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回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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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祈福夜，人约黄昏后。祈福前的夜游街甚是繁华，路道两旁摊铺林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君烨只往人潮中扫了一眼，就找准了不远处身裹翡翠烟罗绮云裙，踮着脚，露出白玉脖颈正四下张望的陆芊芊。但见她，一束青丝俏皮地垂于胸前，杏面桃腮，顾盼生姿。整个人好似嬉戏凡尘的精灵，竟比广寒宫里那位还要不食人间烟火！四目相接之时，她尽情挥舞着手臂，张口瞎嚷：“夫君，快来抢吃包子！”
闻声，君烨拧眉暗忖，只要她免开尊口，的确就是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可惜，可惜！忽略周围瞠目结舌的围观群众，他不疾不徐地走向她，眼疾手快的陆芊芊将夺来的包子统统塞进来人的怀里，兴奋雀跃道：“夫君，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包子！”
君烨窘然地僵持着手臂，瞪着怀中小山堆高的肉包抓狂，就是把二郎神君的第三只眼借他，也委实瞧不出这薄皮肉馅的包子究竟哪里特殊。心道，莫非是多沾了几粒芝麻缘故？
单枪匹马杀出人堆的陆芊芊豪迈地啃着战利品，拔高声音道：“福包，福报！夫君，跟着芊芊自有福享咯！”
看她那吃一口包子，许一个愿的贪婪样，他的脸上跟着绽出一丝连自己也不易察觉的微笑，眼底流露出宠溺的包容。
陆芊芊的脑袋随着包子的递减而递垂，当最后一个肉包被开膛破腹后，她落寞的神情悉数看进君烨的心里，戏谑道：“怎么？吃饱还无精打采可不像陆大小姐的风格！”
“君烨，这次我抢了那么多福包，居然还是一个铜板都没吃到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双手从来就没捞到过好运气！”她双手胡乱拍打着，气急败坏地吼着：
“让你抢一堆没藏铜板的福包，找晦气！”
君烨先是任她耍着小性子，见她有继续将泼撒到一发而不可收拾之际，右手迅速攀近她的耳畔，紧接着叩开一记神秘的响指。俄顷，一朵粉嫩吐蕊的海棠跃然进她眼帘。将海棠簪于她的鬓边，他笑若谦谦君子，轻启薄唇安慰：“勿骄勿躁勿贪念，时来运转应有时！”
陆芊芊抚着鬓边的海棠，受宠若惊地看着那双灿若星辉的清眸，“夫君，你不单是变戏法的个中好手，你还是飞天大盗！”
君烨心里好似钟鼓长鸣，她怎就知晓自己今晚准备窃取灵石，返回天庭？他有表现得那般明显么？
“夫君将天上最亮的繁星偷来嵌进了自己的眼眶。”陆芊芊怕他不能理解，深情款款地衍伸道：
“你的眼睛是我此生见过最亮的星芒！”
他且舒长气，毒舌作祟：“你那两只也不赖，像阴晴圆缺的月亮。”
“明月照君心吗？”
“一眼初一，一眼十五。”他摇头惋惜，径自上山。
“我那是昨夜让蚊子咬得肿包！”
通往女娲峰的山路上充满着无数欢声笑语，追逐嬉闹的顽皮孩童反复唱着歌谣。“该吃吃，该喝喝，疾病不往你身上搁；该哭哭，该笑笑，你想咋整就咋整；夜月圆，人团圆，祈个福儿开怀了；点天灯，求天恩，上拜神明犹记心……”
一盏天灯、两盏天灯……当陆续升腾的点星火光将犹如巨幅黑布的夜幕照得漫天通红时，村民们开始虔诚地叩拜灵石，唯求上苍庇佑。这时，陆芊芊却一动也不动地僵跪在地，心口忽而涌出的无限悲凉似是预见了一场旷世惨剧。
“夜深了，村民都散了，我送你回去吧！”君烨站在她的背后，山顶歪风猎猎作响，吹乱了她的满头长发，绵密的发丝几乎拂到他的面庞。
“夫君，你是要走了吗？”陆芊芊低埋着头颅，发帘掩尽了她的低落，“不知为何，跪在这儿竟让我想明白了许多事。今夜之约虽是芊芊梦寐以求之愿，却也知是黄粱一梦，终须清醒。”
君烨一时语塞，尽管她并未转身，仍旧别转过脸，抱歉道：“仙凡结合本就是一个错误。这几日，你当是梦也好，孽也罢，镜花水月，无心去来。”
“容我矫情地问一句，你有没有丁点的喜欢我过？”她转身捏了小拇指比出芝麻点大，艰涩的话硬梗在嗓眼中。
有还是没有，连他自己都模糊不清。既然永远没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嗫嚅着的“没有”二字将要溢出唇边，却被她猛然喝止。
“夫君，记得还来镜湖洗澡。”陆芊芊直直地凝望着他，怕一眨眼，眼泪就会像断线的珠子不停掉，“下一次，我绝对只远观，不亵渎。”说完，拔腿直奔下山，任凭泪水纵横双颊也不敢停留半步。如若时光回转，她或许真的不会重蹈覆辙。深爱，一次就足已遍体鳞伤。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君烨几不可闻地轻叹：“陆芊芊，无论怎样，你始终是我唯一的妻子。”
最后，他还是将灵石收进了乾坤袋，驾雾腾云直抵九重霄。岂料，前脚刚跨进南天门，就见太上老君火急火燎地扑鼻而至，迎头兜脸把他斥了个底朝天：“君烨，你这次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枉我声名远播，竟收了你这么个笨蛋徒儿！”
“老君，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他极力捍卫自己的智商，不容置疑道：“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有谁历劫比我更效率的神仙了！”
“荒唐！”太上老君气得直吹胡子瞪眼睛，广袖一挥，拨散云雾，凡间涂炭一览无余。“你且自己看吧！”
哭天抢地的呼喊声犹如一条毒蛇钻进耳朵，沿途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呈在他眼前的三问镇似被血幕牢牢铺盖，群魔乱舞的妖怪是技艺娴熟的屠户，残忍地屠杀着一切活物。他们轻而易举地抹杀人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孩，无一幸免。
看着恬静秀美的小镇不过须臾之间就流血成河，沦为死城，他的心如坠冰窟。
爱嚼舌根的八卦妇孺，哼唱祈福歌谣的纯真童孩，还有吆喝一起抢福包的村民。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廉价地肆虐收割。
“后悔吗？”太上老君掩住口鼻，面对这样血腥的场面亦是不忍目睹。“他们全是让你的自负给害死的！”
君烨面无表情地摇头，声音冰至极点。“后悔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面目可憎！”他自负不假，可也知道每一次选择，都必须承受它将带来的后果，不论好坏与否。
当惨绝人寰的画面定格在两只相互紧握着的手时，骤然刺得他的双瞳紧缩，那躺在血泊里的正是陆芊芊的一双爹娘。他死攥住拳头，指腹狠命地扣进掌心，浑然不觉疼痛。陆家二老约定去海边等日出的情景犹且历历在目，然而，他们再没机会实现了。以往，他总以为人生何其漫漫，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到了这一刻才幡然悔悟，生命脆弱得让他窒息。
“陆芊芊呢？她在哪？”他迫切的问话里夹杂着颤悸。
“早被魔王劫走了。”
“为何生擒她？”知道陆芊芊还活着，他才缓和了绷紧的情绪。
“估摸是劫色吧！万不可能是劫财！”太上老君再挥广袖，镜像消散，“一来天庭俸禄微薄，打牙祭都嫌寒碜，二来她仍是一介凡人，哪有俸禄让领！”
冲着君烨越听越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沉痛地点点头：“没错，陆芊芊就是石灵仙子的转世之身。当初，蟠桃夜宴前，石灵给自己掐指算过一卦，吉凶未卜。遂秘密嘱托我，若是遭遇不测，天庭莫要因她自乱阵脚。她左右不过是块石头，敌我悬殊厉害的话，大不了来场玉石俱焚。再经个万二八年的，又是一条姑奶奶命。”
“所以，坠落到女娲峰上的巨石便是她的母体？”
“是，也不是！”太上老君耐性释道：“石灵与妖王大战三百回合，虽将其重创，却也被妖王打回原形，强封神印。幸好，石灵及时将精魂附着在陆家快降生的凡胎上，才得以平安托生。”
“若不是村民数百年来持之以恒的虔诚解封了她的神印，使其记忆恢复且预感浩劫将临，她也不会故意把你支走。只不过，恰也正好试了你的心意。”太上老君捋须哀叹不已，石灵这丫头不到情非得已，总是不愿牵累他人。
此时的君烨满心满脑装着陆芊芊最后仓皇奔离的背影，那抹头也不曾回的背影。撕心呐喊着去找她，去将她安全地救回来。要亲口告诉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全是自己的口是心非。
他独闯魔窟，风驰电掣之间，横扫千军如卷席。昏迷苏醒的陆芊芊睁眼所见的便是妖魔横斜的尸堆旁，君烨一袭白衣滴血未沾，剑指偏锋，眼角眉梢尽是肃杀戾气，周身爆发出惊人的灵力。
像是察觉到她担心的视线，他“唰”地抬眸，两口宛如枯井般枯槁的眼潭瞬间流光溢彩，欣喜若狂地大喊：“芊芊，为夫这就来救你！”
眼前，飞来横去的君烨正与妖魔二王持剑对峙，虽说势均力敌，但拉锯战下数百个回合，双方或多或少濒临耗竭。双手背缚在通天柱上的陆芊芊焦急不安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捆仙索的束缚。“谁稀罕让你救了！赶紧给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他回眸璨笑，继续负隅顽抗。“要走一起走。”
陆芊芊努着嘴，心中却淌过涓涓暖流，嘴上仍旧生硬开口：“我才不想和你死一起呢！”
君烨右手挽了个剑花，左手旋即掐诀，雄浑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剑身，密密麻麻的符咒覆盖其上。最后长剑一掷，长眼似的直刺妖魔二王，平地瞬息乍起金光，烟硝弥漫。紧接着，他足点腾空，纵身跃上魔坛，替陆芊芊解着捆仙索。
就在此时，一道地震山摇的龙吟声冲破尘雾，引发惊变。妖魔二王受创深重，却不甘放弃唾手可成的毁天灭地之计。索性妖魔合体，竟幻成双头巨龙，摆尾掀狂风，怒撞女娲峰。
顷刻，天地裂隙，滚滚岩浆自女娲峰喷溢而出。君烨眼看三问镇将被熔岩吞没，急得焚心似火。
忽然，身旁一束光柱直插万丈云霄，跟着，又好像天女散花似的，倾洒点点星芒。天地之隙慢慢合拢，犹如嚣张猛兽侵吞小镇的熔岩也神迹般瑟缩窜逃地退回了地心。双头龙见大业功亏一篑，正欲潜龙遁走之时，天边划下一道雷电，将恶龙直直劈挂。
待天地再次恢复宁静，君烨捏着手掌心里的捆仙索，久久未能言语。他素来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办不成的，只有他不愿意去办的。而今，他尝到了失去想留却留不住的人，那股莫名的挫败滋味，着实比他在陆家吃得第一筷菜叶子来得更苦涩。
他嗤笑过齐天大圣对紫霞仙子说的那些肉麻到掉渣的情话。可笑的是，他现在是有多希望陆芊芊能够用剑架着他的脖子，问自己有没有爱过她。他没有泪，也没有闹，但不表示他不会痛，陆芊芊就是扎根在他心底的倒刺，触不得，拔不得。
“君烨上仙，别来无恙！”不知何时，化作翩翩少年的狸猫精拖着肥沉肥沉的尾巴，怀揣着清秀佳人站到君烨跟前，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也失了调侃的兴致。不由分说地将美人塞进他的怀里，遵嘱道：“老君已给仙子服下还魂丹。老君说，凭上仙这一手炼药绝活，美娇妻只需悉心调养段时日，便又能活蹦乱跳，上梁揭瓦了。不过，老君还说，恐仙子这记忆怕是又得再丢一次。说不准，连君烨上仙是何人都记不得了！”
君烨如获瑰宝般地将陆芊芊紧搂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欣喜让他的心脏几欲蹦到嗓子眼。“替我谢谢老君，顺便告诉他拖欠的酒钱也不用还了。”
指尖的温柔缱绻拂过她晕厥的脸庞，君烨将散乱的发丝替她轻轻别过耳后，开口说着最动人的情话，“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丢失记忆的全部。”
爱情的魔法悄悄施咒，陆芊芊一瞬睁大了眼，双瞳如剪水，脉脉不得语。她呢喃低唤了一声“君烨”，而这个名字仿若早已刻进她的生命，从此，难以割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回合
