙媛入了含章殿，把殿中摆设都重新折腾了番，这里一模一样，我便想，楼卿玉好大的本事，怎么这么快就把朕送回宫了，我哈哈笑了。我似乎看见了仪鸾陪嫁的侍女，不，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走进仪鸾的卧房，她已经是楼夫人了啊，朕一定是太想她了。
房内的香味很诱人，似乎是龙涎香，可是又太腻了，我摇摇头，头好沉。阿媛怎么还不来扶朕呢？素日她可是最贴心不过了，莫非如今恃宠而骄？我有点怒了。我的舌头有点打折，喊着“阿媛”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听清楚没。颠颠撞撞地走到那女子床前，路上似乎还喝退了一个试图来扶我的侍女，我站在那儿，看着眼前雪肤花貌的女子，不由叹道，“真像，真像……”朕对着自己的妃子，觉得她像自己的皇妹，这真是下作极了，哈哈，我很厌恶自己，不过我现在醉了，这香味似乎激起了朕所有的绮念，朕现在只想伏在那女子身上好好贪欢一晌。
“阿鸾，朕很想，很想你……”
“阿媛，给朕吧……”
身下的女子似乎反抗地很激烈，我想大概是我太粗鲁了，可是没办法，yu念太强，我完全起不起丝毫怜惜之情，更何况，她不过是朕的妃子，朕便是要她死又如何？
可是在朕几乎就要如意时，突然似灵台乍明，一颗心被什么狠狠扯了一把，我缓缓抬头。
那大概是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一幕，我自幼珍视、护持长大的妹妹，衣衫尽乱地躺在我的身下，她的唇边不断地涌出鲜血，面色青紫僵硬，那一双秋水美目一动不动地瞪着我，只那里面是无尽的怨恨与不甘。我整个人懵了，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颤颤抬起手，下一刻恰如魂飞魄散，我颠下了床。
了无生息。
“仪鸾！”我头痛欲裂，声嘶力竭地喊，然后就见面前如风冲过一人。
是楼卿玉！
我乍然明白，这是他设下的一局。只是他算计谁都可以，怎么可以算计仪鸾！
仪鸾死了！
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楼卿玉看见床上的仪鸾先是倒退了一步，然后也如我般颤颤巍巍去探仪鸾的鼻息，他轻轻地唤着，“公主，公主……”
然后他开始大笑。
朕抽出了随身佩戴的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恰在此时，房外突然冲进了好多人，前面一排都是朕的肱骨大臣。
我有些动容，我怎忍仪鸾死后还不安宁。
“都给朕滚出去！”我暴喝，不管这些人是何来意，是来逼宫还是因着楼卿玉的阴谋。
楼卿玉在我的剑下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的人，他不配，我也不配，所以我背对仪鸾，遮挡住楼卿玉的视线。
“公主，凉璧悔了……”良久，他突然轻笑着落泪。
然后他抬头正视我，却是扬声道，“皇上都让你们滚了，还不快滚！没看见皇上完好无损么！”
那些人方都飞快地退了出去。我突然才醒悟，这些年因着我的信任，楼卿玉在我手下的臣子中的积威丝毫不亚于我。
“皇上，今天这一出臣安排了很久，臣甚至派人接回了君家遗留在公孙氏的一脉嫡系，当今皇上与公主□□，被臣下亲眼目睹，德行有亏，不配为君，自行退位。他们是我以皇上之名邀来的，然后又被刺客引到这……哈哈”楼卿玉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出他的谋划，“皇上怎么能相信我只是想出人头地呢？我是来向君家复仇的啊，不，我是来毁灭先仁惠皇后留下的一切……她因着有人走漏风声，道你不是她亲生，便不分青红皂白屠我楼氏满门……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善待她维护的子女？”
“我楼氏对君家忠心耿耿，常年驻守北地，她怎能如此负我楼氏……”
我满心痛楚疲倦，只是道，“仪鸾是无辜的……”
“是啊，她是无辜的，我不想害死她的……”楼卿玉跪了下去，他的手紧紧地捏着身上的香囊，“不不不，她该死，谁让她是仁惠的女儿？”他双目空洞，语无伦次道。
那是个野菊花味的香囊，楼卿玉方才喝酒时还满面欢喜地跟我讲，是仪鸾亲手为他做的，我还好生羡慕了番。
我突然不想杀他了，让他这么活着不是更好？
此刻仪鸾床前跪着个侍女，应是唤作“香寒”，她是跟在群臣后面进来的，其他人都走了，就她什么也不怕地走了进来，一直一声不吭地跪在仪鸾床前。我回头看她一遍又一遍地想把仪鸾的眼合上，可是始终不成。于是她才开始低低地哭泣，喃喃道，“公主，奴婢会来陪您的，别怕……”
我大恸，用手掩住喉头呛出来的血。
死不瞑目。父皇母后让我用一个帝王所有的温情护着的女孩儿，最后死不瞑目。
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楼卿玉，我跟他是同母异父。
在他金榜题名，名正言顺地进入大隋朝廷时，他告诉我我并非先皇后亲生，而是楼氏的血脉，是楼氏家主的嫡女与哀王所生，我方开始调查自己的身世。当年隐约知道些真相的楼家人都被仁惠皇后诛杀，所以他听来的也不过是传言。当年哀王造反，楼家的女儿秘密告诉了先皇，才让先皇占得先机，所以哀王被杀，楼氏却保全了，这位女子也被先皇网开一面，诈死逃离，她却也没有回北地。当时先皇不放心，一直派人监视她，竟得知她怀有身孕后，本意是要斩草除根，却被仁惠皇后阻止了，派人接了回来，让她好好生下了这个孩子。
只是谁料这女子大概是实在害怕帝后容不下这个孩子，便哭泣着将实情道出，原来这孩子并非哀王之后，而是她和府中侍卫苟合所得。
先皇震怒，哀王是他同胞兄弟，他痛心于弟弟反他，可当他的王妃来向他告密，他又为弟弟不忍，如今得知这弟妹不守妇道时，更是怒不可遏。他本意是要赐死这女子，却在有了一个念头后放弃了。
当时朝堂中为皇后独宠多年，却一无子嗣时，接连上书要皇帝广纳后宫，对皇后攻讦颇多，先皇便有了抱个小孩来给皇后养的想法。
也大抵是那个孩子得了皇帝的眼缘。
那才是我。
他不想自己养的孩子将来恨他，便把楼氏遣送回家了。后来楼氏又与府中家臣秘密生了一个孩子，偷偷送往他处寄养，便是楼卿玉。这样他才逃过了当年之祸。
这么算来，楼卿玉该是我的弟弟。
大概楼氏生了个孩子的消息不经意走漏，而她又没敢跟族人说，她是与哀王府的侍卫苟合，所以楼氏族人还以为我是哀王之子。
这个秘密是在朕开始调查自己身世时，秦家人来告诉朕的。
大抵是母后的安排。
我情愿自己永远不知道这些。
朕跟仪鸾半点血缘也没有，这不啻是个笑话，很长时间朕都不能接受。
也便在这之后不久，原朝便派遣使臣来提亲，让仪鸾千里迢迢远嫁他国，我实在不忍，更何况，也并非父皇母后所愿，他们临终前托我在大隋为她找个好儿郎，有个疼爱她的皇帝哥哥倚仗，必能保她一世无忧。
朕很烦闷，因为朕突然觉得没人能配的上朕的阿鸾。恰在这时，楼卿玉跟朕求娶仪鸾，他以为是自己要挟住了朕，却不知若不是看在他与我的血缘，看在楼氏一族就剩了他这么点血脉上，朕早就杀了他，朕何时怕过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可他竟然对朕说，“仪鸾公主心仪于微臣，皇上岂非不知？短时间内，皇上怎能劝服公主另嫁？莫不成，皇上真要让公主远嫁蛮邦之地？公主体弱，您这样不啻于逼她往死路走。”
朕一时竟无言以对，是朕引狼入室，让这厮接近了仪鸾。
朕犹豫不决，若不让仪鸾早日下嫁，原朝恐怕会纠缠不断。
楼卿玉当时又笑道，“或许微臣该告诉皇上，微臣早已不能人道。”
不能人道！这岂能拿来玩笑的！我惊讶地望他。
那人却云淡风轻道，“当时为避祸，四处流离，被强人所伤。”他又道，“微臣求娶公主。不过是为权势，想恢复我楼氏荣耀，他日公主若另有所爱，微臣大可与公主和离。”
朕有些心动了，也最终轻信了他。
再后来，也不知他何时察觉了朕对仪鸾异样的情愫，我以为自己掩藏地很好，因为我也理不清自己的情感。可是楼卿玉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甚至利用这点，步步引我入了地狱。
孙氏最像仪鸾的便是那一双明眸，朕宠爱着一个像自己皇妹的女子，满朝不知，那种阴暗的情愫就像毒药一般迷惑着我，让我上了瘾。
在那梦里，朕看清了楼卿玉的所有举措，从他遇见我就是个局，他甚至暗害了柳老将军父女，安排了孙氏入宫。
在那梦里，朕亲眼看见仪鸾的这一世，她从荒庙里满心惊惶、怨恨地爬了起来。
只是朕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我等到仪鸾把那枚额饰送给了我，梦里她将它浸满了毒药。我想，我已经入了梦。
呵，我该死了，把这个皇朝还给她，只有她才拥有君氏最尊崇的血脉，我不配。
前世，朕只比仪鸾多活了一年，朕把皇位传给了楼卿玉找来的那个孩子，好似叫“公孙水” ，也是个玉雪聪明的人，想来大隋无忧。当年公孙氏是大隋先祖皇帝的军师，只是公孙一族多智近妖，往往不寿，所以先祖皇帝便把自己的儿子过继到公孙氏名下，其实也是君氏嫡系。
而楼卿玉却是辞了官，他说要去找一个修仙之士。他想带着仪鸾的尸体走，朕怎么可能容许！
朕死的前一夜，听说楼卿玉在仪鸾坟前点了七七四十九盏灯，然后割破了两只手腕，让鲜血慢慢渗进坟地里，死在了那。朕冷笑，命人将他的尸体丢到荒野，那样朕就可以安心地死了。
这一世七夕节那夜，朕收到信号，得知仪鸾他们已经料理完襄王，便亲自点燃了长信宫，我想，大火过后，仪鸾便认不出我了，然后经年以后，她便会忘记我这个荒唐的兄长，因为会有一个人陪在她身旁。
呵，楼卿玉，就让他这么一无所知地活着吧。他活的越好，仪鸾便会越恨他，越想毁灭他。这便是朕最后的私心了。
火光艳丽，吞噬过来时，我只是忽然想起，那个小女孩，坐在秋千上，回头喊着我“阿兄” 时的玲珑模样。
倘若朕自始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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