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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裂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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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太后也看到了静亭,和静亭身上的衣衫。她挑了一下眼角,流露出几分深意的笑来。
“本宫好些日子为见公主了,这几日闷得紧,就想来找公主说说话。说起来,公主这里,怎么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阮太后止不住有一点神采飞扬起来,目光微微闪烁,笑道,“本宫也是最近才知,公主同洛宁王,原来是关系匪浅的。洛宁王也真是狠心,让公主住到这种地方。”
阮太后说话的时候,手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小腹上,那里已经微微隆起。静亭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在这个皇宫里总是有人得意也有人被击败。她心想,作为一个失败者,就不要对成功者多发表评论了吧。
阮太后微微笑着,眼中流溢着欣慰的光彩:“御医说了,本宫腹中怀的是位皇子。这是先帝唯一的皇子,真是万幸,否则本宫百年之后,哪里有颜面与先帝见面?”她将“唯一”两个字说得极是清晰,静亭蓦地一怔:“陛下呢?”
“公主放心,陛下好得很。现在,正在谆宁殿读书呢。”阮太后面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淡淡道,“只不过,陛下前几日的功课没做好,太傅罚他抄书。本宫不敢耽误陛下功课,嘱咐他抄完之前,都不准出谆宁殿。公主要见他,只怕是难了。”
她见静亭风光不复,心中已是痛快至极,必然要要狠狠踩上两脚。她生怕静亭又想到法子,要年音给她说情,可哪知静亭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个。“陛下……不上朝了?”
阮太后笑道:“国政有洛宁王把持,本宫就放心了。陛下还小,先将书念好,以后再接管这些不迟。”
静亭心中微微一凛,你自然是放心了,如今腹中怀中龙子,你还想的到小音么?只是……阮太后会动这样的心思不足为奇,湛如竟也由着她来么?
哂然一笑,她差点忘了,湛如本就是想把小音架空的。小音刚出世在公主府那几日里,湛如就曾经想掐死他,她拿什么去指望他能善待孩子呢。阮太后急功近利,已经在不择手段要将小音拉下皇位了,湛如只会看着,他坐收渔利的时候,从来不着急。
阮太后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静亭将窗户关上。
她必须做点什么了。跟湛如,根本就不要试图讲道理,想用道德去限制他,最后只会让她感到疲倦和茫然。
窗外已经春深,但是她第一次觉得,空荡荡的剑阁里这样冷。对面搁架上宝剑静静躺着,她伸手去碰了碰剑鞘,这还是她住到这里以来,第一次触碰这些藏品。握住微微泛青的剑柄,她收紧了手指。正稍有一点迟疑间,突然背后伸过一只手,覆住她的手。
剑“刷”地拔了出来,青白的剑光乍然迸现,霜雪般的寒气流泻。
剑身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她身后那双隽丽狭长的眼睛。湛如轻轻笑了一下,手腕一转,漫不经心地将剑刃贴在她脖颈上。慢慢地道:“这里随便一柄剑,都万金难求。听说你连碰都不碰,岂不是很浪费。”
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见到他。他语气平淡,似乎喜怒皆不见,待她还如以往一般。
“你会杀了我么?”她抬起手,贴着冰凉的剑刃摸索,“我死之后,‘不离’自然就消失,你就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道:“那天在谆宁殿前我做的事,我不后悔。只要我活着一天,那样的事我还会不断做下去。不管我能不能阻止你,我都要做……除非我死,或者你死。”
她的手渐渐滑到剑柄处,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便放了下来。
湛如道:“我不会杀你的。”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爱你。”
“你真的爱我么?”
湛如沉默片刻,像是想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才嗤然笑了出来:“我真的有些佩服你了。你怎么会做到在不断背叛我的同时,还在一刻不停地质疑我呢?”
静亭皱了一下眉,突然接过他手中的剑:“那我杀了你吧。”
“好。”
她飞快转了个身,将剑横在他颈上。湛如只是望着她笑了一下,很顺服地站着。静亭收回了目光,突然面色一冷,高声道:“来人!”
门外不远处就是大量的看守皇卫,听到这一声,很快纷纷涌了进来。一见到房间里的这一幕,全都脸色煞白,愣在了当地。这也不怪他们,公主殿下现在用剑横着的这个人,控制着整个王朝全部的军权和一半的政权。一时间,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剑刃薄而冰寒,贴着湛如白皙优美的脖颈。静亭只扫了他一眼,随后转头,对皇卫说道:“去谆宁殿通传,本宫要见陛下。”
“殿下,这……”
“现在就去!一刻之内陛下不到,本宫就杀了他!”
皇卫吓得腿脚发软,出去了几个人,立刻向着谆宁殿跑去。剩下的几个,留在屋里紧紧盯着静亭。或者说,是紧紧盯着静亭的手,生怕她什么时候,手就抖了。
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湛如竟还能贴近她耳边,低声道:“你真要杀我,也找个小音不在的时候。不怕吓着孩子么?”静亭心中微一涩,她自然是不能杀他,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她不过是想以此要求放出年音。
他看穿也就罢了,竟然还挑衅。静亭面色一沉,咬着牙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小声点,你想让他们都知道么。”他抬眼瞥了瞥房中那些皇卫。静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意外的是,他竟没有表情,硬要说有,就只剩眼中的一点讥诮罢了。似乎是在说她这样的小手段,完全不值一提。
静亭终于不再看他。他看穿了没有关系,总有他看不穿的。
没过多久,皇卫已经簇拥着年音赶来,阮太后也跟在后面,似乎有一点不欲近前,那面色说是惊慌,不如说是等着瞧好戏。静亭和湛如反目,这是她多么梦寐以求的事情。
年音一进门,果然脸色就白了:“公主……洛宁王,你、你们……”
静亭此时却平静了下来,拿剑的手也异样的平稳。她望着年音,缓缓地道:“我今日见陛下,是有一件事斗胆要告知陛下您。您的确非先帝的皇子,我才是您的亲生母亲。”
年音惊得呆住了,怔怔望着静亭说不出话。阮贵妃似乎也有些吃惊,神色微妙。
“先帝将陛下视如己出,关照有加。即使并非名正言顺,将皇位也留给了陛下。但自陛下登基以来,我从无一日安心,生怕陛下年幼,有负先帝嘱托。而洛宁王是仁景皇帝皇长子,陛下或许不知,洛宁王降生时正应了天兆,他才本应天下君主。”
她稍歇了一口气,又道,“如今洛宁王代理国政,皇宫朝野无不称颂。我劝陛下,不如禅位于他!既顺应了天意,也是江山万民之福。”
说完这些,她长出了一口气,又轻轻叹了口气。从前又怎么会想到,顺应天意这种虚伪的话,会由她亲口说出来。
但是时至今日,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抱有那些幻想。让湛如善待年音、让他适可而止……她不再徒劳了,他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不就是为了皇位,直接给他又如何!难道小音会稀罕这个位置么?
年音在一阵六神无主过后,果然又将目光投向了静亭,似乎还有一点喜悦地道:“公主……真的是朕的母妃么?”
阮贵妃此时的脸色,亦没有开始那么好看了。收起事不关己的态度,厉声道:“公主还是不要满口胡言的好,先帝传位于陛下,陛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你无需妖言惑君!”
“那我是陛下生母,娘娘您可知晓?”
“你是又如何!陛下已经御宇六极,宗庙社稷,你还想插手么?”
静亭在心中轻轻笑了一下,我是又如何。
“我并非仁景皇帝所出,而是当年被换入宫中,取代洛宁王的一个平民之女,身无皇家血脉。陛下为我所出,切实和皇室无半点关系,这样,娘娘还说是名正言顺么?”
此言落下,满室皆是一阵惊恐的静默,所有人都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她。
静亭的声音微有一些颤抖,她转过头,清冽的目光望着他:“殿下,您是众望所至。静亭斗胆,请您为天下万民着想,早日登极!”
湛如的面色是一片如雪的白,他定定望着她,似乎想将她看穿。静亭微微一笑,她就知道,总有他想不到的。
突然,他身形一动,抬手欲夺她手中的剑。静亭忙将剑换了一只手,侧身道:“殿下不必动怒,我为苍生请愿,也是迫不得已。只求事后,请殿□□谅,放过我母子二人。”
湛如几乎是在用目光剜着她,他想要夺下她手里的剑实则轻而易举。之前,他以为静亭只是想替年音解除禁闭,便由着她了,没有反抗。只是她却在人前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要么答应,要么夺剑。只是他倘若动手,就必定会暴露武功,但是枢密院的规矩是枢密使不得是武将。他进退两难。
静亭看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眯了眯,似是真的有了一点怒意在里面。她淡淡一笑,现在她还怕什么呢。
却不想,他眼角舒展开之后,突然绽开一抹冰雪初融般的笑,冰冷而倾国。“公主是怎么了,竟说这种荒唐话。陛下是你我二人所出,坐这个位置,还不够名正言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