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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独白 ...

  •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有一集是介绍世界各地的蛇类,曾说蟒蛇大多无毒。可这个规律显然不适用于如此离奇的世界。

      金九娘驯养的黄眼巨蟒不知是什么品种,耳后生蹼,其下可见两个鼓鼓囊囊的毒腺。这毒液威力十足,方才另一条蟒蛇被咬之后行动明显迟缓许多,人类挨上一口,只怕当场送命。

      赵长澜当然知道毒液的厉害,见巨张着利齿迎头扑来,运起轻功提身一跃,便退到三丈开外。

      巨蟒鼻孔翕动,摇摆着猩红的信子,很快捕捉到猎物的气味,嘶鸣着朝他站立的方向窜去。赵长澜无奈,只能再次移步换形,躲到小木屋的顶上,等于是被我逼回了原位。

      “林公子,”赵长澜叹道:“你我亲如一家,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讲,有不满之处也可互商互量,何至于此呢?”

      这人说话做事都不紧不慢的,如闲庭信步一般,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超出他的掌控。此乃天之骄子的通病,因为凡他想要都能到手,凡他所求皆能如意,世间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得倒他,一路顺风顺水,踏人生坎坷如观花拂柳,何急之有?

      我却最看不惯他这副轻描淡写睥睨天下的嘴脸。就算一心求仙,得知仙缘近在眼前,赵长澜也只是惊讶,并无忐忑,似乎笃定我们的到来是老天爷显灵,给他修仙路上送来踏脚石。

      呵,楚茗心这个正牌天道亲闺女也就罢了,你算什么东西!

      感受到我暴涨的杀意,林夜俊身形微动,“主人,属下可与那大蛇,合力击杀!”

      心情恶劣到极点,头脑反而冷静许多,我按住他,朗声道:“跟赵宗主做亲戚,在下消受不起!没什么可商量的,在下就是想要亲眼见见,所谓天冥宗主的真本事!”

      抬手喝道:“去!”

      巨蟒战意暴涨,颈部鳞片炸起,黄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赵长澜的侧影。它半身离地,像一发子弹一样射向目标,顷刻间烟尘飞散,树摇枝颤,小木屋经此冲击,被巨蟒的身躯压塌了一半。

      赵长澜足间轻落古树枝头,衣衫未乱。他背朝着我们,左手缓缓拂过月下莹白的光亮,像拭去剑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再睁开眼的时候,神色已与之前不同。

      “既然如此,那赵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未落,他已跃至半空,身形如飞鸟横贯月影,然后反手出了一剑。

      那一剑如天女散花,飘飘扬扬从天而降。人往下走,剑意却是自下而上,花田中零落的罂粟花瓣被剑风卷起,形成漩涡状的花环,如菩提宝座上空飞舞的精灵,听闻纶音,且歌且舞。

      黄半仙动了动耳朵,“林先生,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我怎么听着,好像有人在唱歌?”

      我也听到了。

      那声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是风声,也不是兽鸣,带着一种奇特的抑扬顿挫的韵律。

      “不是歌声。”我侧耳倾听片刻,笃定道:“是有人在吟诗!”

      黄半仙仔细听了听,确实如此,“谁这么有雅兴,这时候了还吟诗?此地除了赵长澜,也就你、我、林小哥和小月姑娘四人,再加一个死了的金九娘,莫非还藏着别人?”

      我摇摇头,不对,那念诗的声音很古怪,听起来竟不像是人发出的,但却能像人声一样,清晰地传达出诗句的意思,很是古怪。

      听,它又在念了!

      “三十三天天外天,白云天上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

      这一次,除了昏迷未醒的小月之外,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黄半仙低头摸了摸酒葫芦,“这酒后劲儿这么大的吗?”

      我心里也有些惊疑,不知道是否真像黄半仙猜的,这里还埋伏着另一个鬼神莫测的外援。

      “剑意成诗!”一直奉行沉默是金的林夜俊忽然惊呼:“是君子剑!”

      “君子剑?是人名还是剑名?”

      林夜俊呼吸略显急促,飞快地说道:“君子剑,宗主十八岁时自创的剑法,一共四式——‘剑舞成画’‘剑墨成书’‘剑音成乐’和‘剑意成诗’。这四式层层递进,每进一层的难度都是上一层的十倍!天冥宗嫡传弟子中,听说只有碧水剑顾珏练成了‘剑音成乐’。最后一层‘剑意成诗’,从未有人亲眼见过,没人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剑法……”

      黄半仙不可置信地说:“林小哥你别唬我,你的意思是剑还能吟诗?”

      别说黄半仙,我也不相信,就算再怎么剑术高超,也不能练到自带BGM的地步吧?就算是真的,这么牛逼的剑法竟然是赵长澜十八岁时候自创的,你让我怎么接受?

      你来我往的对话,也不过是发生在片刻间的事。赵长澜的身法并不快,也未泄出半分杀气,他就像一个骚雅墨客,信马由缰散步至山间,见那日出云段光芒万丈,不由诗兴大发,抬腕提笔,酣畅淋漓地挥毫泼洒心中壮志。

      “寒窗孤诣二十年,一朝得见天子颜……”

      巨蟒晃动着硕大的脑袋,表情十分痛苦,似乎想极力摆脱飞舞的花瓣,可身体就像被刀锋织成的渔网裹住一样,难以动弹。挣扎中鳞片、鲜血飞溅,浓烈的腥味染黑了花田。

      “今日我骑黄鹤去……”

      赵长澜挑剑,银色的辉光如流星坠空,从寂静黑夜中来,划破光华灿烂的花雨,终归于沉静。舞蹈落幕,树静风息,艳丽的罂粟花瓣褪为灰色,化作齑粉无声无息地散去,只余空中袅袅的余韵——

      “笑看红尘皆万般!”

      月光下,巨蟒粗壮的身躯僵挺几秒,砰然碎裂成无数肉块。一时间,罂粟花田里下起了腥风血雨。那场面过于惨烈,残忍之中却又带着几分黑色的浪漫,看得众人心旌神摇。

      可怜昏迷的小月刚睁眼醒来,就被眼前的景象又吓晕过去。

      赵长澜收剑之后,便没有向背后的巨蟒看上一眼,因为已毫无必要。他弹去衣襟上沾染的几粒尘土,自负地一笑,面容谦和,眼神却狂傲至极。

      他是天才,是人杰,是众望所归,是天道宠儿,他这样的人不成仙,还有何人能成仙?

      连我也被这飞天一剑的风姿惊艳到了,无他,这是人类最原始的审美,对强者的敬慕。

      黄半仙捂住心口,道:“上下五百年,人间天上,前所未见,他若是女子,我定要娶了做老婆!”

      林夜俊的眼神黑的发亮,眼底燃着火,有惊叹,有绝望,有不甘。这一刻,我理解他的感受,赵长澜的剑法已经超凡脱俗,进入到仙法的境界,和凡人剑客的差距犹如鲲鹏之于燕雀,燕雀抬头仰望那泰山压顶般的阴云,恐惧又向往,却终其一生无法超越。

      正如才子才高八斗,诗文天下传唱,古怪的癖好也会受人追捧,美人美到极致,人们便会忽略她性格上的瑕疵,赋予其任性的权利,即所谓恃才傲物、恃美行凶。赵长澜的剑法之高超,意境之深远,创新之成就,足以令他独坐山巅傲视群雄,即便知道此人道德败坏、无情无义,可仍旧为他的剑法折服。

      “一代宗师,武林魁首,独步天下赵长澜,果然名不虚传!”我鼓掌轻叹,随即不解地问:“赵宗主天纵奇才,剑术高绝,又是人人敬仰的正道宗师,别人梦想的一切,你都拥有了,为何还不满足呢?你明知自己是在作恶,也不是不明白善恶有报的道理,为何还要做出如此自毁之举?”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赵长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却没有回答,反而问我:“林公子,你可听说过昆仑雪山之鹰吗?”

      这应是个典故,我从未听过,黄半仙却是了解的,“赵宗主说的应是前朝的一则故事,说昆仑雪山是世上最高的山,山巅有一鹰,不知为何生在那里。它没有伴侣,也没有仇人,十分孤独,于是向着太阳的方向奋力地飞,最终力竭而死。我记得这故事是一个姓傅的宰相说给大臣听的,意思么……大概暗示皇帝不结党的孤臣没有好下场?”

      “我说的便是这个故事。”赵长澜终于正眼瞧了瞧披着赵丹皮子的黄半仙,一瞬间表情有些微妙,不过或许是我看错了,他眼中只有单纯的好奇:“还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我介绍说:“此吾好友,姓黄,你可称他半仙,和我同是桑阳人士。”

      赵长澜便以为黄半仙是我同辈,顺畅地接下去:“这位黄小友博闻多知,言谈洒脱不羁,甚得我意,待在我这个不肖徒儿丑陋的身子里,实在是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黄半仙还没从那惊天一剑中缓过神来,见偶像如此平易近人地和自己寒暄,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您徒弟这身子,我很满意!”

      赵长澜笑了笑,慢斯条理地说:“黄小友说的没错,我年少时也是这么认为,可二十岁再读,便觉得这故事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孤独。我八岁开始跟着师父学剑,十六岁就出师了。师父对我说,我是千年不遇的剑道天才,他已没什么可以教我的,这天下也无人可当我的老师,剩下的路只能靠我自己摸索。

      “于是我从诗书琴画四道中悟出四式,自创了君子剑法。十八岁下山,江湖未逢敌手。也曾北上大漠,西去昆仑,南下南疆,东渡扶桑,足迹履及四海,只为求一败,而终不能得。于是我挑选了七个根骨绝佳的弟子,精心教导,希望他们能与我匹敌。可他们太令我失望了,除了一个顾珏差强人意,其余几个不过是平庸的废物。

      “但是顾珏心念太杂,放不下世间的富贵功名,这样的人,在剑之一道上注定不能走远。他是最令我失望的徒弟,所以我将他逐出师门……”赵长澜顿了顿,愉快地说:“这样说来,我与他已无师徒名分。林公子,你看我资质如何,若是拜您为师修习仙法,几年可成?”

      这话是玩笑,也是试探,但能说出这样的笑话,赵长澜的底线果真深不可测。

      “所以,你做恶,就是为了排解孤独?”我可以理解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拔剑四顾心茫然,天地间除了蝼蚁,连个能平等沟通的敌人都没有,着实让人绝望。“既能为恶,何不为善?”

      赵长澜苦笑道:“为善?林公子说的是仗剑行侠、替天行道吧,你怎知我没有试过?二十岁游历江湖,也曾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做了不知多少你所谓的善事。世人的称赞听得我耳朵起茧,誓死追随我的人多如星辰,牵起手来可以围绕大留一周。名誉、地位、女人、钱财,我唾手可得。就像林公子说的,男人梦想中的一切,我都已拥有了。”

      “慢慢地,这些东西已经不能填满我内心的空洞。那段时间,我沉迷酒色,在女人身上醉生梦死,不知今夕是何夕。可好景不长,不过一两年,我就厌倦了□□的欢愉。九娘为了讨我欢心,复原了早已失传的神仙膏。这膏药里除了罂粟,还加了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效果却很神奇,能令人坠入美妙的梦幻中不愿醒来。

      “我日夜吸食,大梦一场,梦见祖师真人赠我仙丹,带我一同乘龙飞升。梦中越是欢乐,梦醒后的现实就越是苦闷。我为何定要做一个好人?我为何要回应那些蝼蚁的心愿?我为何要顾忌别人的目光?被捧上道德神台太久了,我早已厌倦了带着伪善面具的日子。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比起妖娆的美人,我更喜欢花骨朵般的少女,那让我有凌虐的欲望,若是舌仑,我会更加兴奋……林先生不要用这样鄙夷的眼神看我,这世上比我更肮脏的人比比皆是,至少,我敢于在人前坦言自己的内心。我知道这是罪孽,可这种罪孽的欲望是治我病症的良药,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具什么都不在乎的行尸走肉。”

      这种做法倒是让我想起前世一位病人,患抑郁症后失去了喜怒哀乐的情绪,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便用自虐的方式提醒自己还活着。赵长澜的情况与此类似,同样是体验痛苦,不同的是那位病人虐待自己的,赵长澜选择虐待别人,弄痛自己的良心。

      这样自私又矫情的行为,果然很赵长澜!

  • 作者有话要说:  玄武帝君府,新飞升仙人办事处(简称新仙办)。
    桑神娘娘牵着自家仙犬来视察工作,对玄冥子主持的新仙入职培训工作非常满意,末了嘱咐一句:
    “待会有个新人来报道,你也见过的,老朋友,多照顾。”
    这才是重点。
    玄冥子秒懂,迈着小短腿恭送:“您老放心,一定照顾!”
    身后办事处职员小仙甲对小仙乙抱怨:“肯定又是桑阳来的,派系,又是派系!”
    次日,赵长澜拿着介绍信,推开新仙办的大门,一眼看见坐台阶上,抱着葫芦喝酒的玄冥子。
    他心想:这小男娃,粉雕玉琢的,长得还怪可爱。就是那个葫芦,貌似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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