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梦》吟柔

78、杀妻

　　树荫中静默许久，传来金九娘不可置信的声音：“不可能，你方才用的不是蛊术，我体内的金蝉圣母感觉不到蛊灵的波动，你、你使的是妖法！你这恶人，还我的蛇！”

　　我失笑，感叹人心如此，看到比自己厉害的，首先把人往坏处猜，见别人发了财，就猜那人的钱财来路不正，见好看的女子衣着性感，就赌咒人家是小三。金九娘便是这种人，自己没有道德底线，喷起人来瞬间化身正义使者。还说什么好人坏人，这种黑白一刀切的价值观，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滑稽——

　　“这位大嫂你是不是傻，你都要杀我了，我为什么要把蛇还你，站着让你继续杀吗？”论怼人，我自认不会怯场，“分明是赵宗主先对我们起了杀心，又觉得一剑杀了不够痛快，才想出这么个角色扮演的游戏。可惜又是挨踢又是挨鞭子的，白做了这么多前戏，眼看着可以微笑着欣赏我们惊恐万分的死状了，结果……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位大嫂也是，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装嫩，真当自己还是十六岁的无知少女？”

　　“不仅无知，还眼瞎。”黄半仙在一旁帮腔：“你们那南疆蛊术，不过就能操纵几条小长虫，怎能比得上我们林先生仙人转世仙器护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听说你这宗主还想求仙？呸！你这种人要是能飞升，我黄半仙的名字倒过来写！我看你这里也别叫什么神仙窟了，就改名叫神仙哭，神仙看了也想哭。”

　　“你们……！”金九娘气得说不出话来。赵长澜被讽刺了一通，却也不急不躁，还有心安慰小情人，“九娘，别和小辈一般见识。”又将自己魂魄被囚，赵丹被人夺取身体的事简略叙述一遍，问她：“这种手段，你可见过？”

　　金九娘听得两眼发蒙，心想你当人的魂魄是大米吗，能在不同的坛子里倒来倒去的！

　　南疆有种操控人心最厉害的蛊术叫情人劫，蛊虫雌雄一对，新婚之夜女子将雄虫种在男子体内，时间长了便能控制男子完全爱上自己，成为听话的傀儡，还能操控心跳，令对方生死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这已经是精神系蛊术里面顶尖儿的了，可那灵魂置换又是什么玩意？根本不符合蛊学原理好不好！

　　她赶来的时候听赵长澜提了一句，说此人可操控人心，她也就犯了先入为主的经验性错误，以为是同行来踢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小书生的手法看似简单，却要比蛊术高明得多。

　　开什么玩笑，勾魂摄魄，借尸还魂，这不是抢阎王爷的生意？金九娘当然不相信什么“仙家手段”，觉得对方要么是个绝顶天才，发明了前无古人的厉害蛊术，要么就是个超级大骗子，就像那些卖艺变戏法的，绣花枕头外强中干。

　　是不是骗子先不管，反正她瞧了半天，也看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别人的招数你看不穿，你的招数别人也会，根据金九娘多年的江湖经验，这种时候就该逃命了。只是以前这种场合逃命的都是别人，今日换成自己，她心理上还不适应。

　　金九娘呕得不行，暗恨赵长澜这种门外汉不知深浅，见到操控人心的手段就以为是蛊术，给她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赔上驯养多年的蛇不说，还丢尽老脸。最初放的那些个大话，就像一个个巴掌拍回来，打得脸生疼。

　　偏生赵长澜还没眼色地追问：“那人使的手段，真不是巫蛊之术？”

　　金九娘已然不耐烦，声调陡然拔高了八度：“不是不是不是！我都说了，他使的是妖术！”

　　“这样么……”

　　“哼，你还是想想，咱们一会儿要怎么全身而退吧！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

　　话音戛然而止。

　　金九娘呆呆地低头，看到那截从自己腹部穿出的莹白剑尖，反应不过来的大脑依旧操控着嘴巴说出剩下的话，“帮你……”

　　这把寒天霜月剑是赵长澜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珍惜爱护，从不离身，没想到最后的用处，却是让赵长澜杀了自己。

　　“……为什么？”金九娘茫然自语。赵长澜出剑，从无失手，她无法说服自己这是误伤。

　　“九娘，请你再帮我最后一次。我欲成仙，只能斩断尘缘，杀妻证道。”赵长澜持剑的手很稳，眼神也很温柔，说出的言语却冷酷决绝，“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正妻。你一向最爱我，一定会牺牲自己成全我的梦想，对吗？”

　　“不，不，夫君，长澜……！”她用最后的力气伸手抓向自己的夫君，却被赵长澜用剑轻轻一推，头重脚轻地从树枝上落下，摔在罂粟花田里，彻底没了生息。赵长澜低头注视她圆睁的双眼，叹了口气，似是哀悼。

　　“抱歉，九娘，不能让你死在我怀里，我怕你由爱生恨，对我下毒。”

　　金九娘已经凝固的眼中流下一滴泪水，然后彻底熄灭了光亮。

　　一代女蛊师，就此香消玉陨。

　　这相爱相杀的大戏，看得我莫名其妙。虽然金九娘三观不正，但可以看出她是个敢爱敢恨至情至性的女子，蛊术高超又对赵长澜用情至深，无论出于感情还是利益，赵长澜都不应该杀她才是。对相濡以沫二十年的情人翻脸无情，赵长澜的作法，实在令人齿寒。

　　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难道他真的相信了我的话，幡然开悟，要出家修道？可是再怎么想修道也用不着杀妻吧？我这边琢磨不透，黄半仙用赵丹5.0的视力也看不明白。

　　“咝……他还真把那女人给杀了！林先生，你说这是个什么情况，内讧？”

　　我说：“好像是要杀妻证道。”

　　黄半仙惊诧：“杀妻证道，多少年没见过了！五百年前人间出现过一个苦修的门派，说什么要成仙就得斩断七情六欲，酒不能喝媳妇也不能娶，有媳妇的也得杀喽。那门派当年还搞得挺大，不过里头的人没一个飞升的，后来也就渐渐没落了。这年头，还有人信这个？”

　　我求证：“那杀妻证道可行否？”就怕有人鼓动顾拾舟捅我。

　　黄半仙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想啥呢，肯定不行啊，要是杀了老婆就能成仙，那神仙也太容易当了吧？天道看的是功德值，要飞升，起码也得攒够百万功德。再说了，谁说修仙就要短情绝爱了，天庭里没事儿闲得爱来爱去的神仙多的是，还有各种三角恋师徒恋同性恋，只要你自己不作死，别人懒得管你。”

　　我心中一动，问他：“老黄，你帮我算算，我若是毁了这害人的神仙膏，能赚多少功德？”

　　“呃……几百个吧？”黄半仙也不太确定。

　　这也太少了些。百万功德，不知攒到猴年马月去，还要攒够两人份的，难……

　　正说着，赵长澜已经施展轻功纵身飞来，那姿态漂亮极了，像一只优雅的鹤。

　　我搓搓手指，黄眼巨蟒豁然睁开铜铃般的眼睛，抬起头，无机质般的竖瞳紧盯着赵长澜。

　　林夜俊退后一步，靠得离我更近了些，“主人小心，他手上有剑！”

　　持剑在手的赵长澜，一人可抵千骑。传说他十八岁就练成了天冥宗的独门剑法，下山后正遇太湖水寇作乱，他一人一剑，三天连挑三座水寨，剿灭水寇近千人。又说当年战乱时，大将军徐虎攻占桑阳，下令屠城，也是他一人一剑挡在城门之外，令身经百战的萧家兵不敢踏入一步。

　　江湖上传言纷纷，不知真假，但当提起这一人一剑的时候，语气中都带着憧憬和敬畏。

　　此时赵长澜亦是一人一剑，剑通身银白，是女子所佩，但拿在他手中也不显得突兀。他脸上的青紫已经彻底消失了，走路姿态也恢复如常，看我的眼神亲切和气，带着一丝兴奋，似乎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

　　“听说，你和珏儿是情侣。珏儿从小在我膝下长大，我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算起来，我们本就是如一家的关系。”赵长澜伸手想要拍我的肩膀，被林夜俊的剑挡住。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似乎包容两个跟家长闹别扭的小孩子，“林公子，你很好。你们两个的事，我做主同意了，有我为你撑腰，成国公府没有人敢对你不敬。哪怕将来珏儿有了子嗣，我保证，那些女人绝对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我：“……”

　　我微笑着说：“那么说，你是支持顾珏纳妾了？”

　　赵长澜随机应变，“妾？既然跟你在一起，便要一心一意，那些女人，不过是无名无分的外室，产子的工具罢了。”

　　我继续微笑，“去母留子？”

　　赵长澜也笑了，点点头，说：“有何不可。”

　　黄半仙看到我笑容的时候就警觉地退后三步，下一秒，黄眼大蛇腾空而起，尖利的獠牙直扑赵长澜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